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

　　“我也不知道。”黛玉摇摇头，环顾四周，脸上一片茫然，“这里是哪里？不能来吗？”

　　“不是不能来，只是这里是离恨天之涯，灌愁海之角，荒芜冷僻至极，平素没人愿意来。”那男人见她一稚童身材矮小，便索性蹲了下来，以免说话间她仰头张望太过费力，“她们都爱那歌舞繁华之地，你怎么不随着那仙乐去？”

　　“我不爱热闹。”黛玉只觉得他口中的离恨灌愁听起来耳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只能摇了摇头，先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又好奇的问他，“那你为什么在这里？是犯了什么错被人罚在这里的？”

　　她起初还有些紧张，这会儿看他这样随和，问话也就随便了许多。

　　“我？还不至于有人敢罚我来此。”男人听到黛玉的话，哑然失笑，眉宇之间温和却带着傲气，让黛玉觉得似曾相识。他摸摸她的脑袋，颇有深意的说，“他人之苦未必是我等之苦，我也只是跟你一样喜好清净，来此处找旧友聊天而已。”

　　“旧友？”黛玉看看四周，之间怪石嶙峋，并无他人，便脱口问道，“我怎么没看见有其它人？”

　　“谁说或旧友就一定是人了，草木鸟兽，天地万物，只要心意相通者皆能为知己？”男人伸手做出要抱她的姿势，黛玉也不害怕，伸了手去递过去，被他抱起来站在那石旁看那株红色的小草。

　　“这个就是你的朋友？”黛玉细细看了一番，那草除了红的发亮，上有斑斑点点状似泪痕的阴影之外，再无其它奇特之处，可偏偏他望向它的目光深情至极，仿佛这是天地间最珍贵的宝贝。

　　“嗯，是。它是饮灌愁水而生，我觉得它这样未免太愁苦了些，便尝尝带些甘露来给它饮，并说些三山五岳的奇闻异事让它开怀。”男子单手抱着黛玉，另一手轻轻拂过草茎，目光温柔至极，“前几日我因事不在，没想到它竟然干枯了不少。”

　　“为什么要对它这么好？”黛玉只觉得看着这一幕心有所动，脱口而出，“那一路上的金玉之木比它漂亮百倍，比它夺目百倍，你为什么不去对那些树木施以甘露，偏偏要在它身上花费功夫呢？它又长不高，也长不大，也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

　　那男子笑着听她说完，才慢悠悠的开口，“这世上你所心爱之物，并非是最好的。你心爱它，也并非因为它完美无瑕，而是因为它只是它。所以，虽然有更多更好的东西强盛过它，但那是别人的，你仍然只要它。”

　　黛玉听得似懂非懂，可这个时候那个男子却不肯再多说了，只抱着她往来的方向走，“你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你家人会担心的，我送你回去吧。”她看着他的笑容，拽着衣袖还想再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何日还可再见，却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的床上。

　　“哎呀，姐儿醒了，姐儿醒了！”刚清醒就听到奶妈的叫声，声音里充满了欢喜，“那边儿大夫刚刚才说太太的病并无妨碍，只是有了身孕不能操劳，这边儿姐儿就突然醒了，真太巧了。你们赶快去太太房里通报，让大夫先别走，顺道给姐儿也瞧瞧怎么样了。”

　　接着便是兵荒马乱的一阵折腾，黛玉在床上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病了不久之后母亲也累倒了，来了大夫诊过之后才知并非是病，而是有了身孕。林家合府上下正在高兴中，又遇黛玉清醒，更是喜上加喜。林如海这一年所获颇丰，听到自己又有子嗣的消息，高兴至极，让管家放了一天的粮接济百姓。

　　过了四五日，黛玉已经无大碍了，偶尔想起梦中，却发现记忆已经模糊，只知道自己去过一个奇怪的地方，见过哪个些说过哪些话却完全印象。不过本来就是梦中荒诞之景，她也并不多在意，只是照旧开始去贾敏处问安，进门时看到母亲虽然神色还略有疲惫，可精神却非常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喜气洋洋的劲儿，自己胸中的郁闷之情也似乎减淡了不少。

　　贾敏见到黛玉过来，十分开心，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问了问近日的衣食住行，然后歉疚的抚着她的头说，“我前些天忙，竟然疏忽了你，连你生病都没有及时发现，倒让我儿受苦了。只是我现在又有了身孕，日后怕是更加没有精力看顾你，要再发生这种状况该怎么办。”

　　“玉儿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母亲不必为我担忧。您只要好好的养好身子，到时候再给我添个小弟弟小妹妹就好了。等我长大了，还可以帮你照顾弟弟妹妹们呢。”黛玉笑嘻嘻的说，她都已经快两岁了，走路说话极其稳当，要什么也可以跟周围的丫鬟婆子说，自觉得不必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要人在旁边看着了。

　　更何况，有兰歆她们这些例子在前，黛玉只觉得若是身边又有了在意的人，到时候分别不免难过，倒不若大家都感情一般，这样将来无论是多了谁还是少了谁她都不会伤心。

　　黛玉这些懂事的话让贾敏开怀不已，她先前还担心女儿因为被关注的少了而生气，现在看起来她倒比自己还想的开，所以抱着黛玉心肝宝贝的叫了一番，这才开口，“只是你渐渐大了，身边没几个像样的丫头也不行。李妈妈，新近我们家的那些可有好的？”

　　因为青蘅走了，贾氏又不愿意用林家的那些老人，于是就让在京里看宅子的陪房妈妈周详家的赶过来帮忙了，是以她现在就充当了青蘅以前的角色。李妈妈听到贾敏问话，想了想却是摇头“刚来的这些丫头还没□好，一个个都皮猴子似的，若是使粗还要得，但要伺候姐儿却是有些糙了。您也知道，像青姑娘她们那样百里挑一的可不怎么好找，所以要我说的话，姑娘年岁还小，倒不用配大丫头，只勉强凑合几个用着，等日后有了拔尖儿的再换。”

　　“这刚进府的没教个一两年也的确不像话，可是若等你教好了却又晚了，倒不若从小在身边的亲密。”贾敏想了想，安排道“你且选几个来给姐儿过过目，有她喜欢的就留下，权当添个玩伴了。她成天身边只有你们这些老妈子，都学得小大人似的，没点孩子的活泼劲儿了，我看着就心疼。”

　　贾敏开始还不觉得，现在又怀了孩子，闲暇时候不由得就多琢磨起孩子的事，仔细回忆起女儿的行事作风，只觉不像其它他孩子那样易哭闹，也从不做什么错事。听哥哥家书里数落娘家侄子，说是隔三岔五就闯祸，尤其是母亲最疼的那个衔玉儿，今天打了如意明天拆了自鸣钟，没个安生，可自己女儿明明比他小，却从不做那种事。

　　虽然颇为女儿的懂事自豪，可贾敏也觉得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好，想来想去都是周围人伺候的问题，历数跟黛玉接触的各色人等，无论是她身边的大丫头还是黛玉身边配备的梳洗丫头奶妈婆子，都是敦厚沉稳的，所以贾敏认定是这些人把女人“带坏了”，立志要给她选几个活泼的陶冶下性子。

　　既然贾敏发话，李妈妈哪里有不应承的，当下就笑着说，“要是陪姐儿玩，这倒容易。前些天管事的刚好买了一批小丫头，都是五六岁的，极其伶俐，给姐儿作伴正好。”说着就让手边的一个丫头去带人过来，过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看到蕙芷带了五个女孩子走进来，笑着问道，“太太没事干叫她们来做什么？都还小着不中用呢，要找也该找些大的晓事的。”

　　“我是想找几个给姐儿作伴。”贾敏边说边扫视过去，几个孩子都统一穿着小丫头的青缎掐牙衫，陪着白粉粉的小脸，看上去水灵灵的极为可爱，她一时倒不知道挑哪个好了，便抱过黛玉在怀里问道，“你喜欢哪个？”

　　黛玉来请安的时候没吃东西，来不多时肚子就有些咕咕叫，贾敏便让人端了一碟子小点心来给她垫垫肚子，所以这会儿手上正拿着块玫瑰糕吃的高兴呢。见贾敏问话，她抬起头往下面扫了一眼，看着那些孩子一个个都低着头，战战兢兢像雪地里的一群小雏鸟似的，显然非常怕自己，便没了兴致，摇摇头说，“我不要小孩子陪我玩，蕙芷姐姐就可以了。”

　　她这话一说，逗得大家都笑起来了，贾敏笑着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爱怜的戳戳她的小脸，“你自己都是小孩儿呢，竟然还嫌人家小。我这里人手都不够用了，哪能把蕙芷给你，不行不行，你得挑两个。”

　　母女俩说话间，黛玉的手不经意的一松，糕点就那么咕噜咕噜的滚下去了。她赶忙挣开母亲抱着自己的手，扭头去看那点心的下落，却不想它滚到那排边上一个小丫头的脚下。那丫头自以为没人看到，直接就弯下腰捡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口里。

　　“呃，大姐，那个是沾了灰的啊。”黛玉看着那个虽然身量比自己高，但明显一团稚气，百分百比自己更像小孩子的小孩子，有些无语的在心里哀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