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见面的地点选在附近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里，贾敏没有声张，只说是去给女儿祈福，邀知府太太同去，于是陈默也就名正言顺的护送姨母一同前往，中间斋饭完毕，他们有了短暂的接触。

　　没有人知道那天的见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远远的看着青蘅和兰歆分别在山顶的凉亭给那位挑剔的陈公子说了几句话，接着事情便有了峰回路转的变化，第二天陈家的媒婆再上门的时候，便说陈公子已经同意照先前说定的事情，择日娶青蘅过门，并承诺好好待她。

　　不用悔婚，不用通娶两个过门，一切按照事先说定的办事，这当然是所有人都乐见的场面。其间虽有人对这结果不乐意，但一来并非当事人，二来也并非决策者，所以小小的不和谐音自然没有人注意，更何况这个不乐意的人也接着被另外一件事情给震惊了，那就是，兰歆竟然也要出嫁了。当然，并非嫁给陈公子，而是一个他们谁也没听说过的穷小子。

　　黛玉做为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小豆丁，成功的见证了所有的一切。没办法，当初的谈话为了避嫌，是陈公子抱着她游玩，青蘅和兰歆分别拿送东西的借口过去说话的，而后，她更是见证了兰歆跪在贾敏屋里跪了一晚上求饶的情况。

　　有些事情，总要等到以后发生的时候才会察觉，例如之前兰歆在她面前做的那一双又一双的鞋。黛玉只当她是给她哥做的，事后想起来，却才知道情愫已经那个时候暗生。

　　“我给他做了那么多双鞋，只是想让他穿着我做的鞋走的舒服一些。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只道他在我手冻皴裂的时候给我买过油膏，在我爹娘卖我的时候为我求过情，在我哥摔断腿的时候他背过我哥，第一次出远门的时候回来记得得给我带了一盒胭脂……因为他对我好，所以我也要对他好。我没什么大的出息，也就针线活能过的去，能给他的也就这不值钱的东西。”

　　“我刚进府里那阵儿，他拼命的攒钱，因为我说在府里被别人欺负过的很苦。后来我升了等，说太太看中我，将来会给我找个好人家，他听了便不再攒钱。再后来，我哥病好了，他又拿着攒的钱跟我哥去开铺子，他说他也算我半个哥哥，总不能看我寒酸的出阁，总要挣点钱给我当嫁妆，免得将来被婆家看不起。”

　　“那些事，我先前都不明白什么意思，直到后来蕙芷说嫁个少爷好，直到太太说给我挑个好人家，我才怕了的。没人告诉过我嫁人是什么样子，我害怕。我想到我过上她们说的那种好日子就会头皮发麻，如果说非要成亲不可的话，那我想要嫁给那个我想给他做一辈子鞋的人。”

　　“我娘从小都告诉我要认命，所以我遇到什么都不怨。可是这次我看到青蘅不认命的样子，我听到她说就算豁出去不要脸也好过稀里糊涂的一辈子时，我佩服她那么厉害，我想我偶尔也要争一下我想要的东西。”

　　“姐儿，我就要走了，先前还说不定哪天就要走，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出嫁前的某一天晚上，兰歆一个陪着黛玉，絮絮叨叨的把自己的心事说了个遍。其实这些话她也就只敢对黛玉说，因为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儿是听不懂的。只有听不懂，她才不用担心被人拿出去说三道四，也不用担心被人笑话。蕙芷是个热心肠，可是她永远不懂得自己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读书写字，将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可是也切莫因为太用功而伤了身子。你打小身子就不大好，后来有高人指点，强健了些，可这万万不能疏忽。”兰歆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流出来，“别怪我絮叨，这些话再不说我也就没机会说了。虽然日后会有人叮嘱你，可毕竟我说是代表我的心意。玉姐儿你要好好的，等你将来嫁了如意郎君，我不管怎么样也会上你门去给你道喜的。”

　　兰歆和青蘅出嫁的那天，并没有多隆重的仪式，不过倒是挺热闹的。两个人的父母都来拜过贾敏，可当时黛玉在睡午觉，所以未曾见到，等到花轿出门的时候，黛玉悄悄躲开奶妈等人，自己偷偷跑到门边从人堆里望了一眼，只看到两顶小轿一红一绿出了门分别被抬往了不同方向。红的那顶朴素些，绿的那顶华丽些，但总归等远了些之后，便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黛玉未曾见过她们最后一面，但却都看过她们穿嫁衣的样子。兰歆的那套是青蘅送过来的，青蘅用手将嫁衣上的每一个花纹都摸了一遍，最后还是忍痛给了兰歆。“我们这么多年姐妹，我一直送衣服给你穿，这次你也就索性穿着这套上花轿吧。”

　　“你别嫌弃，这衣服不是我买的，是我自己做的。上面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自己绣的，每一个花样都是我自己想的。从十三岁到现在，我一有空就偷偷的绣，好不容易去年才做好，却没想到这辈子都用不上了。”青蘅留恋的看着那件的嫁衣，忍住眼底的泪水“我舍不得扔，你就把它穿上吧，也算不辜负我做一趟的苦心”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这是青蘅最后的叹息，姐妹的嫌隙终于在出嫁前消除，但是却再也没有重续的可能。

　　“世事还真是无常。”黛玉目送走了花轿，一个人跑回花园，经过那日她和兰歆捡到陈默玉佩的地方，不由得驻足呆想着，“那天若不是兰歆好心在这里等失主还玉佩，怎么会招惹到这段姻缘？那天若不是青蘅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兰歆应急，这姻缘又怎么会阴差阳错的落到她头上？”

　　虽然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两个人都得到了好归宿，可是黛玉在这里想着前几个月刚来的时候，大家还高高兴兴的逛花园，这会儿忽然就没了两个，眼泪控制不住就扑朔扑朔的掉了下来。来时繁花灿烂的春天转眼间就变成这样落叶漫天的萧瑟秋季，今年春天看过的花明年还会开，可还会是自己今年春天开的那朵吗？

　　奶妈找到黛玉的时候，她正躲在花树下面落泪。那婆子见她满面泪痕，吓得赶紧拿自己的帕子帮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大呼小叫的问，“姐儿怎么了？可是渴了？饿了？胀着了？冻着了？”，问了半天，见黛玉也不回话，只是哭，便失去了耐性，只帮她把眼泪擦干，胡乱的哄了几声，看她不哭了便将她抱回了房间。

　　青蘅和兰歆出嫁之后，府里的人手一下子捉肘见襟了起来，往日里许多毋需过问的小事现在都要贾敏亲自做决定，于是在初冬的第一场大雪之后，贾敏终于倒了，同时病的还有黛玉。

　　这一日，黛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浑身轻飘飘的，不知不觉就飘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四周白茫茫一片，仿若在云端一样。她在原地呆了很久，直到远处渐渐传来一首莫名觉得耳熟的乐曲，才动了动了。

　　那曲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在诱人前行。可黛玉生性好静，只觉得那声音听的耳朵疼，偏偏没有朝着那音乐的那方向走去，只跌跌撞撞的选了相反的方向走去。开始走的艰难，但后来就越走越通畅，四周的浓雾也渐渐散开，一条整齐的鹅卵石小径渐渐铺展在她面前，小径的一旁是滔天翻滚的黑色海洋，另一边却是光明灿烂五彩斑斓的奇花异草。

　　这条小径，黛玉踏上去走了一段，才发现自己本来以为的鹅卵石竟然是一块块的上好的美玉，靠近大海那边的沙砾竟然是大大小小的珍珠，至于路旁另一边的奇花异草也不同寻常，仔细一看是金银为杆，翡翠为叶，各色宝石为果，香气四溢的同时又光芒四射。

　　这里到底是仙境还是阴司？看着一明一暗对比格外分明的景象，黛玉心里疑惑着，可也只能继续往前走。来路已经消失，想要回家就只能往前，看前面有没有人找问一下路，可是这一路上人踪绝迹，连只鸟也没有，她越走越失望，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了起来。

　　终于，在她走到这条路尽头的时候，前方道路蜿蜒入了一片石林，在入口一块黑漆漆的大石头上，长了一株遍体通红的小草，草边正站着一个高冠白袍的男子，背对着她而立，似乎在对草说这些什么。

　　“请问，请问那你知不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家？”黛玉犹豫了一下，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她若不向他问路，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遇到下一个人，于是只能硬着皮头开口询问，但是张口之后却觉得自己问的可笑，这样不清不楚的，人家怎么才能帮到她。

　　那男子听到她的问话，转身过来瞧见她却是一笑，俊美的五官看上去很是温和“小妹妹，你是谁，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