龙鳞劫（前传） 第十二章 鬼车九凤

　　（《山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山名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

　　－－注：大荒中，有座北极天柜山，矗立在北海水之中。那里山神是九凤，人面鸟身，有九个脑袋。）

　　寻木树在大冥寒泽上燎燎燃烧闪烁，泽州边缘的浩浩北海上，挺立着北极天柜山和成都载天山，高耸入云，连绵千里，一前一后矗立着，作为大冥寒泽的天阙，隔绝外世。

　　夜色下浩渺无垠的北海，没有一丝风浪。万籁俱寂，一片静谧，仿佛都在默默为炫尘送行。

　　大人国国君断涯偕着儿子泠舟，与北溟父子一道同行，山峰连绵的成都载天山挡住了去路。北溟道：“我们不能同路了，断涯兄何不去我们儋耳作客，欣赏一下北海风光。”断涯拱手笑着谢却：“我们的蜃龙要出世了，我还得为海市作准比备，实在难以脱身。北溟兄如若有闲暇，随时可去我们东北海市游玩，那里也有不少精怪稀奇的海货。”

　　北溟拱手笑道：“有机会我一定去。我们就此告别。”北溟父子乘着坐骑，越过成都载天山上的一处缺口，行走在北海上，向西南方向奔去。

　　断涯父子则乘云沿着成都载天山边缘，向东北方向行去。前方几丈远之处，一柱冲霄独峰挺立在成都载天山脉中，分外抢眼。

　　泠舟手指高峰问父亲：“夸父就藏身在这座山峰中，炫尘族长交代我们收留善待他，不如趁现在顺路之便，我们去探望一下，携带他回国？”

　　断涯望了望笔直山峰，摇头道：“炫尘族长是如此交代，可是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凡事得多观察留意小心。他是被凡人不容，才来到此处安身。所谓禀性难移，只怕他身上遗传着魁隗凶猛好斗的习性，如果那样是万万不能领他回去的。我们要多加考察，再收留他也不迟。”泠舟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前行，边走边谈，完全没意识到脚下云团潜藏了两个人。

　　力牧和鬼容区早在无启国，趁没人注意，悄悄躲藏进断涯的云团中。力牧体小身轻，鬼容区没有实体，并没有给云团增加多少重量，所以很难察觉。两人躺在软绵如棉花的云团中，兴奋不已，拨开一条缝隙，从半空欣赏云梦大泽夜间风景。一只巨大的银白蝴蝶扑入李牧眼帘，蝶身几乎和李牧身子一般长，两扇翼翅上下舞动，在夜空中闪烁着珍珠色的流光，不远不近地在云团前方飞行。

　　不知为何，力牧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示意鬼容区观看，鬼容区额上的单眼睁大垂直的瞳孔，顺力牧手指方向望去，道：“哪是什么蝴蝶，那是宴会上你向我提起的语桑！”力牧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又夹杂些惊喜。鬼国人能穿透黑夜的视力，使他内心更多偏向惊喜。他揉亮双眼充满灵光，再次俯视。那两片翩跹蝶衣分明是两拢锦帛衣袖，被张开的两只胳膊支撑随风拂动，中央曼妙玲珑的身姿如此熟悉，飞舞的云鬓上的桑枝青冠、分明就是婼桑的标识！

　　力牧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兴奋，身子竟有些微微发抖，鬼容区奇怪地盯着他询问：“你怎么全身发抖？难道你们泽精还能感知寒冷？”

　　力牧好久才回过神，道：“喔，这云团飞得太快，我我有点害怕。”

　　鬼容区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怕被泠舟发现，又连忙捂住嘴，轻声戏谑道：“你住在几千丈高的盘木树上，还畏高？！你父亲真把你的胆子关小了。”

　　力牧置若罔闻，眼神一直注意着婼桑，前方突现三株繁茂似连绵山峰的三桑树，树冠上缀满繁星般的银色光点，语桑舞动衣袖降落在树上，隐没于其中一个光点中。云团靠近，李牧急眼看清那些光点是一座座茧巢，明白是欧丝人居住的房屋。李牧努力搜寻银房里语桑的身影，猜测哪个是她的闺房。云团却越过三桑树继续前行，李牧扭转脑袋向后，双眼目不转睛向后查看，视线却渐渐模糊。

　　鬼容区唤醒了沉醉中的李牧，说道：“快看我们到哪了！”

　　力牧这才扭过头向下看，冰蓝色的光芒盈满双眼。一座座的千百尺厚冰块山峰，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雕砌般，如此工整。在碧海上重迭成嶂，万壑冷浮银，一川寒浸玉。皎洁冰漫，连接成一线海上之路。力牧正要询问，鬼容区向上努了努嘴，示意止声静听断涯父子谈话。

　　只听泠舟道：“父亲，夸父能闯过第一道屏障，能在北极天柜山上的九凤爪下活命，而来到第二道屏障成都载天山，看来他的灵力不是一般的高强呀。”

　　断涯哼了一声：“能来到成都载天山，他的法力的确高深，但也不至于高深到能与九凤对抗。‘鬼车’的称号不是白起的。”然后止了步，盯盯望着脚下碧海中的一线冰路，不再言语。

　　泠舟亦步亦趋停了下来，不解地随着父亲的目光望去，海中的怒涛拍打着冰块，击碎成玉屑如雪般飞扬；呼啸的寒风吹退浪涛，又塑造出新的冰峰。“难道”一道灵光在泠舟脑中闪现，“这条海路是我们大人国去往云梦大泽的唯一道路，也是连接中土人间的一条隐秘路径，只有我们大人国之人知道，而夸父的祖先魁隗不正是大人国人，难道”突来的想法让泠舟脱口而出：“难道夸父是从东海出发，沿着这条路进入云梦大泽的？”

　　断涯脸上露出了赞许的微笑，大手拍了拍泠舟大山一样的雄厚肩膀：“你终于知道用心思考了，记住，很多事情不只是用眼看的，还要用心看的。”

　　泠舟又望了望险恶的海中冰道，还有些不大相信：“我们大人国人以云代步，穿越这里轻而易举，可是夸父没有腾云驾雾的本领，不论他法力再强，也终究是凡人之术，无法和我们精灵的灵力相提并论”断涯望着他，示意泠舟继续说下去，“他到底是怎么通过这条道路过来的？听说凡人爱惜生命，都想追求不老之术，他竟然冒这么大的险，难道不怕死亡吗？”

　　断涯叹了口气：“在凡人心中有一种云梦大泽上不存在的东西－－**，他们植根于心中的阴暗之地。当年魁隗就是莫名携带了这种东西，才被驱逐到人间。**，因为对某种东西的渴求，因为环境的逼迫压力，滋生他们心中的阴暗之地，是他们没有恐惧，不知道疼痛，使他们铤而走险，不惜以押性命做赌注。所以才有了共工之乱，夸父和共工都是魁隗的后代，所以不要把夸父想得那么简单。”

　　泠舟询问道：”那为什么炫尘族长却让我们收留夸父呢？”

　　断涯望着无垠碧海，好像压制不住内心深处的隐秘之地，激动地说：“谁能有我理解的更清楚！当年与魁隗最要好的是我，我亲眼目睹他是如何沾染那可怕的东西而变坏，那东西不仅占据他内心，还在他的家族后代中遗传积存！”

　　泠舟迫切地问：“父亲，您当年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整个云梦大泽对魁隗几乎避而不谈？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意识到自己今晚的失言多语，断涯掩饰道：“并没有什么，是你多想了。”

　　更大更多的疑问想源泉般溢满泠舟有限的心房，仍然询问：“我们精灵族拥有最纯洁的灵魂，为什么魁隗的灵魂却会被污染上黑暗的**，为什么？是不是黑暗的东西就存在我们这里！”断涯一震，脚下云团中的两人也是一震。

　　断涯严肃回答：“不要胡思乱猜再无用的东西上，我们云梦大泽是最圣洁的净土，又有烛阴神守护，怎么可能。天快亮了，我们快回去，还能看到东海上的日出。”说罢驾着云团起先行走。

　　泠舟开始为自己的猜测感到荒谬，可是对夸父却没有停下思绪，边走边想：“他在人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以让他冒险来到这里？”

　　风平浪静的北海上空，一翦蓝影在迅速移动，细看，蓝影下是两只并驾齐驱的大虎，正御风弓身奔越向海中岛国－－儋耳，遍身繁复缠绕的花纹，五彩斑斓，仿佛用石青、丹砂等颜土画上区一般。虎背上跨坐着从葬礼返家的任北溟和任海若父子二人。

　　一直沉浸在大族长炫尘的归土前的话语中的海若，打破了沉默：“云梦大泽真的会毁灭吗？”北溟沉脸道：“小孩子不要听信这种无稽之谈！那是泽精中的菌人在胡说八道，他们一向胆小多疑，喜欢捕风捉影。”海若嘟嘴争辩：“难道大族长的话也是无稽之谈吗？您不是一直对我说，大族长智慧高深，又遇见未来的本领吗？”北溟被问怔住，继而解释说：“大族长已经到了入土为眠的大限，身体衰老，智慧受阻，难免会把谣传当真。虽然我们精灵一族崇尚和平，从不与人为战。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灵力仅在神人之下，而且临近神山昆仑虚，谁敢侵犯呢？喏，你看。”

　　海若顺着父亲手指方向望去，西北方的钟山上，一只比寻木火树还要巨大的烛火高悬，洞彻混沌云雾，倾泻月亮般的光芒。北溟继续道：“那衔着能照彻天门的烛火的，正是我们神明的守护神烛阴龙，它可是唯一一个和昆仑虚上的西王母一样，受赠赐了创世神盘古的元气的古神，拥有无穷无尽的法力，还有有它保护我们怎么可能毁灭呢？”

　　海若听得津津有味，问道：“听说烛阴神身长千里，能把整个钟山盘绕遮盖住，是真的吗？”看着父亲点头追问：“可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现身过我们的面前呢？我们供奉祷告他为什么不去钟山，而是在神殿呢？而且还不准任何人靠近钟山？”海若还只有一百岁，是个活泼好动又好奇的孩子，北溟怕他闯祸很少回答他的问题，想起宴会上的儿子的出丑，北溟决定还是增加一些儿子的见识，却是带吓唬地回答说：“烛阴神能呼气为风睁眼为日，我们靠近他会被他的眼睛炙烤，会被他的气息吹的无影无踪，所以不能靠近他。”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秘密只有云梦大泽上三大长老相传死守。当初西王母怕混沌之事影响世人，一直隐瞒未公开，在四象眼中只是个传闻。

　　海若托着腮上两只飘飞如衣衫的耳朵，歪头问：“这么说，烛阴神是不能离开钟山的，真的有敌人侵犯，他也不能立即帮助我们呀。”北溟指着海面北方的北极天柜山道：“有天阙阻隔，没人能踏入云梦大泽的。那座山上住着凶猛的鬼车九凤守护呢。”海若拨楞双耳，睁大了双眼远眺远方：“鬼车？是鬼国灵人的后裔吗？”

　　北溟摇头道：“不，它们是北极天柜山上的山神，其实就是九头鸟精，它们外形像鸭，却比鸭大得多，能有两丈之高，双翼也都有丈余之宽。一身赤色逆羽，尾巴上长着凤凰一样的九尾，头部长着十个像蛇一样环簇着的脖颈，上面生有九个人面鹰嘴的鸟头。”海若向往地说：“什么时候能去北极天柜山一睹它们的神姿呀。”北溟一掌拍下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人人都祈祷这辈子别碰到它，你还想去见他！”海若揉着脑袋疑问：“为什么要躲避神人呢？难道它和烛阴神一样不能靠近吗？”

　　北溟道：“它们喜欢出没在毒障频生、恶潭沼泽之处，生性凶狠狡诈，无首领统制，无秩序约束。虽然聚群而居，却常常相互争斗不休，母子相食，配偶反目。更令人害怕的是其无首之颈之血甚毒，血所及之处草木尽枯，以前有炼药者取之，所炼之毒可杀深海之蛟。不过它们的眼睛昼盲夜明，所以喜欢在夜间出没飞翔，它的利喙和尖爪可以捕食猛兽，一刺毙命。”说到这里，不知道是寒冷还是什么，北溟猛打了个寒战。

　　海若知道父亲一直害怕自己去冒险，常吓唬自己，质问道：“父王你不会是骗人吧，神人不都是和善可亲吗？它们这么凶暴，为什么还能作山神？”北溟怒目道：“九凤本来是天帝的小女儿，本来有十个脑袋，因为作恶多端，竟然敢挑战烛阴神，被我们的烛阴神扭断了一个脑袋而制服了它。烛阴神见它能力高强，就请命天帝封九凤为北极天柜山的山神，阻止外人来扰，守护云梦大泽。九凤就在北极天柜山繁衍生息成一大群。”

　　“那个是不是九凤呀？”海若突然打断的北溟的滔滔不绝，北溟斥道：“臭小子开什么玩笑！”虽然他认为海若在开玩笑，却神态有些紧张，远方仿佛有凄厉的鸣叫声若有若无传来，空气凝冻，四周死寂，花斑虎开始有些不安分。北溟警觉地远眺，前方竟果然有一大团妖红发黑的物什，隐隐闪着金色光芒，低贴着海面铺天盖地急速地卷来。揉了揉眼再看，并非幻觉，物什越来越近，前端隐隐可现九张狰狞面孔，面孔后好像有十条蛇颈环簇扭动，北溟惊骇得霎时四肢无力，呆若木鸡。海若却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看着九凤急速划拨空气像车轮一样滚动的利爪，恍然大悟：“喔，怪不得叫鬼车，原来飞行像车轮呀。”

　　惊醒过来的北溟二话不说，攥着海若急翻身下跳进大海中，长耳支撑身体轻轻没入海中，只漾起浅浅的波纹。花斑虎呼啸着慌张向后奔去，已是晚了一步，急速而到的九凤双爪刺进虎身，脖颈如蛇般紧紧缠绕，不容挣动，如刀似的九个利喙不一会就将食物撕吃的一干二净。

　　过了许久，海面浮出四张海带似的东西，继而探出两个脑袋，海若胆战心惊地哭道：“我们的花斑虎被他吃了，呜呜”

　　北溟拍拍儿子庆幸道：“这九凤眼力不好，要不被他吃掉的不止是我们的花斑虎。这里不安全，我们赶紧回去。”

　　儋耳人最善海性，常潜入深海中寻找精怪东西，跳海之时也多亏两只海带似的耳朵浮撑，不致激起海浪引起九凤注意。北溟虽然满腹疑问，当下护命保护儿子要紧，也无暇多想，和儿子迅速潜游回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