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小雪天翠儿入宫闱 大雪日刘旭进饭庄

　　姥姥给我的纸张不知丢在了何处，我和翠儿正着急时，宋夏生突然推门进来。我见是他，便道：“宋公子，还没有去歇息？”

　　宋夏生笑道：“三爷回了德胜门，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我也不想睡觉了，看这边有灯光，就过来看看，想不到是你俩在这里偷吃东西。”

　　翠儿道：“不过是说会儿话。”

　　宋夏生道：“刚才进来时，我见刘兄好像面带焦急之色，莫非是丢了东西？”

　　我道：“实不相瞒，果然是丢了东西。”

　　宋夏生笑了笑，将一张叠好的纸张放在桌子上说道：“可是这个吗？”

　　我一看果然就是姥姥给我的那张纸，于是笑道：“就是这个。”

　　宋夏生道：“小弟刚才在廊下拾到的，刘兄这般丢三落四，可不好啊。”

　　我忙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啊。”

　　宋夏生点了点头，转身要走。翠儿道：“宋公子哪里去？”

　　宋夏生道：“回屋休息，不便打扰二位谈事了。”

　　翠儿站起身道：“宋公子留步，不要见外，咱们既住在同一屋檐之下，就是一家人了，凡事没有必要瞒着。现在京城总是有事发生，定是不祥之兆，此时此刻，咱们应该同心协力，一起想办法保护京城才是。宋公子道行高深，久居京城，必定见多识广，不如咱们三个人一起坐下说说话，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也好助三爷一臂之力。您意下如何？”

　　宋夏生道和翠儿说道：“其实你我之间有些误会，你一直觉得宋某胆小怕事，凡事不肯出面，生怕百年道行功亏一篑，是不是？”

　　翠儿道：“正是。”

　　宋夏生笑道：“我有我的苦衷啊，你是凡人，无法理解。想当初我为狐狸时，阳寿仅有十年，而且在山中虎豹豺狼皆可置我于死地，让我天天提心吊胆。我不甘心就此无味的活下去，于是偷偷修炼，朝食残露，晚饮山泉，经了两百年，终于得以人形，不在以虎狼为伴，狐狗为朋。但是为狐时的那些日子，并没有忘却，那种提心吊胆的心情，也没有泯灭。我不想再变回原来的样子，所以处处小心，生怕一点闪失，前功尽弃啊。”

　　翠儿道：“翠儿知道。咱们近日不提旧事，单说现今，如何？”

　　宋夏生笑道：“翠儿有话便问，宋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翠儿叹气道：“我当两位是亲人，今日有话不得不说。”

　　我道：“姐姐有话尽管说。”

　　只见翠儿眼中闪着泪光，说道：“只怕以后再想见到这魏府之中的人，怕是难上加难了。”

　　我惊道：“姐姐何出此言啊？”

　　宋夏生叹气道：“看来刘兄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听了这话，顿时疑惑起来，不过瞬间又想起那日在廊下看见翠儿似有泪状，怕是和今日之事有关，我忙问道：“到底何事？还请姐姐相告。”

　　翠儿流下泪来，说道：“下月初一，我便要进宫了。”翠儿说完掩面而泣，而我惊得呆在那里，半晌才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宋夏生道：“那日三爷奉旨进宫，圣上召见他后，便直截了当的说要召翠儿进宫侍奉左右，三爷虽然婉言相拒，但无奈皇上主意已定，很难更改，三爷便不得不答应。皇上于是下旨，下月初一边让翠儿进宫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虽然表面上看进宫侍奉皇上乃是天大的恩典，但这宫闱之中的明争暗斗，世人皆知，翠儿单纯善良，只怕进去定要受欺负。再者翠儿在魏府生活多年，早已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并且对魏公子有了爱慕之心，这一进皇宫，一时间也难以适应，只怕是徒有伤心了。

　　我想了想道：“皇上为何如此？”

　　宋夏生道：“那谁会晓得？只是听说那日中秋皇上看中了翠儿，所以才下了这道旨意。”

　　我道：“未必，只怕其中另有缘由。”

　　翠儿抬头道：“罢了，既然木已成舟，多说无益。我进得宫去，不见得全无益处，他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翠儿定会在宫里为大家打点。只是若有机会进去看我，万万不要错过了。”翠儿说完又低头哭了起来。

　　我见翠儿一提及这件事情就伤心，于是说道：“姐姐不必伤心，你虽然进了宫去，我等绝不会忘了姐姐，一有机会，我们便进去看望姐姐便是了。”

　　翠儿擦了擦眼泪道：“罢了，不说这个了。”

　　宋夏生道：“我看姐姐进去也有好处，这些日子皇上对待护城法师的态度不很明朗，以后里面有姐姐照应，对三爷来说也是幸事。”

　　翠儿道：“别提了，咱们说点别的。”

　　我忙道：“对了，我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两位呢。”

　　翠儿道：“你说。”

　　我道：“我听说了东直门内有铁塔，好像可以降妖除魔，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儿道：“这件事啊，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当初建京城时，一共才有九个城门，这九个城门的护城法师各有一个绝招，就是为了他日的不时之需。这个本事代代相传，时至今日，依旧是只有守卫城门的护城法师才能使用。”

　　我道：“这么说东直门的孙可晨用的就是铁塔了？”

　　翠儿道：“不错，东直门的孙可晨可用铁塔镇妖。朝阳门的高歌可用石穗建城。崇文门的张默可用铁龟治水。正阳门的白悠扬可唤关帝斩妖。宣武门的范辉可用铜炮驱鬼。阜成门的杜小童可用玉梅招魂。西直门的梁易寒可用水石聚水。咱家三爷在德胜门可以借用阴兵。最后是安定门的许翔，可以召唤真武大帝，除暴安良。这些护城法师各有绝招，所以才可以保护京城数千年。不过我至今没有见过谁用过这些招数，只怕是徒有虚名也未可知啊。不过上次迎战黑龙时死去的法师正是安定门的许翔，所以现在安定门有三爷代管，直至找到下一个护城法师为止。”

　　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翠儿道：“尽顾着说话了，我还没看姥姥的纸上写着什么。”

　　我急忙将纸摊开，翠儿看了，说道：“这是何意？现在京城虽说事情接二连三，但也不至于如此危险，我定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我道：“我看不必了吧，姥姥若真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就不会这样告诉我们了，亲自来说岂不更好。她这么做，就是不想咱们去找她，既然如此，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不如静观其变吧。”

　　宋夏生道：“那若是危险真的到了，只怕躲也来不及了。”

　　翠儿笑道：“我和刘旭已经被朝廷封为护城法师，从今以后就要与京城共存亡，京城不在之时，也是我们离开之日。”

　　翠儿说完看了看我，我忙道：“不错，我同意姐姐的说法。”

　　宋夏生笑道：“哈哈，好。有你们这样的护城法师守护京城，我们这些住户才能放心，但是再厉害的护城法师也要睡觉。东方已经有些亮了，咱们还是各自回房歇息片刻吧，只怕天亮之后又要有事情做了。”

　　我和翠儿此时也觉得有些困倦了，于是大家起身回了房里，各自睡觉去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姥姥所说的“不测”到底是指什么事情。莫非姥姥那晚看见了什么。我直觉越想越乱，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也未见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日初一，魏府上下忙上忙下，翠儿一早就被宫里来的太监宫女们关进房间，一直梳妆打扮了足有两个时辰。而院子里小莲正带着众人摆香案，铺地毯，准备迎接圣旨。等翠儿装扮的差不多了，小莲将香炉里的香焚了，便请翠儿出了房门。今天翠儿打扮的华丽异常，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烁烁生辉，只是掩不住脸上的哀伤之情。魏公子此时将圣旨请出，翠儿及众人一并跪了，便听太监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召魏府侍女翠儿为朕之嫔妃，号玉贵人，钦赐。”

　　翠儿忙拜道：“谢主隆恩。”然后双手接了圣旨。

　　那太监道：“请玉贵人随我进宫吧。”

　　翠儿回身看了看我们，满面泪痕道：“翠儿这就要走了，他日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大家切不可忘了翠儿。”

　　众人连忙点头，小莲也已经哭得一塌糊涂。魏公子道：“时候不早了，还请玉贵人早登御辇，莫让圣上等急了。”

　　翠儿点了点头，众人将她送出魏府，看着翠儿上了车。翠儿掀开车帘，眼含热泪的望着我们，就这样渐渐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此时天空突然飘落了点点雪花，无声无息的降临京城。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轻柔而寂静。

　　翠儿走后，府里确实不似以前那么热闹了。我每天无所事事，东看看，西逛逛，也不见有什么异常。就在翠儿进宫后不久，皇上下了旨意，正是将护城法师列入朝班，从此白悠然便代表所有护城法师每日上朝面君，共商朝政。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多月，这天北京又下起雪来。这雪可要比之前的那次大得多。片片雪花如鹅毛般纷纷飘落，不一会儿便将京城内外变成白色世界。我见天色尚早，于是便穿上棉服，棉裤，带上棉帽，准备出去走走。谁知刚到府门外，就见魏公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此时魏公子已是在朝为官，所以打扮也与原来不尽相同。身上穿着蓝色的圆领大袖长袍，脚下穿着棉靴，头上戴着展翅漆纱官帽，颈上围着貂皮围巾，带着兔皮暖耳，面带笑容的进了府。抬头见到我后，笑道：“日升，这会儿去哪儿啊？”

　　我笑道：“随便走走。”

　　魏公子道：“外面这般冷，不要被冻坏了。”

　　我道：“哪里这么娇气？”

　　魏公子拍了拍我的肩，便进了府去。

　　我往东出了胡同，直奔南去了。我想这种天气，还是应该往人气多的地方去，这附近便只有西四了。一路上雪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的少了，路旁店铺的生意也不如平时红火。棺材铺前只见一个将双手插入衣袖的老头蹲在那里抽着烟，看见我后咧嘴一笑，顿时露出两排黑黄的牙齿。我也冲他笑了笑，依旧往前走着。到了西四牌楼，人便多了起来。不知今天是不是十五，广济寺周围好多的香客，而那些乞丐也都聚集到这里，希望可以多得些施舍。我走进旁边一家馆子，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店小二急忙过来道：“这位客官，你里边请。”

　　我跟着店小二来到一张桌子旁，店小二道：“您坐这儿吧，离着炭火近些，暖和。”

　　我道：“给我来碗炸酱面，菜码要黄豆，黄瓜，豆芽儿，再来二两烧酒，筛过的啊。”

　　店小二道：“得嘞，您稍等，一会儿就来。”店小二说完便去了。

　　我坐在桌子前看了看周围，只见旁边的桌子旁坐着一个老者，面相和蔼，只是带有愁容。只见他守着一坛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佐菜只是一盘炒白菜。我见他必有忧愁之事，正赶上我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于是便凑上前道：“这位大爷，自己在喝闷酒不成？”

　　那老头抬头看了看我，我顿时发现其眉间有一股黑色之气，分明就是遇到了鬼怪的征兆，但是我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着他笑。老头说道：“可不就是闷酒？闷死我得了。”

　　我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什么事情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您。”

　　那老头看了看我，说道：“哎，年轻人有心帮我是好事，只不过这世间之事，未必都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说了出来，也未必能帮的上忙。”

　　我道：“您还没有说呢，如何就知道我帮不上忙？”

　　老头道：“广济寺的和尚都无能为力，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小子？”

　　我道：“大爷这话不像，怎么就能看出来我不如那些和尚？您说来我听听，若真是帮不上忙，你在臊我不迟。”

　　那老头道：“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我道：“您不要这样拖泥带水的，说来我听。”

　　老头将酒杯推到一边，凑到我旁边，顿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只听老头说道：“老朽姓周，祖上开了一间药铺，经营至今，就在西单附近。几十年来也算过得安稳，谁知半月前，家里竟出了大事。”

　　刚说到这儿，店小二已经将我的面和酒拿了过来。我忙道：“都放在这里就是了。”我将面拌了，喝了一口烧酒，说道：“您说，出了什么大事？”

　　周老头又将满口酒气的嘴凑到我耳旁，说道：“闹鬼！闹鬼啦！”

　　我笑道：“闹鬼？京城里能有这种事？我却不信。”

　　周老头听了撇嘴道：“你看你，我说了你又不信。难道老朽骗你不成？我亲眼所见，难道有假？”

　　我见周老头表情严肃，于是问道：“什么鬼？”

　　周老头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不知道啊。”

　　我差点将酒杯掉在地上，于是说道：“不知道你那么小声干什么？打什么哈哈？”

　　周老头唾沫星子乱飞道：“我没见过鬼，如何知道？”

　　我问道：“冤死鬼？”

　　周老头道：“他可没说自己冤。”

　　我又问道：“饿死鬼？”

　　周老头道：“不能，比我还胖呢。”

　　我道：“莫不是吊死鬼吧？”

　　周老头道：“都不是，我看是断头鬼。”

　　我问道：“什么意思？”

　　周老头道：“没有头啊，没有头。”

　　我道：“那头呢？”

　　周老头道：“手里托着呢！”

　　我皱了皱眉，这样的鬼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于是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难道是您做了什么恶事不成？”

　　周老头急道：“你这小子胡说什么？我周家几代人，在这京城之中，一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靠的是祖宗留下来的手艺过活，从没有干过什么亏心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忙笑道：“我一句玩笑话，您还当真了。那位什么会有鬼怪上门呢？”

　　周老头笑道：“就说是呢！我请了几个和尚，一点用都没有。有一个人见了那鬼，尿都出来了。”

　　我笑道：“好！咱爷儿俩既然有缘在这里相见，这个忙我一定会帮。等我吃饱喝足，我随您回家，倒要看看是什么鬼怪敢在京城作祟。”我说完便端起碗开始吃面。

　　周老头用手示意我停下，然后问道：“您是哪位？怎么就这么能肯定帮得了我？”

　　我笑道：“在下刘旭，专门吃这碗饭的。”

　　周老头笑道：“你不是骗我吧？”

　　我道：“骗您？！骗您我他妈孙子！”

　　周老头笑道：“好！你若这能帮了我这件事，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笑道：“您这话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