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东方曾经是名小杂役，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勤奋。每天完成总管交代的任务后，一个人悄悄溜去私塾趴在窗口偷听知识，就这样度过漫长的五年。

　　很多人以为他会在府里熬出头，以为他会跟他们一样普通平凡，吃着粗茶淡饭，害怕总管责罚，然而莫名其妙得到一卷无字天书，因此断送了家人的性命，燃烧了复仇的火焰，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涯。

　　除了爹娘之外，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舞文弄墨，更不知道他七步成诗出口成章。

　　那时候的家仆侍婢并不认识东方天下，但东方闲这个名字，是他们津津乐道赞不绝口的话题，常常拿他的机灵和勤奋作为自家孩子的榜样。

　　云雾乡红尘渺渺，小郡主抱琴扬手轻弹，琴音悠悠如泉水叮咚，数百道目光同时聚集在东方和青年二人身上。

　　感觉到附近数百道目光的注视，青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随手指向池塘大声喊道：“便以此为题。”

　　“随便。”

　　东方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然后打量着池塘周遭环境，青衫下的瘦弱身躯好似谪尘仙人。

　　场中一片安静，大理石雕塑栩栩如生，就像是昂首嘶鸣的野马踏燕将飞，营造出不甘平凡的骄傲理想。然而在见识到东方的轻狂之后，原本对他背景噤若寒蝉的众人轰然起哄。

　　“简直太嚣张了！”一名士子愤愤道。

　　“目中无人是官场大忌，他不怕圣上惩罚吗？”有人吹胡子瞪眼。

　　一群仆从侍婢抬来两张海南黄花梨木桌，分别摆放场中主角身前充当临时书桌。东方静静看着抓头挠腮心急如焚却毫无思绪的青年，片刻回头卷起衣袖，往砚台注入清水，看似缓慢实则力沉地研磨墨块。

　　笔架搁着三四支材质不同的毛笔，他选好狼毫，悬腕提笔，瞥眼涟漪荡漾的清池，脸上满是怀念。

　　与弈棋相比，东方更喜欢写诗赋词，就算买不起纸墨笔砚，他可以在春雨停歇的日子里，以指替笔，以水代墨，以天地为草纸。

　　狼毫轻轻带过砚台，根根毛尖沾满浓稠墨汁，东方凝神屏息，霍然挥毫落笔如云烟，勾划横竖锋芒如刀尖，动作看似恣意潇洒，实则……丑得不行。

　　第一个字跃然纸上，像顽童漫不经心地涂鸦之作。

　　这首写得歪歪扭扭的词是他送给人间的第一份礼物：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挥毫过程中，东方没有意识到周围人的声音愈来愈少，等到他把内心无穷眷恋发泄完毕收起笔，才发现场间不知何时开始陷入沉默。

　　这四十五个字用词清淡无味，字迹更是不堪入目，但重要的是它蕴含了一种相思眷念三生无悔的意境，硬生生将普普通通的语句弄得煽情无比。

　　所有人莫不惊奇地盯着这首新词，似乎能瞧出花样来，甚至有佳人朝那袭青衫暗送秋波。

　　细细品味其中韵意，彦胖子惭愧说道：“虽……虽然俺不懂啥相……相思意，但感……感觉好厉害的样……样子。”

　　平阳郡主抱琴而立，神情恍惚迷离，喃喃说道：“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许多悉悉索索的声音，似在花丛嗡嗡作响的蜜蜂。

　　那个青年则失魂落魄，喃喃自语不肯接受现实，没有继续去编织华丽的诗章，因为他清楚明白自己没那个本事。

　　想必青衫背剑的形象已经深深烙进他们的心里。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妙，真妙！”

　　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安远侯府的田吉鼓掌赞叹，慢条斯理说道：“字间好浓的相思意，不过只愿君心似我心这句大大不妙，岂不是说单相思吗？哈哈哈……”

　　前一句明褒，实则隐藏着极为恶毒的嘲弄。

　　安远侯府在军部的影响力比起逍遥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安远侯的嫡系长子，同时也是太子殿下的死党，田吉一生顺风顺水，前途光明远大，心高气傲哪肯沦为绿叶。

　　一个背后站着皇帝老爷，一个背后站着未来的皇帝，怎么看也差不多吧……好吧，当今皇帝老爷能够断绝未来皇帝老爷触摸朝堂那把椅的希望，还是青衫少年比较牛逼。

　　平阳郡主那双美眸扫视着二人，流露出一丝焦虑不安。

　　最终令她担忧而别人翘首以盼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发展有点曲折。

　　大地隆隆颤抖，彦胖子庞大的身躯像座移动的肉山，刹那出现在田吉面前，从嘴里吐出嚼烂的红豆糕，一把摁在对方脸上，完了还在别人的衣服上擦来擦去，满脸厌恶地说道：“恶……恶恶心死俺了，真脏。”

　　臭不要脸！所有人一阵心惊肉跳，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如果眼神能杀人，相信彦胖子已经遭受千刀万剐的滋味，不理他们的横眉怒目，望着怒火中烧的田吉，满腹牢骚地念叨道：“小小年纪干……干干啥不好，偏偏学装……装逼，你爹没告诉你装逼容……容易遭雷劈……劈吗？”

　　彦胖子愁眉苦脸地说道：“别看俺老……老老大和蔼可亲，他……他丫就是披着羊……羊皮的狼。你欺……欺欺负他，然后他怪俺保……保护不周，你说俺能不……不不惩罚你吗？”

　　“俺还想当……当他的小……小小弟呢”

　　怎么有人这么不要脸？云雾乡的风雅名士通通被他厚颜无耻的霸气震住了。

　　良久有人醒悟过来摇头喃喃道：“无耻，太无耻了！”

　　收起堆满脂肪的大肚腩，彦胖子昂着头看向那人，得意洋洋说道：“你要有俺这样威……威风的小弟，或者换……换句话说，有他那么变……变变变态的老大，再无耻也行呀。”

　　接过同伴递来的手帕拭去脸上恶心的秽物，田吉眼睛布满血丝，紧咬着牙关浑身不停颤抖，显示了遭受莫大羞辱的盛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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