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蘅

　　“她这就是自作自受，谁叫她平常眼睛长在头顶上，什么都要拔尖，这下子活该被人退了回来。”

　　“就是，听说之前人家许的并不是她，谁知道她在太太面前卖了什么好，才得了这个。”

　　“这下子可热闹了，这么被人一退，看她将来配哪个小厮都要被人嫌弃了……”

　　青蘅在墙角听那一堆女人在厨房里小声的议论，气的指甲都掐到肉里，可又硬是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这个时候哭有什么用，徒增笑料而已，这些人想要看她的热闹，她偏偏不给她们看。

　　青蘅知道自己一直是出色的，平日里帮贾氏料理家事，哪个不对她礼让三分？可是贾氏对她越是疼爱，她在这个家里越受重视，她自己也就知道自己的将来越令人堪忧。一般像她这种丫头，多半是被收了当姨娘的，可这条路对她来说却是走不通。一来林如海已经四十多岁，她才是十七八岁，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二来林家也没她位置。贾敏看上去温柔，实则手段不一般，在她进门之前与之后的几个妾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虽然吃穿不愁，可在家里半点话都说不上，其地位还不如个有脸的丫头。更何况林如海跟贾敏夫妻情深，当初娶那些妾也不过是为了开枝散叶。只是后来贾敏有了女儿，本来对那些姨太太就不怎么感兴趣的林如海更懒得搭理，只怕有些见了面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呢。

　　青蘅以前常偷偷感慨，这些个姨太太在家里不过跟活死人一样，虽然打扮的花枝招展，可一没有子嗣傍身，二没有丈夫宠爱，真真是可怜至极。她已经在可怜这些人，她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跟这些人一样的地步？再说贾敏之所以对她信任有加，她在每见到林如海时不假声色从来没有露出一点勾引之举的作风也是其中重要一个因素，若她做了姨太太，贾敏怎么可能还像现在这样不防她。

　　青蘅是个聪明人，知道内宅老爷不管事，只有巴紧太太才是聪明法子,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唯贾敏之命是从，安安分分的当她的大丫头，从来不做飞上枝头的妄想，只盼以后有个好的出路。贾敏的确也没亏待她，为她安排那样的人家是极好的，青蘅眼见的苦尽甘来已经在设想过去之后如何笼络人心站稳脚跟了，却没想到忽然被人当头棒喝一声，声声叫醒了美梦。

　　现在贾敏还站在她这边，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要给她个说法，可青蘅自己心里明白，如果陈家人逼的紧，这所谓的说法最后多半也不了了之，就算勉强人家把她接了过去，弄的上下怨声道载，公婆不爱丈夫嫌弃也得没意思。可是不嫁，一来名声不好听，以后恐怕挑不到比这更好的人家，二来则是年龄，她已经十七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都做了娘，她再拖下去就真的只能配老头子了。

　　她在门外思来想去，直到听到里面的人说的越发不堪了，这才咳嗽了两声以示自己的存在。等她打帘进去之后，那群嚼舌根的一群婆子立马噤若寒蝉的呆住了。青蘅也懒得跟这些个小人计较，只是端了贾敏要的燕窝粥便离开了，从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生气。

　　一路走到了正房，端着碗正要进去时，又听得里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青蘅这些天也是被这些絮絮叨叨的声音弄怕了，本能的就放轻了脚步，趴在窗外听里面人是在说什么。

　　“对啊，就是那个什么黄什么英的，不就挺好的，不如让青蘅姐姐和兰歆一起去，这事儿不就结了。”活泼喜气的声音是蕙芷的。

　　“是娥皇女英，早让你多读书你不听，说起话来生搬硬套，真是丢了我们这书香世家的脸。”是贾敏的声音，话里在骂她，语气却带着笑意，青蘅在外面听着心中一紧，只等着贾敏的下文。

　　“太太是读书读了五车的，我只要听你的话就准没错了，干嘛还要自己去废那个神。”蕙芷朗声笑着，逗得贾敏顿也轻快了不少，又是几句念叨，果然过了一会儿又开口，“你说的也是个办法，上次陈家表示愿意出两抬聘礼来，一并迎了进门去，我没同意，可事后想想又有点后悔。这事情闹将开谁脸上也不好看，可是如果真同意的话，不知道陈家那边和你两个姐姐同意不。再说陈家那个书呆子也真迂的让人生气。”

　　两人正商量着，忽然听到一声“太太，我愿意！”，然后就见青蘅红着眼睛闯了进来。贾敏坐在榻上当下一愣，而正在帮贾敏捶腿的蕙芷也下意识的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望向她。

　　“我，”青蘅脸皮一红，但却咬着牙又把刚才的话喊了一遍，“倘若太太为难，我愿意和兰歆一起嫁过去，并无半点意见。”

　　“你知道你是在说什么！”贾氏陡然提高了声音，虽然她正在为此事发愁，可看到青蘅如此没规矩，做法有失端庄，语气却严厉了不少。

　　青蘅知道贾敏生气，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出去，有些事情总要自己争取的，如果总是等别人安排，那有可能等的一场空。

　　“我知道。”太太，青蘅猛的跪下去磕了一个头，“我知道太太对我好，我的事让你为难了，所以青蘅不愿意再烦您，一起嫁就一起嫁，有兰歆妹妹和我作伴，倒也还是好事。如若不能，那我这辈子也就只有青灯古佛为伴了”

　　青蘅说的可怜，又处处站在她的立场着想，贾氏不由起了恻隐之心，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抬手让蕙芷扶她起来，“你这傻孩子，我怎么舍得让你孤苦一辈子。只是这事我做不了主，陈家太太也做不了主，非得那书呆子点头不可。”

　　“要我们能做的了主，这事情也就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贾敏说到这里，不由自嘲的摇了摇头，“本以为是桩美事，却不想弄成现在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青蘅不敢让太太费心，所以斗胆请太太让我跟那陈公子一见，说上两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这样一说事情就解决了。当然如果那样他还不肯答应，我也就彻底的死了这条心，要么出家，要么随便嫁个人好了。如果不然，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连面都没有见过一面就被人拒绝，我输的不甘心。”

　　青蘅的这个要求非常大胆，男女授受不亲，她竟然还想要亲自说服，贾敏当下就呆了，反应过来怒道，“这怎么可以，你赶快收起你这乱七八糟的想法，婚事自有我们为你做主，你安心在家即可。”

　　“太太，并非是青蘅不要脸面，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被人退婚，那我就自有绞了头发做姑子这一条路可走。”青蘅哭哭啼啼的又跪下，“并非青蘅舍不得这红尘，只是想到太太这么多年待我如亲女，我若就这样撒手，实在是对不起太太的教导之恩，所以才想最后一搏，不给太太丢脸，也给我自己争口气。”

　　贾敏看到青蘅泪流满面的样子，想到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终还是心软了，“你这是什么样子，起来说话吧。虽然与礼数不合，可事急从权，我，就尽力为你周旋吧。”

　　想到就做，看到事先约定的日子一天天靠近，陈家那边也在着急，看到贾敏让步的举动，他们哪有不应之礼，于是便约定好三天之后，以贾敏上香为由，让两个人在寺院里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

　　这种私相授受的事情自然是瞒着所有人的，可蕙芷当时也在场，听到消息后颇为自得，觉得是自己立下了功劳，便私下把这事儿捅给了兰歆，只说自己力争才为她得了这么机会。兰歆听到之后脸色一白，嘴巴动了动，却是什么都没说，自己在房里想了一宿，第二天起来禀明贾敏，说如果青蘅要去见那陈公子的话，她愿意陪同。贾敏想了想，觉得此时既然与她二位都有关，自己却是要一碗水端平的，允了青蘅，没道理不允她。更何况陈公子本身就属意的是她，若有兰歆在旁帮衬，也许劝起那书呆子更容易些。

　　想到这些关节的贾敏舒了口气，点头同意兰歆的请求。蕙芷见兰歆难得的不犯倔了，虽然不明为什么，但总是个归是好事，比自己得了佳婿还乐，整天眉开眼笑的。一家人一扫前些日子的郁闷，似乎每个人都多了几分喜气。

　　青蘅得知兰歆想要跟自己同去的时候，着实惊讶了好久，她一向胆小懦弱，行事最是规矩，可这会儿怎么会如此大胆？因为之前一直自觉有愧于兰歆，青蘅从来不曾问过她有何感受，这会儿两个人要单独相处，她摸不住兰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来觉得十拿九稳的把握，现在倒越发的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