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劫（前传） 第七章 犀照通灵

　　（《晋书·温峤传》：“峤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其夜梦人谓之曰：‘与君幽明道别，同意相照也！’意甚恶之。峤先有齿疾，至是拔之，因中风，至镇未旬而卒，时年42。”

　　－－注：东晋时，镇守武昌的平南将军温峤，途经今安徽马鞍山的牛渚矶时，听说这里水下多怪物，于是便点燃犀角照看，一会儿便看到水中出来许多怪物，它们扑来灭了犀角火。当天夜里温峤梦见有人生气问他：“我们和你阴阳相分道路不同，为什么要照我们遁形呢?”。温峤患过牙病，到武昌后拔除了坏牙，结果中风，不到十天就亡故了，死时42岁。

　　温峤事件留下“犀照牛渚”成语。传说，通过燃烧犀牛角或抹牛的眼泪，可以照得见肉眼看不到的神怪及鬼魂之类。

　　神话中蚩尤是头牛怪，传说他能号令魑魅魍魉等妖魔鬼怪，并指挥它们残害人类所以我认为，最先用犀照通灵的是蚩尤。犀照通灵又从上古传了下来，温峤才会根据这个传闻燃犀角烛照幽灵。）

　　不知过了多久，蚩尤晃晃悠悠地醒来，懵懂双眼中看到四周混沌漆黑一片。中毒的剧痛已经消失，浑身轻飘飘的，像在转世的路上。

　　“难道我就这样死了？”蚩尤恍惚地想，悲痛中忽看到冯夷不知何时已立在他面前，又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失败的惭愧，让蚩尤在现实中,对冯夷不敢表达的仇恨全爆发了出来。咬牙切齿地蹦跳咆哮道：“你知道我有我恨你吗！你抢了我升天的机会，让我过得窝囊卑微。我一直期盼哪天能成神，高高在上，好好地折磨你！可是全毁了，我连死时也只是个不成人形的兽妖，我恨你！”说着牙齿格格作响。

　　冯夷冷笑道：“是你自己不会把握机会，怨得谁？！如果你也采用噬术，不会在兽族混得这般凄惨，说不定早就一统兽族了。”

　　蚩尤一愣，有点不敢相信地望向冯夷。噬术原是一种习俗，存在于半兽人时期，人们为了纪念死去的亲人，会吞吃他的心脏等器官，或把他的头骨磨成骨珠和眼睛之物串起挂在脖颈，意味死去之人和自己存和一体，永不分离。一些走歪道修炼之人，大肆杀戮吞噬他人，吸取精元之气提升自己的灵力。后来被严格禁止，只有在兽族会有兽妖还存在吞噬之术。而冯夷当初和自己一起修炼之时，两人都大为不齿，今他已成神，怎么竟然倡导噬术？

　　冯夷坦然面对蚩尤质疑，道：“你知道栗广十神吗？女娲当初还是人间帝王，以死的形式脱离凡体成神，有十人吞吃她的肠子以示纪念，结果这十人得了她的灵气都成了神，分封在昆仑山下的栗广之野”（《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

　　蚩尤一听成神之事，态度立刻转变改观，无比艳羡这十神的运气，又颓然悲叹自己命苦。

　　冯夷见状道：“你现在是妖，充什么好人？想尽办法成神才是正道！不过，采用噬术只得些微灵力，也只能做小神，我可以告诉你成大神的修炼秘诀”蚩尤眼中霎时放出贪婪的精光，也不辨真伪，掏耳细听。

　　冯夷哈哈大笑：“我果然没挑错，你虽然蠢笨蛮直，却是贪婪异常，真是我最合适的人选！我喜欢有**的生物，**越高越大，我越是喜欢。我创造了盘古和**，盘古创造了生命，自己又化作了了万生万物，人人赞美他是伟大的造物主。依我看我的**要比他的作品精美的多，它是一件多么绚丽绝妙又神秘的东西呀，比生命还要美丽，美丽到绝望，让你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蚩尤目瞪口呆地望着冯夷，恍惚中有种幻觉，他那浓郁如墨般的双眸，灼灼仿佛时刻快要喷薄出黑色的火焰。冯夷越说越兴奋激动，一扫以往的飘逸悠然：“居在天宫的那些笨蛋神人，在西王母引导下，追求无欲无望的忘我境界，妄图灭绝**。还说什么无欲则刚，禁欲禁爱，来误导世人压制我。哈哈，**与生命相存，与天地同在，就像每缕阳光下面都有我混沌的黑暗阴影一样，怎么可能消灭？！”

　　“混沌？！”蚩尤惊叫了一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冯夷。

　　冯夷手指一点，蚩尤胸前的犀牛角飞出了一支，道：“今夜，我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也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灵神，寻得自己的灵神，你就能成大神。”

　　悬浮虚空的犀牛角上，猛然跳跃一簇青绿色的火焰苗，闪烁出诡异的光芒，一股奇怪的味道伴随着烟气袅袅弥散四周。透过烟雾，蚩尤不禁到吸一口冷气，心跳的厉害，面前哪里还是冯夷，那是怎样诡异可怕的一张脸，无法形容言说。

　　－－挺拔的鼻梁如同山峦上、云翳遮日移变中形成的阴阳交界：一侧，是漆黑模糊的脸庞剪影，如同埋葬不久还覆着黑皮的僵尸骷髅，散发着腐朽邪恶阴暗的气息；另一侧是白如冠玉的英俊面庞，却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交界处有黑气如同沸水般翻滚着，两侧在角斗着要吞噬对方。有黑色的雾气溢满双睛，如两汪漆黑的深潭，突然变成两股黑色的洪水喷涌而出，迷漫成黑色雾气扩散缭绕，脖颈上方英俊的面目全被黑气湮灭。有细小如尘埃的黑色小虫似的东西，不时从黑气中密麻飞出，像是无限繁衍一般，弥漫四周。

　　那些小虫让蚩尤有种掉进蛇窝、被蛇缠满全身的感觉。虽然见识不少怪事，可还是被震惊到，全身的血液立刻冰凉，不由自主地后退想要避开。黑雾步步逼近，发出比女娇还要魅惑的声音：“我，就是黑暗神混沌的灵神崔嵬。”

　　蚩尤浑身发颤，怪不得，从见冯夷起就总感觉他身上气息怪异，好像隐隐散发着森寒阴暗的邪气，原来那么一直是他来看望我，而非冯夷？

　　崔嵬冷笑道：“他要记得你，怎么会现在才来帮你。你是天地都抛弃之人，谁会记得你？！。”

　　蚩尤伤心地沉默了半刻，反驳道：“谁说我被天地遗弃了，天神在我危难时还赐我了三头六臂。”说着摇头慌臂，却苦苦变化不出来。

　　崔嵬道：“那是我赐给你的，也只有我能给你出路。”雾中变幻出一只巨手，在蚩尤面前招了招，霎时他身上多长出了二头五臂。蚩尤不断抚摸着自己的三头六臂，心中五味陈杂，忽又听到崔嵬说出更大的利益诱惑，“这些肉眼看不到的黑虫子，是我的黑暗孢子，也叫蛊虫，可以蛊惑人心听从你的指挥。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传你蛊术，轻易统领兽族。跟随我，我会赐予你无上法力和地位。”

　　蚩尤听闻此言又露出贪婪的神色，可是望着那些可怖的虫子，又有些犹豫，多年的修为和剥夺不掉的人性理智，让蚩尤保持着最后的定力，他想起了共工的下场，有秘密传闻说，共工是受黑暗神的诱惑，才被被**吞噬，自取灭亡。

　　崔嵬笑了，道：“真可笑，你对抛弃你的天神，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共工也是因此才走上灭亡的。当初我命令他去灭天，他却对天神还抱有希望，所以对天神们手下留情，只把天柱撞倒塌，却被天神们诛灭了。如果他有高深的**，完全听信与我，天地早就被毁灭黑暗永存，现在该是和我一起统治宇宙乾坤。而你不同。”

　　说着，手指指向蚩尤的脑袋，蚩尤挣扎抵抗，不愿揭露自己内心的伤疤，却如何抵挡过崔嵬？有丝丝缕缕的银光从脑顶抽出，氤氲成清晰的画面，那是蚩尤内心深处最沉重的记忆。

　　几千年前的中土大陆上，牛人蚩尤与鲛人冯夷结为兄弟，在黄土高原的姜水河畔一起修炼。某天，披着玄紫色羽衣的九天玄女，乘玄鸟从九天降落河畔，对两人说：“我奉西王母旨意来人间传播智慧，现在要寻一个法力智慧兼有之人，随我一起回紫微宫，得我教诲继续为人间传播智慧。我看你们二人很有慧根”

　　说着妙目来回巡视二人，目光最后定在蚩尤身上。蚩尤心中狂喜阵阵如怒潮，多年的勤勉修炼终于有回报了。

　　一个娇嫩脆滴的声音突然响起，改变了蚩尤一声的命运：“姐姐，这牛人是勤勉踏实，灵力也更胜一筹。只是他看上去还不大灵光，怎么能胜任为人间传播智慧的大任呢？”说话的是那只玄鸟－－玄女的灵神，“我看这条龙鱼更适合，机灵漂亮又精巧，和白灵龟也和得来，正好一起放养在我们宫前的银河里，更容易增长灵性，让它们更好合作担当重任。”

　　玄女闻言，目光转飘向清泠河水中，冯夷早变成了一条银色龙鱼，在碧波中翻腾摇尾，甚是可爱机敏。龙鱼趁机跃出水中，落入玄女掌中，不沾一点水。

　　玄女捧着龙鱼乘上玄鸟，徐徐飞向九天上的北斗处，留下呆立凝望的蚩尤，内心满是屈辱不甘。他对着北斗发誓大喊：“总有一天，我会凭着自己的本事升入九天作天神，让你们后悔今日的选择，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有些伤痕，划在手上，愈合后就成了往事。有些伤痕，划在心上，哪怕划得很轻，也会留驻于心。

　　惨痛的记忆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不能触碰只能被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当有一天被**裸地曝光在大庭广众之前，紫黑的血痂被残忍揭开，露出殷红丑陋的血肉。你会发现，时光并非是万能药，有些创伤是无法抚平的。

　　隐藏在蚩尤体内的巨大流年之痛，随着淋漓鲜血殷殷渗出。蚩尤渐渐麻木，已不再有一丝抗拒，仍崔嵬对他的伤疤肆意揭露。更深更痛的记忆，如鲜血般汩汩流淌汇成溪流，浮现溢满脑海，召唤着他更大的仇恨。

　　冯夷升天后，蚩尤继续待在姜水河畔，更是加倍努力修炼。后来听说在人间为帝的蛇人伏羲，在青要山入关静坐提升智慧时，竟然得到九天玄女的星象神图《河图》、神书《洛书》，因而打通心智而创造太极阴阳八卦阵。伏羲的灵力瞬间提升，远远比专门修炼之人高深的多，他因此冲破“知障”，找到了天梯神木“建木”，攀援而上九天上的昆仑神山，建天庭作了天帝，大量分封天地众神。

　　更令蚩尤震惊的是，传授伏羲天书的正是冯夷，他化作本相龙鱼，与白灵龟在银河中受玄女辛勤指点后，背上分别刻画绿图、丹书，从银河顺流而下来到人间传播。伏羲先在黄河得到冯夷背上的河图，又经冯夷指点，在青要山旁的洛水得到白龟背上的洛书。伏羲作了天帝后分封冯夷为黄河神，掌管天下之水。

　　许多人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消息，都无心修炼，纷纷去结交冯夷，希冀能通过他得到天帝青睐，得到神职。

　　新认识的朋友魁隗劝说蚩尤：“你与冯夷是旧交，当年还指点过他不少法力，何不放下面子去拜访他？他一句话胜过你千年修炼，可以让你早早飞升九天做神仙。这是大好时机，你不要错过了。”

　　句句入理，波动心弦，融化内心深处自尊的坚冰，可是虽然融化出水，内心仍是一块包着自尊外衣的坚冰。

　　蚩尤摇头道：“我不去，他如果还记得我们的友谊，知道感恩图报，他自己回来找我的。”魁隗不住摇头惋惜。他听到自己心中坚冰破碎的声音，融成的水叫做期待，期待冯夷的到来。他问魁隗：“你为什么不与他结交？”

　　魁隗面色深沉说：“我并不想做神仙。你一直问我从哪里来，我现在告诉你，我从东北海外而来，是大冥寒泽也就是幽都国的土精后裔－－－巨人一族。大冥寒泽居住着四象的精灵一族，我们虽然没有神仙那样与天地同存的长久生命，可是比你们半兽人要强得多，我们也要比神仙自由自在的多了，所以我并不想过枯燥无味的神仙生活。我想轰轰烈烈地做人间的君主，而不是像你们这一类在深山大泽中苦苦修炼。伏羲做了天神，地面人间是我展示能力的时候了。今天我要和你告辞了，希望你放下自尊好好把握机会。”

　　姜水河畔又形单影只蚩尤一人，他的心中却暗暗有了期待，双眼开始灼灼地期待冯夷到来的踪影。魁隗做如愿了人间的炎帝，虽然放弃了长久的生命，却是得到了人们的拥护肯定，他的子孙代代继承他创下的帝位，一个个登台又死去，在帝王与死尸中变换身份，演绎生命的一荣一枯。

　　而蚩尤的身份一成不变，永远是姜水河畔、那个虔诚的修炼者。时光如流水，冲撞着蚩尤心中殷殷的希望之石，将它们慢慢磨平，风化成细沙，沉淀在心海中。

　　命运还在继续为难蚩尤，魁隗的第五世孙共工向父亲祝融索要帝位继承权失败，怒撞天之支柱不周山，导致天下大乱时。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平定大乱后，众神一致认为是半兽人的兽性作祟，才导致如此大的灾难，决议拆分半兽人为人族和兽族。

　　当蚩尤面临人兽身份选择时，女娲问他：“你修炼这么多年，人性的智慧早已冲破兽性的压制，拥有了一定智慧，何不选择做人类，去人间大有作为一番呢？选择成兽族，虽然继续保留法力，可是你的智慧被剥离，还需要很多时间的修炼，更要和那些残暴之徒为伍争斗。你体内无法分离的人性，会让你无法习惯适应。”

　　蚩尤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那是忠告和暗示，他的心已被**蒙蔽，他毫不犹豫回答说：“凡人没有修炼灵力的禀赋，而我想成为天神。”

　　女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手掌平放在蚩尤头上，一个银色的人形魂灵被分离出，蚩尤变成了一头直立能人语的牛怪。他以后的人生如女娲所言，高深的道行中残留的人性，使他不愿像其它兽妖类那样，去残暴侵占抢夺他人的领地，更不愿吞噬别兽来获得对方的灵力。他的法力渐渐低于其他兽怪，最终被驱赶到了黄沙飞扬的葛庐山

　　经受的磨难愈多，内心深处的**却愈加更强烈。

　　回忆之像消失，崔嵬又一挥手，一面镜像出现，里面正是女娲询问蚩尤的场景。镜像的距离被拉开放远，嵌在一面镜子中，北斗九星镜，镜前立着玄女、女娲，后面端坐着西王母、天帝。

　　西王母道：“本来是一个好苗子，我还打算接引封他作神，却没想到内心有这么强烈作神的**，可惜可惜。”

　　玄女问道：“当年我在人间选拨人选时，觉得他踏踏实实很有潜力，就让他多历练一下。他的**只是想做神，又不是其他邪恶念头，为什么不合格呢？”

　　西王母道：“无论什么**，只要太过强烈，都是入了心魔，心中会产生大片的黑暗之地，就容易被邪魔依附受到诱惑，会修成可怕的力量。即使成神，他怎么能做到公正行使自己的神职呢？”

　　镜像疏忽幻灭，蚩尤呆呆盯着虚空，心中百般滋味丛生，两行真正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蚩尤踉跄苦笑着说：“原来不是我修为不行，而是天地不仁，将我永远抛弃。”痛苦又无力地跪倒在地，哀嚎道：“原来我已经走投无路，成不了神，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还靠什么活下去？”扬手运灵气就要自毙，却生生被一股力量定住。

　　崔嵬道：“没想到你这么脆弱又蛮直不会转弯呀，这样死掉有什么意义？我的主人混沌原是宇宙乾坤的主宰，却被盘古封印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比你要凄惨多了，可从没有放弃愿望。跟随我，我教你诛神灭天，自己作神！”

　　蚩尤得到了一些安慰和鼓动，忽又黯然失色，绝望地说：“别异想天开了，凭我们怎么诛神灭天？我灵力低微，你连实体都没有还得依附别人，你的主人更是被封印。”

　　崔嵬道：“听我的，我可以让你心想事成。我们联合起来就不一样，我可以教你阴谋诡计，怎样利用别人为你办事。而且，我们还有许多不被注意发现的无穷力量。”

　　说着，黑雾突然扑向犀烛上的灵光之气，烟雾窜入蚩尤的双眼，熏湿了眼睛，眼泪在刺激下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泪眼朦胧中，蚩尤惊奇地发现，苍茫的黑夜中，他看到一个个平常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无穷无尽。

　　龙雩案：学者认为在女娲统治时期，人类普遍存在像食人族那样的食人习俗，女娲死时是被人分吃的，所以山海经上留下女娲肠的神化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