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补天裂 第一章 风波

　　初夏，南风盛发。一艘福船兜满了劲风，鼓浪劈波。香公在福船的甲板上摆香案，布置果品，小心翼翼的从神堂里请出天后娘娘的神像，全船自李乐水而下，虔诚的跪在案前。

　　正当香公准备点燃松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船后的船舱内奔出，铁塔一般黑人迈步跟在她身后。

　　“起来，你们都起来，不许你们膜拜邪神偶像”。女孩用银铃般的声音怒斥。

　　全船人都一脸惊诧望着这个发飙的小女生，双脚仍然像钉子钉住一样的跪在甲板上，没人敢动。

　　女孩见没人理她，竟像旋风般冲向了香案，看上去是想去掀神像。排在前头李乐水眼明手快一把把她拦腰抱住。

　　女孩手脚乱舞，全力挣脱，无奈抱住她腰的胳膊像铁箍，搬动不得。转脸向旁边的黑人命令道：“阿三，快把这恶魔拉开”。

　　那黑奴没动，嘴上却劝那姑娘：“小姐，临行前，老爷交代凡事要听李先生的”。

　　那女孩只能自己挣扎：“放开我，你这恶魔的信徒，你会下地狱的！快放开我，回去后，我会让我父亲解雇你！”

　　李乐水也不管她，拖着她向船舱走去，回首一努嘴，示意香公继续参拜仪式。阿三则紧跟在李乐水身后。

　　进了官厅后，李乐水放手把她丢下，冷冷的望着她。

　　那女孩仍像只发了疯的公鸡对着李乐水吼：“为什么拦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掀翻魔鬼的偶像！”

　　李乐水压了压胸中的怒火，对她说：“大小姐，你信教，无可厚非，你祈祷也没有人阻拦，但是你今天真的要把妈祖娘娘的神像掀翻了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会被你口中的恶魔的信徒丢到海里去，到那是，我很担心你的主能不能及时赶到来救你”

　　“他们敢，我让我爹爹解雇他们”

　　李乐水哼了声：“你父亲在吕宋，我们在海上，你父亲的威严没有水手对大海的恐惧可怕！”

　　说罢也不理他，直径走出官厅，把门锁上，命令黑奴阿三守在门口。这才长舒了口气，感到手头还余留着少女温润的体温，自言自语的说，“可真是块烫手的货色”。

　　事情还需要从王时和等人离开后谈起，大明的使团走后，各色的消息在马尼拉内流传，有人说，大明将会带十万大军来攻打马尼拉，到时候，八连的华人都会充当内应。顿时马尼拉各族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诡异和紧张起来。一些马尼拉的日本人和当地土著在背后西班牙人挑唆和指使下开始四处挑衅，八连等处华人和日本人、土著的冲突，一日要发生五六起。紧接着西班牙总督又张榜高价收购华人的铁器，一些贪图小利的华人将铁器卖给西班牙人，但是更多有识之士怀疑西班牙此举的意图，八连内开始流传西班牙人要对八连的华人动手，一支亲西班牙的土著部队正在调往马尼拉的路上。

　　李乐水开始痛恨自己对这段历史的无知，他实在无法像某些YY小说中的主角一样，洞察历史脉搏，一切尽在掌握。未来，对于他来说，就和当时人们一样，是一团漆黑，不知道方向和光明在何处。

　　黄康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孙大更是很多天见不到人影。终于有一天，黄康把李乐水叫到书房，告诉他，他的船“合兴号”已经到岸，叫他上船赶紧回国，不仅仅他要走，还要把自己的女儿也带走，随后他交给李乐水一封信，让他转交给王时和，托付自己义弟照顾自己的女儿，又给自己在中国生意的掌柜写了封信，告诉他派李乐水过去协助处理生意，一切事宜交给在海澄的王时和做主。

　　李乐水带着黄康的女儿希尼娅和黑奴阿三夫妇登上商船，扬帆远去，望着渐离的马尼拉，其心中感到莫名的沉重。但这沉重的心情很快就被希尼娅的胡作非为所转移，自开航起，他就忙于四处扑灭希尼娅招惹的麻烦，今天祭祀妈祖，如非他手快，几乎酿出大乱来。想到这，李乐水不由得皱起眉头，希尼娅虽然虔诚的信仰上帝，但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长着洁白翅膀的天使，更像一个头上有犄角，背后有尾巴，一身黑翼的小魔女。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傍晚天色渐暗时，风云突变。李乐水坚实的脸膛，象海空上渐渐聚拢来的乌云，阴沉了下来。碧蓝的海水，变魔术似地，眨眼间混浊了。阴沉沉的天空，象铁锅般沉沉地扣在人们头上:远处的天际，娴静的大海，撕破了她温情脉脉的面纱，变得狰狞丑恶。她犹如一个怪兽，怒吼狂叫，张牙舞爪。海水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颠簸起来，天光顿然消失，黑暗把整个海面封死，帆桅上的灯也熄火了。电的光亮、雷的霹雳和密匝匝的雨水一起冲着这只船压下来。暴雨与波涛相接，水天融成昏黑的世界。“信义号“象沸汤里的菜屑，在浪峰浪谷里听凭主宰。船挣扎着被掀上浪的峰尖，顷刻又抛下浪的谷底，似乎马上要被撕裂了。

　　总杆下令收帆。大缭、二缭、头迁，二迁，三迁、直库、头碇、二碇、杉板工、阿班、押工等水手们，七手八脚地忙乱起来。一个爬在桅杆上的阿班像抛毽子一样被抛到海里去。恐惧开始在人群里蔓延，有人开始趴在甲板上相妈祖求救，也有人开始把这一切和清晨的祭祀发生的联系在一起。不满和愤怒开始爆发

　　“大小姐，得罪了妈祖娘娘，报应来了“

　　“把她丢下海去祭祀，不能让全船人跟着她陪葬。“

　　几个胆大的船员开始到后舱来搜索希尼娅的行踪，刚到后舷，领头一个就被飞来的黑色拳头打到，李乐水强作镇定和阿三守在船舷，向船员喊话，“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都回到自己的岗位，妈祖娘娘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株连全船人的，谁敢在这个时候捣乱，先把他扔到海里去“。

　　不知是李乐水平日的恩情，还是阿三铁塔似的身躯的威慑，作乱的水手退了下去，人们稍微的镇定下来。

　　这时的希尼娅则缩在船舱一脚，恐惧的听到外面的风雨声，和吵杂的吵闹声，低声的一遍又一遍地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那稚气的祷告声，一出口就被风浪的呼啸吞噬了。

　　风暴终于平息了，大海又像淑女般的娴静。“合兴号”除去一位被卷走了的阿班外，损失不大，和海浪一起平静下来的水手们，为失踪的船员撒上祭品，修补的被海浪打坏了船舷，淘干底仓的积水，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这般风浪过后，小魔女希尼娅收敛了许多，大部分时间呢她都躲在自己的船舱内，李乐水乐得看到这种局面，尽量把希尼娅和水手们隔离开，避免给她试图”感化”异教徒（实际是和水手冲突）的机会。

　　“合兴号”在大海中行驶十多天后缓缓的驶入了月港。很快一艘小船驶了过来，从船上跳上了个中年胖子来，他一上船就嚷嚷开：“可把你们的船给盼来了。”

　　总杆给李乐水介绍道：“这位就是泉州黄合兴商号的黄明佐掌柜“

　　李乐水恭敬的叫了声黄掌柜，并把黄康的信递了上去，黄明佐看完信后，和气的对李乐水说：“李先生是东家亲派的高人，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李乐水连称不敢不敢，黄明佐有道：“信中说大小姐也随船到了，现在何处“

　　“正在官厅歇息“李乐水忙把黄明佐引进官厅。

　　黄明佐曾与希尼娅见过面，希尼娅叫了他黄叔，黄明佐俩嘴角乐得撇到天上去，“侄女长这么标致了，你黄叔叔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一象牙雕的圣母像，打算让船回去时给你捎过去呢，这下你自己来拿咯，记得到泉州时找我要哦“

　　希尼娅心情一下变好起来，挑衅的瞪了李乐水一眼，拉着黄明佐，黄叔叔长黄叔叔短的叫。李乐水苦笑的躲在一边。

　　这时，总杆进来报告，税监上船了。黄明佐，李乐水俩人连忙上甲板去迎接。

　　只见三个皂服打扮的官员正坐在那里，黄明佐看上去和领头的那位很熟，直接过去招呼“林爷，是您来了，辛苦，辛苦“，说着伸手拿出一封银子递给他。

　　这位税使叫林宗文，是福建税矿监高?手下的一个税役头目。林宗文垫了垫手里的银子，冷笑着对黄明佐：“黄掌柜啊，两年多了，就是一个婆娘，俩年也该生出个娃，多张嘴了，你这孝敬银倒是不见长啊“

　　黄明佐堆着笑对林宗文说：“那是那是“伸手又问小二要了一包银子递了过去。然后又压低声音说：”这些给您喝茶，沉香胡椒等洋货按老规矩给高府上送去。”

　　林宗文满意的把银子交给手下，拍了拍黄明佐的肩膀，说还是“还是黄老板识时务，会做事啊“又转身对自己手下说：“记下，合兴号水饷二百二十两，加赠饷一百五十两，无货返免收陆饷”

　　黄明佐连忙称谢，叫人交了税，送走了这一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