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夜袭（中）

　　一百来人踩着湿滑的草丛慢慢前行，脚下沙沙作响，不过，在呼啸的狂风中，在浪涛般的芦草摇曳声中，这点声音轻易便被掩盖了。

　　李四五有些担心被敌营的哨兵发现本方的行踪。

　　有三堆篝火未曾被风吹熄，它们相互间隔得很远，火光的亮度也不高，即便如此，只要敌营守夜的士兵稍微用心一点，若是不打盹的话绝对能发现自家这些人，毕竟，要想将这一百多人全部隐藏起来，太难了。

　　李四五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一旦敌营的哨兵发出警报，他便一马当先向前冲去，区区二三十丈的距离，瞬息及至，拦路的栏杆，不过半人高，又是匆匆立下的，用力推倒便是了，至于营地前的那些敌方挖下的壕沟，那也不足为虑，跟在李四五身后的十几个山贼便扛着几块木板，到时候横在壕沟上，一百来人很快便能通过。

　　何况，哨兵就算发出警报，敌方要想集结起来也需要大量时间。

　　曾经在官兵中混过几年的李四五非常清楚睡着的人突然惊醒之后会是什么表现，在一片黑暗中想要将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组织起来列阵对敌，几乎就不可能，若是平时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的话，只会惊慌失措、东奔西逃、一击即溃……要知道，就算经过长期训练正规军队，在没有敌人袭击的情况下，夜里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会有营啸的危险。这群没有见过什么大阵仗、又是乳臭未干的山里少年，在没有防备的情况遇见突然袭击，还能有什么结果？用屁股去想也知道。

　　如今，本方已经越过了篝火照耀的范围，来到了第一道棚栏前，敌营仍然悄无声息，看来，情况良好。

　　如此顺利，李四五恍如梦中。

　　深吸了一口气，他向后招了招手，在后方微弱火光的闪耀下，十几个壮汉从队伍中奔了出来，来到了棚栏前，迅速散了开去，相隔几步远站立，然后，在李四五的带领下，抓住棚栏，一起用力向前推去，棚栏扎得不算紧，在李四五等人将身子也压上去之后，那棚栏便被他们推到了。

　　棚栏落地时自然发出了声响，不过，李四五等人力道控制得很好，这声音并不大，同样被风声掩盖住了。

　　天助我也！

　　李四五嘴里发出无声的狞笑，脚下加快了速度，猫着腰来到第二道棚栏前，如法炮制，很快便将棚栏推到。

　　随后，他的几个手下将几张门板横在了壕沟上，山贼们踩着门板迅速地过了壕沟，待所有人都过了壕沟之后，那些家伙再将门板抽起，飞快跑到第二道壕沟前，再将门板搭上去，让同伴快速通过。

　　如此，一行人很快摸到了营地前。

　　最后一道关卡不过是一排不高的木棚栏，不管是将它推倒还是从上面爬过去都很容易，然而，李四五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静！

　　太安静了！

　　黑夜中，敌营就像鬼蜮一般安静，风从帐篷顶上吹过，呜呜作响，这声音将其他的声音全部压制了，除了这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入耳，因而显得格外的寂静。

　　莫名其妙地，李四五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不过，他很快将这种莫名的情绪压制了下去，事到如今，莫非还能回头？也只能向前、向前、再向前……

　　敌人都是一些少年，正是多瞌睡的时期，走了上百里山路长途跋涉而来，下午又一直忙着搭建营寨，这会儿，自然睡得正香，毕竟，他们防范的重点是面向黑虎山的那一面，只要防止敌人从山上跑来偷营便是了，对于身后自然没有多少防范，那个少年当家又怎会知道敌人会从后面摸上来呢？

　　大哥黑胡子曾经说过，凡是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家伙都是一些自命不凡的匹夫，因为，他们凭借武力便能轻易达到目的，自然不喜欢动脑子，像薛斐这样的少年更是如此、对此，李四五深以为然。

　　他自己便是黑虎山的第一高手，等闲几个壮汉不是他的对手，同样的，他喜欢动手多过动脑。

　　如此嘀咕了一番之后，李四五很快便有了决断。

　　“上！”

　　他喝了一声。

　　十几个壮汉一起使力推倒了木棚栏，这一次，他们没有控制力道，已经摸到了敌方的营地边缘，无须再隐藏行踪了，此时此刻，他们需要的是将声势造得越大越好，如此，方能使得睡梦中被突然惊醒的敌人惊慌失措……

　　有十几个山贼点燃了火折子，其他山贼立刻靠拢过来，他们纷纷将缠上了布条、浇上了火油的火把靠近火折子，顿时，数十只火把熊熊燃烧起来，火光吞吐着、纠缠着、将黑暗远远地逼了开去。

　　山贼们分为几个小队呼喊着迅速散了开去，钻进了营地。

　　“呼！”

　　数十个火把旋转着在空中飞行，然后，迅速坠落，掉落在那些帐篷顶上、顷刻间，帐篷触火即燃，火焰顿时窜了起来，窜得老高，将土坡上的天空照得通红一遍……

　　“好！”

　　黑胡子瞧着下方的那片火海，他用力挥动手臂，大声喝道。

　　“黑大个，快快下令，让弟兄们出击！”

　　秦福激动地说道。

　　薛斐小儿啊，你也有今天！

　　黑胡子扭头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随后，转过头继续望着山脚下的那片火海，火海中，隐隐传来一阵阵的呐喊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擂鼓！”

　　寨墙上，篝火重新点燃起来，火光映照下，几个赤着上身的大汉舞动着鼓槌，用力敲打着悬在梁下的大鼓。

　　鼓声阵阵，直冲云霄。

　　鼓声中，寨门缓缓打开，头缠红巾身披战甲手持刀剑的山贼从门内鱼贯而出，一个个红光满面，呜呜叫着，发出不明含义的嘶吼声，踏着鼓点向山脚下奔去。

　　黑胡子将一根长绳系在寨墙上，他抓住长绳的另一头，大笑两声，从寨墙上一跃而下，双脚落地之后向前疾奔几步，随即放开了手中的长绳，再往前奔了几步，如此，便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好！”

　　贼子们齐声叫好，一个个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黑大哥，恭祝你旗开得胜，斩了薛家小儿的人头归来！”

　　秦福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

　　“承你贵言！”

　　远远地，山脚下传来了黑胡子的笑声。

　　黑胡子兴高采烈，李四五却不像他那般高兴，准确地说，他的心情非常糟糕，不是一般的糟糕，而是糟糕透顶。

　　他也算经历过大场面，这会儿却极其惶恐不安，不晓得该怎么办？

　　薛斐带来的人不多，也就二十三顶营帐，如今，这些营帐都在熊熊燃烧着，然而，除了火焰吞吐的声音之外，没有其他声音，最起码，没有李四五想要听到的人类的惨叫声、呻吟声……

　　这是一个圈套？

　　这一定是一个圈套！

　　敌人若是不在营地里，会是在哪儿？

　　李四五突然想到了老大制定的前后夹击计划，这会儿，老大应该带着人出关与自己会合了，敌人若是不在这里，自然……

　　李四五面色大变，他大声喊道。

　　“兄弟们，风紧，扯乎！”

　　他一心想要去接应黑胡子，若是能在黑胡子中伏之时赶到战场，有着自己这批生力军的加入，到时候，孰胜孰败、尚未可知。

　　要想赶去接应黑胡子，李四五须得先将散出去的山贼纠集，然后，再绕过熊熊燃烧以致无法通行的营地，只是，慌乱之中要将散出去的山贼聚拢，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会儿，有些山贼晓得状况不对，正自觉地向他靠拢，有些蠢货仍然在东奔西窜着，瞧着燃烧的营地哈哈大笑，有个家伙竟然放下刀枪，解开裤带，朝着那片火海撒尿，嘴里呜嗷叫着，也不知道他干嘛这样兴奋。

　　好不容易收拢了几十人，李四五再也不敢耽搁，他顾不得其他人，于是，纠集这数十人往来时路行去，火势很猛，唯有他们来的那条路不曾被火海覆盖，当然，那是预留的逃生之路，只要蠢货才会下手。

　　“快！把门板扛过来！”

　　李四五站在壕沟前，声嘶力竭地喊道。

　　四周极为吵闹，就算他用力大喊，嗓子都差点喊哑了，也只要身边的几个人才挺清楚了他在喊什么。

　　“门板呢？门板在哪儿？”

　　“到底谁负责扛门板的？”

　　“什么？蠢货，你把门板丢在火里了？这样会燃得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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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传来一阵吵闹声，李四五一阵口干舌燥，心急如焚，他回头望向黑虎山那边，然而，熊熊燃烧的火海阻碍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边，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

　　不能再耽搁了！

　　李四五低头瞧了瞧面前的那条壕沟，壕沟挖得很宽，不过，却算不得深，目测了一下，也就一丈不到，跳下去的话，只要人搭人，应该不难爬上去。

　　“跳！”

　　李四五回过头，恶狠狠地扫了众人一眼，说罢，他当先跳下壕沟。

　　见自家的二当家跳了下去，山贼们没有多做犹豫，他们发出一阵阵的怪叫前赴后继地跳下了壕沟。

　　就在这时，在壕沟和壕沟之间的空地里，从地里突然钻了出来几个黑影，那些黑影点燃了手中的火把，火光闪烁，映照出了一张张年轻的脸。

　　少年们将手中的火把丢入了壕沟。

　　“轰！”

　　随着这一声巨响，壕沟内突然窜起了一排火苗，那火苗窜得极高，窜到了地面上，说是火墙并不夸张。

　　“啊！”

　　一阵阵哀嚎在壕沟内响起，那声音窜了出来，随风飘荡在夜空中，惨绝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