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围城

　　日暮时分，朱延寿统帅的先锋大军，便赶到了寿州城下。只见那寿州城墙髙逾数丈，吊桥高悬，四门紧闭，城上防御甚严。因攻城器械，皆在后军，尚未到达，再加上天色将晚，挑灯夜战多有不便，朱延寿便传令各军，在城东安营扎寨。

　　杨浩与李厚需去中军大帐缴令，安营扎寨之事便全部委托给马仁裕处理。到了中军大帐，只见朱延寿已经聚了众将在商讨军情，杨浩也不多说，缴了军令便和李厚在下首站定。

　　待朱延寿安排众将完毕，众人一一领命而去，却见那杨浩和李厚还杵在帐中，皱眉问道：“杨指挥使何不去安营扎寨？”

　　早上一怒领令，如今心情已平息下来的杨浩，赔笑到：“舅父大人取笑小甥了！浩儿年幼无知，哪能与舅父大人和诸将相提并论！安营扎寨乃军中大事，小子不敢置喙，已令黑云都副尉马仁裕全权安排。小甥还有一事，需向舅父大人禀报。”

　　朱延寿见杨浩执礼甚恭，面色稍缓，问道：“还有何事？”

　　“回禀舅父，小甥今日奉令开路，曾派细作乔装混入寿州刺探军情，以助舅父大军攻城。不料舅父大人行军神速，一些细作尚未归来，便被困在了寿州城内。小甥不敢隐瞒，特向舅父大人请罪！”杨浩故意打了几个马虎眼，半虚半实地将此事报了上去。

　　朱延寿听罢，果然满不在乎：“些许细作被困城中，无碍大局。”

　　“是，舅父大人高瞻远瞩，统领全局，些许小事，当无碍舅父攻城大计。”杨浩继续赔着笑：“离营之前，父王曾嘱咐小甥，军阵大事，但有不懂，需虚心向舅父请教。小甥现有一惑，还望舅父不吝赐教！”

　　“有何疑惑？”朱延寿抿了口茶。

　　“小甥观舅父安营，大军尽屯于东城外，何不分兵四城围之？”

　　“小子无知！”朱延寿斥道：“夫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今寿州城内，尚有近万兵马，老夫若分兵围城，岂不与敌各个击破之机！”

　　“今日天色已晚，寿州守军必不敢妄动，舅父何不分兵围之，多树旗帜，以为疑兵。父王大军明日即到，届时兵力当数倍于敌，何愁与敌各个击破。”杨浩据理力争：“舅父只屯军于东城，小甥恐寿州信使四出求援。”

　　“竖子之见！”朱延寿不屑道：“大军对垒，需堂堂正正，不到万不得已，断不能行险！若疑兵之计被江从勖识破，出兵击之，我前锋大军危矣！光州兵力薄弱，蔡州路途遥远，江从勖即使求援，援兵也要在数日之后尚能到达。明日我大军毕至，寿州城旦夕可破，何惧其援！尔等不必多言，老夫布阵，自有章法，岂是你一黄口小儿所知！”

　　杨浩见朱延寿听不进去，暗暗叹了口气，道：“既然舅父大人自有安排，是小甥多虑了，小甥告退！”

　　杨浩苦劝不得，只得与李厚告辞离去。

　　深夜，柴再用的后军和杨行密的大军，皆赶到寿州，自是安营扎寨，不需多提。

　　次日一早，已得后军和杨行密大营支援的朱延寿信心大增，分兵将寿州围了个水泄不通。黑云都俱为骑兵，朱延寿便没有安排他们参与攻城，而是向西向北巡视，警戒光州、蔡州方向的援兵。此事自有马仁裕安排，杨浩百无聊赖，便带着李厚去往柴再用营中。

　　柴再用统领后军，押送辎重，攻城之事，也没有参与。听得侍卫来报杨浩到访，便从帐中迎了出来，笑道：“贤侄所部，不是在外围巡视吗？如何却有闲暇，来老夫这里？”

　　“柴叔父取笑小侄了！”杨浩苦笑道：“小侄年幼，骑不得马，张不开弓，沙场征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外围巡视，自有黑云都副尉安排，小侄却成了最清闲之人。”

　　柴再用哈哈一笑，道：“老夫总理大营后勤事务，如今也与贤侄一样落个清闲。这寿州旦夕可破，却没了你我叔侄的功劳。”

　　“柴叔父总理后勤，功不可没。”杨浩随柴再用进了营帐，便忧心忡忡，问道：“柴叔父也对此战如此乐观？”

　　“我大军数倍于敌，以泰山压顶之势而来，寿州孤城一座，指日可破！”柴再用满不在乎地说。

　　“小侄曾见兵法有言：围师必阙。如此般四面合围，寿州军民必然要做困兽之斗，死守待援了。”杨浩忧心道：“如此以来，战事愈烈，伤亡倍增啊！”

　　“贤侄多虑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慈不掌兵啊！”柴再用依然不在乎：“若能拿下这淮西重镇，便是损伤几千人，又有何妨？”

　　“那柴叔父有没有算过寿州城内的损失？”

　　“敌军之损，与我何干？”柴再用虽然奇怪，依然算道：“寿州城内，兵不及我精，将不及我广，虽有城防之利，做困兽之斗，损失也不在我军之下，甚至可能倍之。”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寿州既然势在必得，那城内军民也必将为我父王子民，如此算来，此一战，我们的损失将数倍之。”柴再用听得如此算法，也陷入沉思之中，杨浩继续侃侃而谈：“攻城略地，所为得民。若血战一场，徒留空城废巷，断壁残垣，日后何以守之？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而为之。”

　　听到这里，柴再用正色道：“好一个‘攻城略地，所为得民’，贤侄虽少，眼光之远，确非常人所及！愚等尚为谋一时，贤侄却为谋一世！今日受教，当受老夫一拜！”说着，便起身行礼。

　　杨浩赶紧侧身闪过，扶起柴再用道：“叔父如此，折杀小侄了！”

　　“贤侄何不向招讨使大人献此良谋？”柴再用与杨浩重新落座，问道。

　　听得柴再用如此问，杨浩不由的苦笑起来：“舅父大人对我成见颇深，若有小侄劝说，恐怕适得其反！”

　　柴再用沉吟道：“嗯，朱将军于你确有成见。也罢，等今日收兵，老夫去走这一遭，分析利害，为寿州子民，定要劝的朱将军回心转意！”

　　“如此，小侄替寿州子民谢过叔父大恩！”杨浩起身行礼，“叔父军务繁忙，小侄不便叨扰，这就告辞！”

　　“老夫送送贤侄。”

　　送得杨浩离去，柴再用便匆匆赶往朱延寿中军大帐。入得帐来，恰遇杨行密派人传令：镇海节度使钱鏐蠢蠢欲动，大军需回师扬州，限先锋营三日之内拿下寿州，过期未克，军法从事。

　　待送走来使，柴再用便急急问道：“朱将军，今日战果如何？”

　　听的问起此事，朱延寿怒道：“江从勖这厮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如此拼命！我军数度攻上城墙，都被他组织人马压了下来，损失惨重啊！待破了寿州，老夫定要灭其三族！”

　　柴再用一听，果然被杨浩言中了，急忙追问：“大王限令三日破城，将军可有良策？”

　　朱延寿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明日老夫要亲自出马，多加人手，就是用尸体堆，也要堆上寿州城！”

　　“万万不可，将军三思！”柴再用急忙劝道：“将军乃三军统帅，岂可以身犯险！何不围三缺一，放江从勖一条生路，也好尽快拿下寿州，不误大王军令。”

　　“也罢，时间紧迫，这次就放他一马！”朱延寿恨恨道：“来人，传令收兵，暂撤西城兵马，明日再战！”

　　金声响起，攻城的淮南军，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只留下遍地的断肢残臂。江从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实力差距太大，只一日便被数度攻上城墙，若淮南军铁了心要拿尸体堆，恐怕等不到东平王援军到达，寿州城就要告破了！

　　“报！”一小校飞奔而来，“启禀大人，敌军尽撤西城兵马！”

　　“哦？是佯撤还是尽撤？可已探清？”江从勖精神一振，急急问道。

　　“启禀大人，已经探淸，西城外的敌军，已拔营东去，西城外已无一人！”

　　“哈哈哈哈，天不灭我寿州啊！”江从勖狂笑道：“围三缺一，迫我弃城，朱延寿打的好算盘，黔驴技穷矣！待东平王大军一到，定要让他损兵折将，颜面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