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幅州 （三）

　　虽然汇聚众人目光的那一堆叠纸币不在了，但众人仍围聚在“今香瑜”不肯散去，因为人人都想瞻仰一下，这能价值百万的一道菜，到底是何等珍奇稀罕的物事所制。

　　游奇与小乞丐间的八仙桌，被当作装盛百万纸币的器皿抬走了，胖班主几次邀小乞丐移坐到顶层贵宾室去，但均被小乞丐摇手拒绝了。无奈之下，胖班主只得使人另架上一张。虽然样子是一般无二的八仙桌，看似古旧，却又小了两圈，但又重了不知几许，五六个大汉才架的动。仔细看去，竟是名贵至极的金丝楠木所制，整张桌面却是一整块无瑕的汉白玉石所磨制而成，只是这张桌子，便就是一个不菲之物，围观者中识货的人固然惊的舌桥难下，不识货的人却也能从这古朴中隐约瞧得出尊贵来。

　　虽是被数百人围观着，但小乞丐始终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游奇却无法做到这般的旁若无人，且心中疑虑越积越多，且隐隐觉得小乞丐携自己来此，并非只是吃酒那么简单。他几次悄悄打手势问小乞丐，小乞丐总是嘻嘻一笑，做了个鬼脸，用手势答他道：在等一会儿你便会知道的。

　　游奇虽然心中觉得有不妥之处，但前思后想却又想不出究竟是那里不妥，但想来若是说这小乞丐欲对自己不利，要对付自己这样的半残之躯，却又没有必要如此这般的大费周章。就此向要离去，但怎奈韶疲软，挤不出密密人群去，只得作罢，老老实实的坐在位上等着。

　　不多时，人群被拨了开来，胖班主那圆圆的身形大门外滚了进来，离得近了，才让人看到，他身后却跟了一列十二个妙龄女子。她们个个皆是柳眉妙目，顾盼含笑，身姿高挑，凸凹有致，莲步轻摆跟在班主那球也似的身子后面，更显得身段儿窈窕盈然的，如荡起的春波一般，人群中不少登然之徒目瞪口呆之后，便大声吹起口哨儿来，更有人使劲挤上前去，想趁乱分得一杯羹，却被环立着的几十个彪形大汉，挡在远离楠木桌几丈远的地方。

　　这些女子每一个的手中，却都捧了一个笃实的暗赤色檀木匣子，看起来乌沉沉的不知装载了何物，她们款款行至游奇与小乞丐的桌边，将手中木盒轻放在桌上，躬身行了一个礼后，便分立在两人身后。

　　十二个女子每一个均有傲视群艳的上上之色，且举止高雅，皆是这“今香瑜”以重金聘来专门服侍身份极高的贵宾所用，当然也向来都是“今香瑜”最为名贵“菜肴”的其中一道。不过往常服侍贵宾，均是一个两个出面足可，此次一十二名尽数出列，也着实可见这胖班主是下足了本的。

　　胖班主面上前躬身，朝两人笑道：“两位小哥久候了。”

　　游奇只唔得应了一声，小乞丐斜着眼睛朝那些女子脸上打量着，那胖班主面有得意之色，地笑道：“古人皆云秀色可餐，自是说这秀色能为美食更添美妙滋味，殊不知美食三品之色、香、味，却是以色为首的，哈哈哈哈…….”他初时笑的甚畅，以为游奇与小乞丐这等血气方刚的少年，定会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但却见小乞丐的神色始终不变，游奇也是一直低首皱眉思索着什么，连看也没有丝毫看去一眼。胖班主这善于引起旁人共鸣，且蕴有深意的大笑却越发的尴尬起来，待到后来只得在“啊哈，啊哈”的干笑了中收场了。

　　待班主尴尬的笑终于偃息了后，小乞丐才笑眯眯的朝着游奇打了几个手势，问道：“看上那几个了？今儿小弟做东，让这几位姐姐替你解一解乏吧。”

　　游奇见自己被众多艳丽女子团围在柔躯之间，呼吸间浓烈馥香阵阵袭来，从未亲近过女子的他，早已面红耳赤，心跳嗵嗵加速，喉舌间也渐渐干燥起来，小乞丐这般发问，他手忙脚乱的连忙摆手，急忙推辞。

　　小乞丐嘻嘻一笑，打手势道：“可要想好了，你若不要的话，只怕此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说着，他挤了挤眼睛，伸手将身后一个杏目女子向游奇推去。

　　那杏目的美丽女子自是叮咛一声，顺势便要依倒在他怀里，娇躯触体，游奇立时觉得呼吸困难，连半边身子也僵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便要张手抱去，但这一瞬间那女子眼中闪过略带有畏惧的不屑眼神，却使游奇心中一震，脑中登时清醒了过来。原来这些女子虽然按照自己的职业要求，对客人都要千依百顺，在她们眼中所有的男子都是一个模样，但看到衣衫褴褛且遍体皆是长长短短伤痕的游奇时，仍忍不住起了轻视与畏惧之心。

　　游奇乍一清醒，便小臂急翻，将那美丽女子的美丽纤背挡在自己身外，用臂将那女子轻轻推开，有些窘怒的立起身来，向着小乞丐打手势道：“这一路承蒙你照顾，在下感激不尽，你若有事要我去做，我自然不会推诿，但若你要我吃这样的酒，那在下就抱歉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小乞丐拉住他的手，吐了吐舌头笑着打手势道：“对不起，小弟知错啦。”说着拉着游奇重新坐回位子。那杏目女子自从职以来，向来都是被人强拉到怀中，却从未有被人从怀里推出的经验，讶了半晌之后，才向那个将自己推出怀抱的，乞丐般的男子正眼打量去，又过了好半晌，才站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小乞丐指着那些女子，打了几个手势，要游奇带他说道：“我们暂时用不着这调调儿，就撤了吧。吃的东西还没有弄好么？”

　　胖班主连声应和，道：“早已经预备好了，两位小哥儿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说着一扬手，那十二位美丽女子各自将自己身前的那些檀木盒子打开，一瞬间，清香、浓香、郁香、青香、烈香、陈香、幽香、甜香、辣香、甘香、辛香……像是原本囚禁住的幽灵一般，木盒一开便被倏得冲了出来，混杂在一起，充盈在每一份气息之中。一时间，硕大的一个楼里面好似被香味的大浪淹没了一般，数百个人每一个都不由自主地猛吞下一大口口水，此时虽是隆冬，但沉浸在这种香味之中，每人连汗毛孔也都如沐春风一般的如痴如醉，个个都暗自点头：光是嗅上一嗅，便已是使人终身难忘了，真要是尝上一口，那真是够刻骨铭心几辈子的。这般美人再加上这等的美食的享受，百万元倒也花得不枉了。

　　胖班主脸上的得意之色渐起，指着满桌争奇斗艳般鲜艳的菜色中，三道装盛在青花瓷盘的菜肴笑道：“小哥请看，这个叫做春醉黄金荔、这个叫做祥云凤脯、那一个叫做龙门玉带，这三道菜便是百余年前，大清皇帝驾临幅州时，集合一省名厨之智之力烹饪出来，所贡上的三道菜。皇上品后龙颜大乐，便要把烹饪出这菜的这些人封为御厨统统带走，但这些名厨均是各州府尹甚是珍重之人，自是不舍，各州府苦苦哀求之下，皇帝也感为难。最后一个谋臣献计，皇上以这三道菜名中各取一字，写了‘今香瑜’这块匾额，一是赞着三道菜普天难得，而是暗自警告那些个官儿，知难而退，勿要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今香’未必是‘明日也香’了。终于以匾换人，将匾留在了幅州，那些名厨都带到了京城。不过后来那些名厨都告老还乡了之后，便与这块匾额为名，立了小店这块招牌，创了这酒楼。”

　　那围观的数百人虽有不少每日皆来进餐，但也是头一次得知这酒楼竟与皇家有着莫大的联系，都不由自主的“哦”了一声，想到自己吃得竟与百余年前皇帝一般，人人感到脸上有光，————满面红光的光。

　　胖班主微微一笑，指着余下的九道菜继续说道：“小哥儿请看，这是凤尾鱼翅、紫蟾玉鲍、一品官燕、宫门奉鱼、京扒四宝、红娘自培、函朦三鲜、寿星人参鸭、荣福象拔，皆是从御膳房里得来的极品美味。”顿了顿，他才含笑低声说道，“不过，这些寻常人在这里吃上一百年，也难得见到这些御膳极品。两位小哥儿自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比我们这穷乡避壤的俗人，今儿个便是想请两位小哥品辩一下，请，请————”

　　游奇坐拥这些美味，自是暗中吞了好几十次口水，怎奈着胖班主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小乞丐也是眯着眼睛没有下箸的意思，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开吃，只好默默按耐住这份煎熬。终于等到胖班主唠叨完了，再也忍不住，提起面前的象牙箸便要大吃，但小乞丐却按住他，打了几个手势，游奇一愣，照着他的意思念道：“多谢你的好意，只不过我想吃的确不是这些。不知我们要的那内庭菜，何时才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