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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三年隔阔音尘断——月陵渊解封重整旗鼓

神魔记 | 作者:2772853575 | 更新时间:2016-02-01 20: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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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薰风午原。

  当楼澈怀着对美酒的热切渴望踏入苏长老的帐篷时,却被苏袖大喇喇的豪放嗓门吓了一跳。

  只见苏袖在苏长老面前苦苦求道:“叔父,今年你就不能多给我一点酒吗?干爹他们是真的很喜欢叔父你做的薰风!我……我也希望能多喝一些叔父你做的酒啊!”

  苏长老慈祥的笑里却有那么一丝晦暗凄凉,“袖丫头,你以为叔父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每年也只有这时候才会想回来……”反倒求起苏袖来:“叔父还是那句老话,留下来吧,叔父将制作薰风的方法传授给你,这样不论你日后想喝多少,或是送给谁,都可以自己做主。”

  “我……”苏袖一时哽住。

  趁着短暂的间隙,楼澈赶紧跑上前道:“苏老头,本仙人都听说了,快!那个美酒薰风在哪?快让本仙人尝一尝!”

  “呵呵,原来是仙人。”苏长老将床铺下的一坛酒取出递来,“如果不嫌弃,这壶酒你就拿去尝尝吧。”

  楼澈迫不及待扒开罩布就往嘴里灌。

  原来这就是酒……香醇沁鼻,甘中带辛,又不激喉,更融合着薰风午原独有的香草味,一口下去,馥郁就似滑到全身。

  “好喝!真是太好喝了!没想到这叫酒的东西竟如此美味!”咕噜咕噜喝着,楼澈欲罢不能。

  苏长老笑道:“仙人喜欢就好。”

  苏袖赶忙又抓了长老的袖口,央道:“叔父,我……”

  “袖丫头,你不用再说了。”苏长老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村里每年就只有一坛薰风,叔父给你的已经够多了。”

  楼澈这才挪开已经半空的酒坛,道:“男人婆,原来你也喜欢喝酒!好吧,让你们看本仙人一个人喝酒是有点残忍,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分你和南宫小子一点吧!”

  这把南宫毓高兴坏了,立刻来接。

  倒是苏袖,瞧她方才欲言又止的怪模样,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想喝酒”这一简单原因。此刻苏袖默不作声,却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是夜,楼澈躺在客棚的软榻上,仰望棚顶,竟是精神百倍,怎也睡不着。

  ……唉,那壶酒……那薰风的滋味真是让人难忘!早知道如此好喝,就不分给男人婆他们了!

  楼澈追悔莫及。

  而且更糟糕的是,苏长老居然说,下次喝要等到明年……以楼澈沉不住气的性子,等得及才怪。

  所以,楼澈再度灵光一闪,想到去酒窖查看有没有存货。

  偷偷摸摸溜到酒窖,这路上楼澈都快淌下口水,可不料半只脚刚踏入,便看到屋里有个身着夜行衣的女子,鬼鬼祟祟的揽起几壶薰风。

  楼澈赶紧收回身形,压住呼吸观察着。

  听见那女子低低自语:“叔父,今年您给的薰风实在太少,为了满足干爹忍了一年的酒瘾,我也只好想办法再跟你借一些了!”

  ——原来是偷酒的!

  楼澈立马跳入屋中,喊道:“居然敢抢在本仙人的面前对本仙人的薰风伸出贼手!”随即堵住她的去路。

  两人随即过起招来,把这小小酒窖弄得乱七八糟。而那女子似乎害怕惊动村民,不敢肆意攻击,却又不肯空手而归,便与楼澈拖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楼澈这时才反应过来有异,“这招式怎么好像有点眼熟……”但此刻最重要的是酒啊。“总之你快把手上的薰风交出来,本大爷就不为难你让你离开!”

  “薰风不能给你!”女子将酒壶紧紧抱住。

  楼澈恼了,旋即又更觉得不对劲,“你的声音怎么也很耳熟?!好,你不交出薰风,本大爷就先揭开你的面罩看看你是谁!”说着就逼近那女子,惹得她连连后退,惊道:“你要干什么!”

  可楼澈出手极快,一下就掀开女子的夜行衣,可却不知,这里的地板已因为方才两人的打斗而松动翘起,结果绊倒楼澈。

  他这一倒没关系,却正正砸在苏袖身上,殃及得她也向后仰倒。

  两人哐当摔地,而楼澈几乎就压到苏袖身上了。他一边喊痛,一边骂道:“可恶,都是你这个偷酒贼——”

  话没说完,却直直瞅到面前那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和一双惊骇的瞳眸,楼澈大惊:“男人婆?!怎么会是你——!!”

  苏袖到底是黄花闺女,哪里和男人这般靠近过,当下失了分寸,语结道:“我……我……我和你一样半夜想喝酒不行吗?”

  楼澈愈加感到她真是奇怪透了,“那个苏老头明明是你叔父嘛,你何必学本大爷这样鬼鬼祟祟……”

  “谁学你来着!”苏袖的脸整个发起烧来,“重死了,你快起来!”

  “哦……本仙人很重吗?真是不好意思啊。”楼澈有点莫名其妙的问:“你为什么心跳的那么快?莫非有哪里不舒服?”

  “你明知故问!有谁被人压着呼吸还会顺畅的!呼、呼吸不顺畅,心跳当然会较快,总之你快起来!”

  “哦……是这样啊……”楼澈未经人事的程度,恐怕和三岁小孩差不了多少,他道:“好吧,本仙人这就起来,不过……起来之前,本大爷实在有句话不得不说。”

  ——“就现在本大爷胸前的触感来说……原来本大爷看错你了!原来男人婆你真的是女人!哈哈哈……”

  还没笑过瘾,苏袖便一拳打来,幸亏楼澈反应快,不然必落下个青眼圈。怒不可遏的苏袖,绝对惹不起,又连着给我楼澈好几拳,打在他胸口上、肩膀上、最后一拳敲在脸上……

  楼澈痛叫着起身跳开,喊道:“男人婆你做什么啊,本大爷又没有说错!亏本大爷还想说之前是我自己眼拙,看不太出你哪点像女人,才特地提出来想要称赞你一下的!没想到你居然打本大爷的脸!”

  苏袖紧握着拳头毫不松懈,“你还说!这一拳已经是便宜你了!”

  要知道,像这种话人界哪个男子敢随便说,苏袖能要了他的命。若不是看楼澈缺乏常识且本性良好,苏袖又岂会善罢甘休。

  她还要教训楼澈几下,却听见帐篷外有人道:“长老,酒帐里真的有声音,我们快进去看看!”

  来不及躲了,两人迎上风风火火赶来的苏长老和南宫毓。

  “袖丫头?”

  “叔父……”苏袖一阵失望,拽来楼澈,附耳道:“都是你,你看,你竟把叔父他们都引来了!这下可好,我们谁都拿不到薰风了!”

  楼澈也回以耳语:“男人婆……刚刚揍人揍的超大声的不知道是谁?明明是你害本大爷喝不到美酒!”

  尽管两人的互相抱怨细小如蚊,但苏长老见多识广,也能明白几分,叹道:“没想到你们都这么想要薰风,只是目前酒只余些许,恐怕你们还是必须要有一人让出。”

  苏袖忙求道:“假仙人,剩下的酒是否可以让我带回成都?明年我再请叔父多做一些送你如何?”

  “不行不行!要本仙人等到明年,还不如要本仙人不要吃饭!男人婆,苏老头都已给你三壶了,你可不能太贪心!”

  两人都是寸土必争,各有各的理由,苏袖说已经答应干爹要带回去五壶,楼澈则偏是喝不过瘾。

  这么争下去太伤和气,不是办法。

  最终楼澈提出,就和苏袖赌一把,既然她一向不信神灵仙鬼,那就利用这个机会让她心服口服。

  “看你想见什么,本仙人就想办法让你见见,顺便让你看看本大爷的威能!”

  然后南宫毓便说,要见河神!

  河神会出没在哪里呢?楼澈想了片刻,想到一处地方。

  ——月陵渊。

  “之前听师傅他们说过那里似乎曾出现过河神后裔冰夷族的族民,本仙人这就带你们去见识见识!”当然也就以此下注,赌那几壶薰风美酒。

  月陵渊。

  这里还和三年前一样,沧桑的宛如亘古不变的幽僻之地。没有花草,没有鸟兽,唯有断壁残垣和残缺不全的木桥,横在坎坷难行的大石头之间。

  楼澈和苏袖的争论,从离开薰风午原开始到现在,没有停下一刻。

  “男人婆,月陵渊就在眼前啦,等一下不管是河神后裔的冰夷族,还是传说中的陵鱼美女,楼澈大爷我都可以让你一次看个够!到时,愿赌服输,你可不能再和本仙人抢那薰风美酒!”

  “假仙人,你少得意!我已说过,什么仙魔妖鬼、怪力乱神的事我一概不信,你别以为你那几手骗人伎俩,就可以拉高自己身价!”

  只有南宫毓在意的是楼澈口中的冰夷族美女,真想亲眼见见,究竟是怎样的美若天仙,气质过人。

  三人走着,不知怎的,一股寒气逼来,酷似严冬时节早早来临,让他们不禁打了个寒战。

  终于走到月陵渊深处。

  这荒凉的地方,好像很多年无人光顾,只有头顶那几株梅树正开得艳红,花瓣纷飞过楼澈的眼眸,红的似血。

  不知怎的,相丹那白发若雪的冷酷身影霍然划过楼澈脑海。

  他想起来了,自己的师傅相丹,似乎不管身在何处,身边都会栽植上梅树。而相丹的居所,更是从中心向外方圆几里都是单调的红梅,宛如一个由血染成的世界……

  又一恍惚,一片梅花拂过楼澈的鼻翼,落在他手上。

  这是朵红梅幽瓣,就和他前日在封印饕餮的巨剑下拾到的那枚一样。

  楼澈一时间怔了,盯着手心这抹绯红,心下没来由颤道:为什么我会觉得,梅树应该是白色的呢……

  “袖、袖姐……好、好冷……”南宫毓艰难的声音唤回楼澈的神智。

  他这才注意到月陵渊的水面……“结、结冰?!这里居然给本仙人结冰?!”居然还冻的严严实实,没一个孔洞,这叫楼澈如何大显身手?简直是岂有此理!

  苏袖更是嘲笑道:“假仙人,你说的河神一族和陵鱼美女,该不会在这冰下冬眠吧?”

  楼澈被气恼了,“男人婆你少得意!冬眠又怎么样?本仙人照样可以把他们叫醒给你看!”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惊叹月陵渊的异常温度和冷冽,根本就是人为的!而且此人的法力简直和师傅不相上下!

  楼澈还是有点爱面子,可不能莫名其妙吃个哑巴亏,哪怕自己只能解冻几个时辰,也得把下面的冰夷族民给请上来堵住苏袖的嘴。

  想罢,楼澈道:“男人婆,南宫小子,你们给我看好了!本仙人这就施展法力,让这儿的冰消失!”

  说完便跳到冰层上,以巨笔寒玉帛施展火焰仙术。但见一束烈焰盘旋开来,不出一会便消融了厚冰,楼澈跃入水中。

  连水都是冷的,可见之前的冰封之法有多厉害,也难怪半个人影都瞧不见。楼澈只好忍住刺骨寒冷,再往深处游。

  赫然,有个东西引起楼澈的注意。

  ——是个人,被冻在冰里……定是冰夷族的美人了!

  楼澈赶忙朝那游去。

  等待在断桥上的南宫毓,一看楼澈从水中回来,还抱着一个生人,忙凑上去饱眼福。

  只见那人一袭紫衣,长发垂腰,温润如玉而清逸高贵,这气质绝对罕见。

  南宫毓不由叫出:“仙人师傅,他就是冰夷族的族民吗?哇,真的好美哦!”

  苏袖皱皱眉头道:“小弟别乱说话!此人横看竖看都只是一位面貌俊雅的文弱公子——”又见他浑身是伤和淤血,又在冰冻的水下不知呆了多久……“假仙人,他……他还活着吗?”

  楼澈这才察觉不对头,答道:“照理说应该是死了,不过这脸色苍白归苍白,看起来又像是还有一口气……”

  ……奇怪,似乎他体内被植入某种灵力不菲之物,能吊命的。

  “哎!总之都是他害本仙人不能继续找冰夷族的美女,只好先把他救醒再说了!”

  于是三人急急忙忙返回薰风午原,却被告知苏长老早晨出去置办货物,要很晚才能回来。

  眼看着伤者命悬一线,楼澈便主动请缨要亲自来医治他,还说什么“楼澈大爷我是什么角色,一切就包在本仙人身上”,其实是害怕丢面子,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

  总之三人手忙脚乱的把他安置在长老房的床上。

  可楼澈反迟迟不动手,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不想了!”救人要紧,“之前伶叶先生说过仙气一般对人有益无害,本大爷就勉强牺牲一点,分给这个随时都会断气的小子好了!”

  谁料才输入一点仙气,此人便吐出血来,吓坏了南宫毓和苏袖。

  偏偏楼澈不信邪,又连着试了好几次,情形似乎更为恶化。

  南宫毓突然觉得很窘迫……这位漂亮大哥眼看就要不成了,我们岂不是变成杀人凶手?

  苏袖干脆阻止楼澈,还责备他是不懂装懂。

  在两人轮番制止下,楼澈只好收手。但面子不能丢,他放言道:“你们是怀疑本仙人的能力吗?明明就是这小子身体太虚,给他这么好的东西居然给我吐血!”

  其实都怪楼澈无法分辨仙魔之气,他若知道眼前这人是魔族的新王紫丞,那便断然不会输给他仙气,害他更受伤害的。

  在死亡边缘被体内的河神水玉吊着命的紫丞,黑漆漆的神智中,突然有那么一丝知觉,痛苦的知觉。

  ……仙气……危险……不……不能被抓到……

  ……不能被杀……!

  所有的记忆都还停留在落仙谷被攻入的那一天——魔族伤亡惨重,为启动封神阵法,紫丞去了月陵渊,完成了阵法之后却……

  他不知,其实已过去三年。

  隐约间,听见楼澈聒噪的声音:“好啦好啦,遇到这小子算本仙人倒霉!既然他是被本仙人捞上来,本仙人想办法救他就是了!”说罢就要去天外云海找仙药,还叮嘱南宫毓必须照顾好紫丞,否则唯他是问。

  或许是感受到楼澈的气息,仙气,紫丞的求生意识猛然长起,同时增幅的还有冽冽杀气。

  苏袖赶紧叫回急于奔出去的楼澈:“喂,假仙人,快回来,他好像醒了!”

  楼澈驻足忙回,这靠近的仙气又让紫丞在恍惚中感到危险的临近。

  倏地,神智被顽强的找了回来,紫丞猛坐起身,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感受周围浓烈的仙气,而周身的杀意不断激长。

  楼澈这下总算喜笑颜开,跑来床边道:“我就说嘛!本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可谁料紫丞登时起身,浑身燃烧起所剩无几的魔气,召出他的古琴,严阵以待道:“是你……你又要来杀我吗?”仇恨的怒吼道:“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一股比月陵渊的冰还冷的寒意迅速填满了客棚,不等三人开口阻止,紫丞已经将残存的魔力全数发动。紫光大绽,炫得三人睁不开眼,手忙脚乱持械防御。

  然而紫丞已是强弩之末,一招半式还没下来,又吐血昏倒。

  这一刹,脑海中却有个强烈的声音在叫嚣:“危……险……那个男人……绝对……要杀了他……绝……对……!”

  好不容易躲过一劫的楼澈,气得大骂这臭小子忘恩负义,自己好心救他,他反要倒把一耙,以为吐血昏倒就没事了吗?!

  ——不知道本大爷上辈子欠了他什么!破坏本大爷找河神一族的兴致便罢,现在居然还要本仙人为给他找灵丹妙药而偷偷溜回云海!

  要知道,算算时间,相丹也该出关了。所以这次回去,不成功的话,必定要成仁了……

  于是苏袖和南宫毓继续照顾紫丞,而楼澈则回到天外云海,对自己施了隐身术。

  先到了天将冯轲的尧光炉,有惊无险拿到转生金丹。又跑到百谷仙的云海医殿,刚好见百谷仙把疗伤圣药放在正殿上,楼澈赶紧拿了走人。

  可人都有倒霉的时候,楼澈得手之际,恰好隐身术的时效到了,结果被百谷仙看到,愤愤骂了句:“还敢回来,你的死期到了!”

  而当楼澈已跑出聚居地而快要抵达云海入口时,听到一个瘟神般的声音:“楼澈,你既已回来来想走吗?”

  扭头一看,竟是访烟仙子的哥哥天将姜羌,还有云学宫的教书先生——都是被楼澈狠狠得罪过的且没有得到道歉的人。

  老师仙人不屑道:“这点微末伎俩,也想瞒骗众人,也未免太可笑了!姜羌,先将他擒下!”

  姜羌一声令下,来了一群天兵,把楼澈围了个水泄不通。

  楼澈虽好私斗,却也要看时候,“喂,你们这又是怎么了!本大爷现在可是赶着去救人,你们先让一让!”

  对方回以蔑视而笑:“臭小子,你先救你自己吧!”

  随即,来自多人的攻击如洪水一样涌来。楼澈气急败坏,一时间神勇的很,顽强反抗,始终不曾落到下风。

  边打边喊:“你们讲不讲理啊!居然每一个人出手都这么重!”

  姜羌振振有词道:“我们若真使出全力,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站在此地和我们说话吗?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可恶……什么束手就擒!本大爷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言至此处,楼澈突然听到个声音,就若当头一棒。

  ——“孽徒!知错不改,罪加一等——!!”

  簌簌两道仙光飞跃至此,浓烈的仙气让姜羌等人都知是大人物光临,赶紧让开条路。

  来者竟是楼澈此刻最怕遇上的——伶叶先生和……师傅!

  众仙人一个个都恭恭敬敬的行礼,“相丹仙君、伶叶仙君。”唯有那老师仙人打心眼看不顺眼伶叶,不屑的哼了声。

  事已至此,伶叶依旧耐心的谆谆教诲:“澈儿,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居然将魔兽饕餮放出,实在太乱来了。”

  “我——”

  楼澈还没说话,就被相丹冷冷打断:“孽徒,不需辩解。这三年你做的好事,我都已十分清楚。”强大的威慑力,仿佛能将周围全数冰封一般,这个不苟言笑而冷酷无情的人,便是相丹。

  他冷冷一挥手,“既然你依恃自己的能力胡作非为、屡劝不听,那一身的修为留在身上也是无用。”

  楼澈脊背一凉,“师傅,你、你要做什么?”

  相丹似有可惜之意,不由闭目喃喃:“修仙首要修心,楼澈,这些年来,你让我太失望。你的功力或有进步,但是其余身为一名仙人该具备的,你一样也没有。”

  伶叶一怔:“相丹?莫非你要废掉澈儿的修为?”

  “不错。”赫然睁开眼,金色的双眸中是不容否决的神色,“天外云海非是他嬉戏之所,他本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更何况,他妄心太重,若再纵容,行走之路只会越益偏邪!”

  这让楼澈腿都软了,而在相丹犀利的直视下,更是只能叫出“师傅”这两个字。

  本能的后退几步,楼澈甚至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眼看着相丹拔出黄金巨剑,忽然听离墨师兄阻止道:“师傅,请等一等。”

  这声音是从众人身后传来,他们回身一望,看到的竟是一驾雕龙画柱的黄金天车,华丽之程度鬼斧神工。而天车上,金神蓐收大人正襟危坐,无形中那股高高在上的神息,令如相丹这般冷酷之人都不由渺小起来。

  随后离墨降在天车旁,身子半悬。

  “……金神大人。”相丹躬身。

  又有仙人问:“金神大人,您怎会来此!”

  金神蓐收道:“我听说魔兽饕餮一事,便过来看看。”视线移动到楼澈脸上,“楼澈,饕餮躲藏在你身上吧?他能对你如此顺服,倒是不易。”

  “金神大人的意思是……?”伶叶喃喃。

  “楼澈确实不适合天外云海。”

  金神的这句论断虽然没错,但此刻从他口中吐出,惊了众人。

  楼澈更是难以置信道:“金神老头,你要把我赶出这里?”

  字里行间的确是这意思,相丹似是觉得处罚太轻,又闭目思量。

  金神蓐收道:“相丹,楼澈修行多年,也该让他出去看看了。”

  楼澈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天哪,金神老头你!这是本大爷认识你以来,你说得头一句公道话!

  金神又道:“况且,仙魔之分,让他亲自体悟恐怕比你们浪费唇舌来的有效。有些事,不亲自看看是无法理解的。”

  既然是蓐收金口玉言,相丹和伶叶这些做属下的当然要听从。更何况,相丹从来都对金神惟命是从。

  楼澈只觉像是获得了重生一样爽快,竟奔到天车前,就差扑上去了。

  “金神老头!本仙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内心的感激,本大爷真是太爱你了,你简直就是本大爷的救星!”

  金神面上波澜不惊,嘱咐道:“楼澈,魔兽饕餮便暂时由你看管,但相对的,他的一切作为你也必须负责。我期待你的表现,离墨,我们回去吧。”

  “是。”离墨回答的时候,不知为何,眉宇间有种难言之隐,就连楼澈喊着:“师兄,谢谢你!”离墨也不置一词。

  威风的天车再次升起,向着远方驶去。车上那金色的身影,从来都如日中天,凌驾在不知多少生灵之上……

  那些刚才找楼澈茬的人,现在也没理继续了,只好不欢而散。

  这样,就只剩下楼澈、相丹、伶叶三人。

  相丹紧闭着唇,单留一股无形气势压迫着楼澈,令他无奈道:“师傅,我们三年没见了,就算你不开心,也别一直板着脸嘛,徒儿可是很想你耶!”

  相丹还是不说话。

  楼澈只好自己说了:“师傅的伤似乎比上回又好了一些,难道此次师傅出关又是要去人界诛魔?”

  “诛魔”两字便是相丹自定的生存目的,他叮嘱道:“除魔务尽,楼澈,为师希望你去人界后不要忘记这一点。”

  “是……”楼澈口是心非的答应下来。若是面对伶叶,楼澈就跟他据理力争,可若是师傅……惹不起,还是假意答应吧。

  伶叶也道:“楼澈,你能力虽然不菲,但此去人界仍须谨言慎行、一切小心。”

  “知道了,伶叶先生。师傅的伤就有劳伶叶先生了……那师傅,徒儿要走了!”

  相丹还是沉默,这让楼澈内心不安,又说:“徒儿真的要走了哦!徒儿——”

  “……你希望我留下你吗?”

  一听这句,楼澈险些吓得半死,还是快走为妙吧!

  “没、没有!徒儿楼澈拜别师傅和伶叶先生!”

  却道楼澈对时间没概念,他这一趟颠簸,已经花了两日两夜。

  楼澈若是知道紫丞已经离开薰风午原,那自己辛辛苦苦虎口拔牙还险些被废掉修为这一系列壮举,真是太不值了!

  其实,紫丞也是才走不久。

  他这一昏,又是两天时间,醒来之际,总算找回神智。而客棚里残存的仙气竟还是如此纯冽……难道是相丹?

  ……不可能……之前那个仙人,似乎不是相丹……

  这时,紫丞才注意到,软榻旁站着人,是个霸气外漏的女子。

  她声音爽朗,神色张扬,“这里是薰风午原,离京城很远,你放心,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掉到那并湖里,但就算你的仇家是魏王,他也找不到这来,你可以安心休养。”

  “魏王?!是曹操吗?”

  紫丞大吃一惊——彼时天下人口中的曹操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魏公曹丞相”,怎么已然称王?莫非——

  “现在是何年何月?”

  “何年何月……现在不是建安二十三年三月……”苏袖也惊道:“你、难道你真的与曹操有仇?”

  “什么——?!”竟已经过了三年?!

  紫丞当下气血紊乱,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血珠溅满床榻,看着是触目惊心。

  “喂,你怎么样?”苏袖忙叫:“小弟,小弟,快拿药来!”

  连叫数声,也没见南宫毓的人影,苏袖只得说:“你先不要乱动,我去拿药马上回来!”

  但苏袖的话紫丞根本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三年”这震撼的时间变迁。

  ……落仙谷……我要赶快回谷……!!

  ……鹰涯、琴瑚、风瞿先生、崔嵬、司祭、穷奇、大家……还有绪……!

  使出浑身力气,紫丞几乎是滚下床榻,却发现体内真气完全无法凝聚。

  必须有引子才可。

  找了半天,竟找到几坛薰风好酒。紫丞心想不妨一试,便引入腹中,总算是可以调用真气了。

  就这样,紫丞拖着如同半截入土的身子,步履蹒跚的向落仙谷的方向走去。哪怕一次只能移动跬步,他也勇往直前。

  “王”的存在,就是要为族民而存在!

  可刚出了村,就被苏袖从后面追上。

  “喂,等等!这位公子,小兄弟!你伤这么重,要去哪里啊!”

  然后苏袖飞快的跑到紫丞面前,“我刚听小弟说你不见人影,真是吓死我了!你这几天烧得那么高,好不容易醒来,怎么能再逞强行动呢!”

  紫丞忙调动血气上升,尽量让声音充满中气:“在下现在已觉得好了许多,恕在下有事先告辞,姑娘之恩来日定当回报。”

  “你说什么!什么好了许多!”苏袖急忙拽住他的袖子,“快跟我回去,刚好可以服下小弟煎好的药!”病人就不要逞强!

  紫丞纹丝不动,“姑娘,恕在下难以从命。”

  这让苏袖动气了,看紫丞长得文文弱弱一表人才的,怎么脾气这么执拗,不识好人心!

  ——反正既然是我的病人,我说什么也得把你留下!假仙人还在天界给你求灵丹妙药呢!

  结果苏袖居然动起武来,紫丞眼下如此虚弱,调动真气与苏袖打了几回合,就再度内息紊乱,嘴溢鲜血,跪倒在地。

  “请姑娘不要勉强在下……”气若游丝。

  苏袖道:“现在可是你为难我!”同时暗吃一惊,想不到紫丞看起来弱不禁风又重伤在身,刚才却和她打成不相上下。

  苏袖突然说:“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再勉强也没意思。我这里有一些效果还不错的伤药,你把它带着我就让你走。”

  “多谢姑娘。”紫丞忙拖着不听使唤的身子上前。

  谁料苏袖没端出伤药,反倒一掌拍在紫丞后脑勺上,将他击昏了。

  “嘿,这就是所谓的兵不厌诈,我苏袖好歹也在沙场上打滚了许多年,想做的事,可是没有一样做不到!”

  总算制服了紫丞,苏袖得意的将他支起,让紫丞搭着她的肩,一步步走回去。说来真是怪,紫丞体温忽冷忽热,在苏袖的认知里,这根本不该是一个正常“人”的特性。

  不由好奇,苏袖好生打量了紫丞一番,贵气内敛,清气外放,居然比假仙人还要好看,也难怪起初把南宫毓都搞迷糊了。

  苏袖不由自语:“这年头是怎么回事,男人长这么好看不是只会让女人伤心吗?”

  好不容易费了近一个时辰,苏袖才把紫丞拖回客棚。

  不过也多亏了苏袖,紫丞的体力和魔力又恢复了些,当他醒来后,满脑子想的还是离开。

  踏出客棚,却又迎面碰上苏袖和南宫毓。

  这两人在紫丞看来都有各自的古怪,苏袖是性情中人,而手段甚是出其不意,倒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将。

  至于南宫毓,俨然是涉世尚浅,不谙心机。

  他双手相扣崇拜的介绍了自己和苏袖,还要紫丞收他为徒,一边又提到自己已有的那位仙人师傅。

  紫丞与他们寥寥数语,便明白上次救自己上来的竟是个仙人……现在想来的确是了,先前晕迷之际隐约有仙气逼入心脉,索性有一股灵气相护,才得以保存性命……只是,仙魔不两立,究竟他有何目的……

  正巧这时,村中一片哗然,有人喊着出大事了,连苏长老都找了来,对苏袖说村外来了只怪物,叫她赶紧带着紫丞和南宫毓离开。

  正说着呢,就闻及一声兽吼,轰天彻地,骇得居民们个个如履薄冰。这声音令紫丞心下微颤:好生熟悉……

  耳畔,苏袖乐呵呵的要亲自去处理此事,说不管什么都难不倒她的飞虹双剑,她也从不将自己当成娇滴滴的姑娘家,还对南宫毓说:“小弟,培养你成为男子汉的时候又到了。”

  南宫毓的习惯是息事宁人,眼下只好怕事的笑着:“不会吧……”

  紫丞开口:“苏袖姑娘,此事交给我吧。”留了这句便行动去了。

  苏袖诧然高呼:“啊?紫丞兄弟!你的伤还没好啊,等等我!”拽了南宫毓就追过去了。

  苏长老望着侄女雷厉风行的霸气身影,不禁怅然若失,甚至生出哭泣的冲动。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她娇憨可爱、不知忧愁、亭亭玉立、柔弱如柳……却因为“那件事”,彻彻底底的变了,再也找不回从前。

  苏长老多希望“那件事”不曾发生,可是在这三国乱世,即便是再强烈的心声,也湮没在隆隆的炮火声中……

  却道原来闯入薰风午原地界的魔兽不是别个,而是穷奇。

  它本是为追寻紫丞的气息,却因遭到村民阻拦,将这些人重伤在地。

  “魔兽穷奇,我不知你为何会在此地,但既然你来此伤人,我就不能不管!”

  当紫丞抵达时,所见的场面便是几个村民负伤在地,而焦急的穷奇,则被一个绿衣女子用弓箭抵住去路。

  “穷奇?!”尽管已有预感,眼下的重逢也让紫丞不免欣喜,又见那女子马上要出箭,便高呼:“这位姑娘,请你住手。”

  苏袖、南宫毓接踵而至,前者道:“紫丞兄弟,莫非你识得这怪物!”后者则惊讶的打量起那个看来身手不凡的女子。

  她一袭草绿色衣裙,镶有软铠,清秀的眉目宛若一曲《渔舟唱晚》缓缓演绎,更如清泉流水经久不衰。

  这便是夏侯翎。

  (夏侯翎,字景兰)

  紫丞继续对她陈述:“穷奇是我的朋友,姑娘是否可以高抬贵手。”

  夏侯翎淡若一笑:“穷奇乃是上古凶兽,怎么可能与寻常百姓为友,公子莫非在说笑?”

  而穷奇趁着他们交谈时,足下用力,一跃来到紫丞身前,迎接他的归来,这倒把苏袖和南宫毓吓坏了。

  紫丞抚抚穷奇的头,“别来无恙,你是来找我的吗?”

  穷奇点头,虽不会人语,但发出的吼声,俨然是侍紫丞为主。

  夏侯翎目露惊色,旋即又消散的不着痕迹。

  反是苏袖在心中道:紫丞兄弟居然对此怪物露出比方才对着我们还要柔和的表情……

  夏侯翎道:“你不是一般人,难道你也是魔?”又感知了须臾,“不……你身上没有魔气……”

  紫丞也已看出这夏侯翎竟是道行高深的仙士,索性因血统之故,紫丞尚可完全隐藏体内魔气,算是万幸。

  不知怎的苏袖突然又来了脾气,“紫丞兄弟怎么可能是魔!现在这个世道是怎么回事,每个人不是称仙就是道魔的!”

  的确,扭曲的世道让每个人也多多少少的扭曲,而苏袖也是这其中一员吧。

  夏侯翎道:“不论如何,我不能放任穷奇不管,公子若想让我放它一马,就先证明自己的实力吧!”说着就搭上弓箭。

  “紫丞兄弟,我来帮你!”苏袖也拔了飞虹双剑,“虽然我也不喜欢这骇人的怪物,但既然是你的朋友,我相信它一定也不是故意伤人的!”又对夏侯翎道:“这位紫丞兄弟还带伤在身,为求公平,姑娘不会介意我们帮他把。当然,我们绝对会点到为止!”

  夏侯翎微一勾起嘴角,“这个自然。”

  然后本不想惹事的南宫毓也被苏袖抓进了队伍,被迫一战。

  确实仅是切磋罢了,夏侯翎说到做到。

  其实这一比试,不过是为了确定紫丞究竟是何来头。因此随意过了几招,夏侯翎便跃开身子,说了句“到此为止了”。

  紫丞道:“承让了。”

  夏侯翎道:“三位的身手令夏侯景兰大开眼界。”

  苏袖则笑道:“夏侯姑娘,其实你也没有使出全力吧,如此友善的较量,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啊!”

  眼见苏袖行事爽快、毫不做作,夏侯翎倒是十分欣赏。再看紫丞,眸光内敛,必然是城府深不可测,再加之来路绝不一般,魔兽穷奇又与他默契有佳……方才见他对穷奇流露感情又确实不假,也许他真有过人之处……

  思及此,终究是作罢。

  ……此事但凭天意,我还是先完成师尊交代之事吧……

  “公子既然有心带走此兽,夏侯景兰相信公子必不会让它再次伤人。”收回弓箭,“天色不早,夏侯景兰就此告辞。”

  她说走就走,让苏袖大叹怪哉。更值得一提的是,向来心思粗的苏袖,竟从那草绿色的背影上,读出一份落寞的执着。

  就仿佛,夏侯翎一直在追寻着什么飘渺之物,足迹踏遍塞北江南,而终点在何方却不得而知。

  “苏袖姑娘、南宫兄弟,在下也要告辞了。”紫丞对二人道:“两位恩情,紫丞来日再报。”说罢就骑上穷奇,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苏袖、南宫毓措手不及,而眼前,已不见紫丞和穷奇的身影了。

  “唉……紫丞兄弟伤还没好,这样一走了之,真让人放心不下!”苏袖拍着头,抱怨自己没拦住他们。

  而南宫毓则顿时感到自己的末日临近了——记得楼澈临走前千咛万嘱,说若是紫丞出了差错,南宫毓要跟着陪葬……现在紫丞大哥走了,仙人师傅百忙一场……南宫毓不敢想了。

  “哎呀,都忘了救人!”

  苏袖猛然一呼,南宫毓一哆嗦,两人赶忙救助起地上那几个被穷奇伤了的村民。

  不远处的一座小丘上,翠绿色的身影孑然而立。

  夏侯翎俯瞰苏袖和南宫毓忙碌的场景,唇角扯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之所以似笑非笑,是因为这些年,她已学会了一笑而过,可却再也不曾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二十年了。

  昔日的伙伴们,有的喜结良缘,有的事业日上,有的悬壶济世……岁月的流逝都在他们脸上留下了痕迹。

  唯有她夏侯景兰,相貌如昔。

  踏上了修仙之路,也踏出了软丈红尘,往日曾如冰块般的性情,而今也消融为淡淡的香茗,就如当年“那个人”一样——清逸如云,澄澈如空。

  微微闭目,那个人的身影再次浮现在黑暗中。

  不知这样的追寻究竟有无结果,没有也罢,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走到底吧。

  至于那个人当年押注的“大汉之国运”,还有公主和汉献帝呕心沥血想要挽救的大汉,却终究在风雨飘摇中分崩离析。

  天道恒在,人渺小不堪,夏侯翎早已明白。

  或许百年后大汉真的不在,昔日的伙伴也终将陆续辞世,而修仙的她还年轻如昔……这番沧海桑田,教人情何以堪!

  睁开双眼,恍然已是一炷香的时间,但见苏袖和南宫毓回程了。

  夏侯翎微微长叹,离开此地。

  ……先去为师尊搜集那些草药吧……然后再去洛阳,约见传闻中“杀戮仙”的大弟子——离墨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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