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夜袭（下）

　　火海以土坡上的营地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随后，被壕沟中升起的火墙阻挡，在这个范围内，无论什么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皆化为齑粉。

　　人若是被火炙烤，一时间是不会死的。

　　壕沟内，惨叫声不绝于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在演奏一只来自黄泉的交响曲。夜风中，飘荡着烤肉的香味，那味道甚是是奇怪，好闻与否，因人而异。向壕沟丢掷火把的少年中，有几个人闻着这味儿，这会儿，正弯着腰、低着头，狂吐不已；剩下的几个则无动于衷，手持刀枪，冷漠地注视着被熊熊大火吞没的壕沟，谨防有人冲出火海。

　　某些人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很强大，周身起火仍然奋力爬出了壕沟。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将手指搭在壕沟上方的地面便无法继续，有的很快便掉回沟里葬身火海；有的直到身体被烧成焦黑一团，直到抓住地面的手指变成几根焦炭，仍然顽强地挂在沟壁上。

　　李四五比这些人要厉害一些，即便全身着火，他仍然冲上了壕沟。

　　着火的那一刻，他反应奇快，立刻挥刀将身边的同伴砍倒，忍住身体被火焰炙烤的疼痛将同伴的尸体垫在脚下，然后，奋力往上一跃，抓住沟壁的边沿，身子往上一提，翻上了壕沟，冲上去之后，立刻在地上滚动，想要将身上的火焰弄灭。

　　他是唯一冲上来的贼人。

　　不过，他的运气不好，恰好滚在薛忠脚下。

　　薛忠嘴角微扬，笑得甚是开心。

　　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自然是死得越惨越好，虽然，葬身火海算是死得极惨，然而，薛忠仍然有些遗憾，他还是喜欢一刀砍在那些家伙身上的那种感觉。菩萨保佑，终于有个家伙从火海中跑了出来……

　　滚了几圈之后，李四五停了下来，在他想来，身上的火多半已经扑灭了，就算仍然有些残留的火星也无伤大碍，大敌当前，他须得早做应对。李四五正想爬起身来，一只大脚踩在了他胸上，他无法呼吸，全身一软，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惊惶失措的他忙抬起头来。视线中，一片通红，那是被火海染红的夜空，紧接着，一道白光掠过那片红色的天空在眼前闪现，之后……

　　对李四五来说，再也没有之后了。

　　“爽快啊！”

　　薛忠呵呵笑着，深吸了一口气，将横刀放回刀鞘。

　　这些蠢货自以为藏得隐秘，岂不知，他们根本就瞒不过少爷，他们哪里知道少爷的能耐？要想出其不意来偷营，做梦吧！

　　薛斐在训练这些少年时，最喜欢强调细节两字，两军对垒，胜负与否，很多时候都是由细节所决定的，谁准备得更完善、更细致一些，谁的胜机便会多一些。为此，薛斐喜欢向他们讲诉一些古代战例，用来验证他的看法。

　　因此，在清水村的时候，薛斐便派了十几个少年前往黑虎山打探敌情。明暗分为两批，明面上的那批隐藏在黑虎山的对面山头，暗中观察山上那些贼子的动向；暗处的那一批则围绕着黑虎山四周巡查，观察周遭的环境，比如山势的起伏，水源的情况等等，然后绘制地形图……

　　这些少年身手异常敏捷，行事谨慎，和其他少年不同的是他们接受的是特种兵的训练，在古代，也就是斥候。

　　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知己比较容易，知彼的话就困难了，国与国之间，需要专门的情报机构，在两军对垒时，就要看双方斥候的战斗力了。

　　那些少年虽然远远比不上后世那些特种兵，甚至比不上精锐官兵中的斥候，但是，在瓦岗山中，这些时常在山里面厮混的少年可谓是如鱼得水。

　　李四五等人要想和黑虎山的贼子前后呼应，便不能离黑虎山太远，一百来人可以服用干粮，无须生火做饭，但是，他们不可能不饮水，不可能不排泄。那些少年沿着水源找寻，也就不难发现他们的行踪。

　　随后，薛斐便派人牢牢地监视着李四五等人，今天夜间，从监视者那里获得对方离开藏身地的消息后，薛斐便带人趁着夜色离开了营地，只留下了一个空营。在此之前，他命人将帐篷以及四周淋上了火油，将淋上了火油的一些干柴丢在了壕沟中。让薛忠带着十几个少年在壕沟和壕沟间的空地上挖了几个地窝子，上面用木板搭着，铺着一层细细的泥土。若是在白天，无论是这些地窝子，还是壕沟中的木柴，多半逃不过敌人的视线，然而，夜色掩盖了一切。

　　要不是有着特制的行军铲，要不是因为靠近河滩的缘故，这里的地下多为沙土很少出现石头，要想在一个下午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很难！不过，因为上面这些因素，少年们还是赶在夜色降临前完成了这个陷阱。

　　有土坡的遮挡，黑虎山那边看不到这边，那时，李四五等人尚未离开藏身地，害怕打草惊蛇，也不敢派出斥候。

　　如此，他们也就中招了。

　　李四五等贼子葬身火海算是完成了薛斐计划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则是伏击出寨的黑胡子本部，然后，趁乱夺取黑虎山的第一道关卡。只要在混战中杀了或是擒获黑胡子，那些山贼便会失去斗志，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不过，事情会同计划的前半部分一样顺利么？

　　李四五被薛忠一刀砍死的时候，在燃烧的营地前方，在黑虎山下，在关卡前十多丈远的地方，黑胡子停下了向前狂奔的脚步。先前从关墙上一跃而下的耍帅动作，不过是想要激起手下的士气，他自己可没有身先士卒的打算

　　他将手下分成了两队。

　　一队正怪叫着向燃烧的营地奔去，另一队则按兵不动，同他一般站在关卡前，站在那些简陋的障碍物的后面。

　　黑胡子不同于一般人。

　　该狂妄的时候他狂妄，该狠辣的时候他狠辣，该小心的时候他比谁都小心……

　　虽然，他没有读过几本兵书，也知道战场上要留预备队的道理，这时，地方营地燃烧起来，已然引起了混乱，就算有少数人在反抗，李四五等人也不是拾掇不下，就算拾掇不下，自己又派了一些新力军前去，问题应该不大。

　　这会儿，没有必要全军出击。

　　在大多数时候，预留后路并没有错。

　　何况，这火也未免烧得太厉害了点？

　　薛斐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身上披着的茅草微微抖动，在他前方不远处，也就五六丈左右，黑胡子正神情肃穆地望着远处那片火海。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这家伙。

　　发现那群隐藏在黑虎山外的贼子后，薛斐便看穿了黑胡子的计划，无非是趁夜偷袭，前后夹击。于是，他很快便制定了反制计划，首先，自然是诱敌深入，用火攻埋葬偷营的贼子，等山上的贼子冲到营地前时，事先埋伏在两侧的本方部队便会发起攻击，他自己则带着十来个武艺不错的少年偷偷潜伏到关前，等山贼倾巢而出之后再凭借个人武勇趁着混乱夺取关卡，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要想偷偷潜到敌人的眼皮底下埋伏，即便将芦草披在身上伪装，即便趁着夜色掩护，要想瞒过石堡里的敌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此，薛斐不敢带太多人。

　　何况，天气如此寒冷，要想一动不动地潜伏几个时辰，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身体稍微差点，恐怕便会冻成一根冰棍。

　　如今，这计划多半行不通了。

　　黑胡子甚是狡猾，竟然将手下分为两部分，前面的人一旦中伏，他多半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回自己的洞穴，薛斐不认为那家伙会率众前去接应同伴，对黑胡子来说，他的那些手下不过是一些棋子，丢了虽然可惜，不过，万万没有为棋子而丢掉性命的打算。

　　试一试？

　　十来丈的距离，只要自己冲过去斩杀了黑胡子，贼子们多半便会崩溃。

　　那边，山贼们已经冲到了营地前，营地大火弥漫，他们自然不敢冲进去，就在这时，一阵箭雨从两侧的黑暗中倾泻而来，落入人群之中，顿时，一片人仰马翻，鬼哭狼嚎……随后，一群黑影从两侧冲了出来，长枪如林，杀声震天……

　　薛斐身在前方，不能亲自指挥后方埋伏的部队，领头的那个自然按照计划进行。

　　不能耽搁了！

　　薛斐瞧见黑胡子一脸震惊，他向前奔了几步，手搭凉棚向前望去，接下来，转过身朝着躁动的手下说着什么……

　　然后，他瞧见那些贼子分成数个小队，举着刀枪警惕地向着四周，黑胡子一边望着杀声震天的营地那边，一边向黑虎山的方向退去。

　　“待在这儿别动！”

　　薛斐低喝一声。

　　对方既然已经结阵自保，自己带着的这点人恐怕就派不上用场了，让他们随自己冲阵，不过是多做损伤罢了！

　　倒是自己可以试一试，就算不成功，那些家伙也不可能留下自己。

　　声音刚刚落下，薛斐便持刀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大鸟一般奔下藏身的小土坡，朝着敌阵中的黑胡子无声无息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