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梦起 第二十三章 筹粮（一）

　　与冯景殊的兴奋相反，聂梦情绪极为低落，昨夜的一幕着实有些吓着他了。Www.他更不觉得能做预知的梦有什么好，除了让自己更加害怕外，一丁点的用处都没。

　　冯景殊道：“怎么没用？要不是因为那个梦，能让你英雄救美，从水里捞出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来吗？你小子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怎么就没摊上这等好事？”

　　提到妙影，聂梦心头又是一阵失落。妙影父亲新丧，她不能替父送终已是不幸，不料，嫁给聂梦之后，未过新婚夜夫君便被强征入伍后。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儿家，叫她如何承受这双重打击？

　　冯景殊见聂梦不语，心下也猜到几分，宽慰道：“别难过，等爆乱平息了，你就能回去见你媳妇了。开始我还担心，一上战场就回不去了。现在可好了，你能预先梦到危险，咱们就能先想对策避难。”

　　“可是我的梦只能预知，却不能避祸。我大姐、李老爷、王校尉他们都死了，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你大姐和李老爷就不说了，王校尉是因为不相信你才没办法躲开杀身之祸。你看，我相信你，现在不正好端端地活着吗？”

　　虽然冯景殊这样说，但聂梦心下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两人正说着话，忽闻集合号声响起。遂慌忙理正衣甲，跟着众人一道列队。

　　副将李挺跨着匹枣红俊马来到众军面前，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亲兵，威风尽显。他年轻的脸上据傲之色极盛，斜着眼冷冷地扫过列成方阵的士兵，扬手随便一指，抽出一队人马，其余之人尽皆挥退。

　　聂梦和冯景殊正好在被他抽中的一列人马中，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李挺扬手一挥，“跟本将军凑粮去。”说罢调转马头而去。众军虽不明就理，但长官有令，只能紧随而去。将军骑马，他们这些低等的兵只能尾随奔跑，不多时便已是气喘吁吁

　　聂梦心有不解，一边跑，一边道：“我们不是押送粮草的么？为何还要筹粮？”

　　冯景殊喘着粗气道：“昨夜丢了粮草，数目对不上，他们自然要想办法去筹了。”

　　“怎么筹？”

　　“谁知道！”冯景殊不满地哼了一声，暗叹倒霉，好好的怎么就被抽中去干这苦差事。想着嘴上也忍不住嘀咕道：“聂梦，你要什么事都梦得到就好了。早知道会这样，我们站到别的队里去，就摊不上这倒霉事。”

　　“我又不是神，哪能什么事都预见？”

　　众军一路疾行，约摸行了两个多时辰，便见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农田，田中农物长势正喜。辛勤的农人在田间挥洒着汗渍。而田地的尽头遥遥可见，袅袅的炊烟升起。无数低矮的民房错落在眼前。

　　李副将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扬鞭一抽马臀，那马吃痛轻厮，撂开蹄子就从大道上直冲入田地间。后头跟着的士兵也不敢怠慢，紧随着李副将纷沓地横穿过田地。马蹄人足的践踏下，原本浓密的田地间被生生地开出一条道来。正待收割的农物被踏进泥土里丧失了生机。远处的农人看着心疼，却根本不敢多言一句，便不敢上前阻止。那可是官军呀，乱世之中，杀个把个平民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毁几片田地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农人的心却狠狠地揪了起来，咬着牙，淌着泪，把气往肚里咽。

　　虽是在奔行，但聂梦还是走得格外小心，尽量让自己的脚避免踩到农物。他是农人出生，农人的辛苦切体会过。虽不敢有违长官的命令，但嘴上还是小声地嘀咕道：“好好的道不走，为何非得从田里过？多好的庄稼呀，都白白糟践了。”

　　冯景殊小声地道：“瞧这架式，李副将是要带咱们进村去。从大道上走要绕大圈，田里直接穿过能省不少事。哎！现在的世道就这样，你也别心疼了，反正糟践也不是你家的田。”

　　“不是去筹粮吗？进村做什么？”聂梦本性纯良，看不出这当中的原由来。但冯景殊隐隐地已猜出七八成。虽觉有些毒辣，但又能怎样？他也只是一介小兵，唯有听命行事的份，哪能管那些许多。他低叹一声，凑近聂梦身边以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聂梦一会儿不管出了什么事千万记着要硬起心肠，那个李副将可是比之前的王校尉还不是个东西，万不可得罪了他，否则你就不能回去见你的媳妇了。”

　　聂梦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这村名唤陈家村，因地处偏僻，村里的人一年到头连到镇上赶一次集都是奢侈之举。虽有些贫瘠，但好歹还算是安稳。今日村中骤然出现大批戎装铠甲的军队，不安、紧张登时在不大的村子里蔓延开来。妇女们抱着娃儿锁紧了门不敢出来，只是隔着窗子窥听着外头的动静。田里干活的男人都抗着农具匆匆赶回家，集在村子口窃窃私语。

　　李副将下了马，一**坐在亲兵从村屋里搬来椅子上。乜着眼，冷瞅着林立在周围惶惶不安的村民。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拄着拐仗掺缓步而来，原本围作一团的村民自发地让来一条道来，甚是恭敬。那老者走到李副将身旁，颤颤微微地脆下，苍老的声音道：“草民陈框拜见将军大人。”

　　“你是何人？”李副将的声音甚是据傲。

　　“草民乃是此地的族长。不知将军大人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李副将扬了扬下巴，身旁的亲兵会意，上前一步，道：“如今叛军横行，前线将士为保尔等百姓平安，浴血奋战。而今前线粮草缺乏，于情于理你们都应供出家中存粮，好叫前线将士饱餐。我们正是奉命筹粮的军队，老族长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召集村民，将家中存粮悉数交出。”

　　聂梦直到此时方才弄清，原来所谓的筹粮就是到百姓家中强征粮物。农人本就不易若再被抢走余粮，那以后的日子还如何过？聂梦心有不忍，正欲上前，刚抬脚便被冯景殊扯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道：“聂梦你想干什么？”

　　聂梦道：“我去向李副将求求情，求他不要征百姓的粮。再换个办法筹粮。”

　　冯景殊道：“你傻呀你！你以为你是谁？李副将凭什么听你的？再说了，你以为筹粮那么好筹吗？不从百姓这里征难不成你还指望自己种？”

　　“可是……”

　　“别可是！聂梦我知道你心善，余心不忍。可是能怎么办？咱们人微言轻，强站出去只会招一顿毒打，弄不好小命都得搭上。你死了倒也罢了，你倒是替你那媳妇想想，她可还在家盼着你呢。还有你那老父老母，你忍心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聂梦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些胆气被冯景殊这番话一说，登时又给吓了回去。鞭子的滋味他可是尝试过的，一鞭上身就得皮开肉绽，火辣辣地揪心疼。当下只能静立一旁，不再言语。心中却一个劲地责骂自己无能、胆小。

　　村民们早就看出这伙官兵来者不善，此时听闻是来征粮登时便有些恼了。分明是想强行征粮，却还说得如此慷慨激昂。这税务一年高过一年，好不容易盼到了收成，刨去税务本就所剩不多，养活一家老小都不容易，哪里还能有富余的粮上缴？虽是肚里恼恨，但也只敢私下嘀咕几句，只将希望寄放在老族长身上，希望他能将众人苦衷道明。更希望这些官兵们能良心发泄，早早离开。

　　“将军大人明见那！还不到秋收，村民都是靠着去年好不容易攒下的一丁点粮才勉强度日。实在没有多余的粮可缴。望将军大人能体谅，体谅！”老族长说罢垂下头去重重地磕了个头，颤颤微微的模样真叫人担心，他那一个头磕下去还能否起得来。

　　李副将丝毫不为他这龙钟之态动容。他体谅他们，谁又能体谅他？三日之内若筹不到粮，莫说是官位，恐怕连小命都难保。不是说不管用任何方式只要能筹到粮就可以吗？那么他从百姓家中征粮自然是无可厚非之事。至于旁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李副将怒哼一声道：“老东西，别在本将军面前倚老卖老！告诉你，本将军就是为筹粮而来，你是交得出也得交，交不出也得给老子变出来！”

　　他手一扬，“啪！”马鞭狠狠地甩在老族长身上，那老族长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身子不稳侧倒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几个年轻血气的汉子冲上前，这才将老族长扶了起来。村们民看不过眼，也都纷纷叫嚷开来：

　　“缺粮食，该问朝廷去要，为何强征百姓的？”

　　“就是！凭什么强征我们的？我们的税务里早就交过军粮，为何还要我们再交？”

　　“粮都叫你们征去了，成心想逼死我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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