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何处来（十五）

　　荀灌的眼睛便不由地湿了。

　　十二岁被推上高处那个摇摇欲坠的位置时，他未必不晓得面临的是什么，可惜他连推脱的机会都没有。

　　当年武帝司马炎继承父祖基业，建立大晋皇朝，英明一世，偏偏在二十六个皇子里挑了近乎痴呆的惠帝为太子，又择了既丑且恶的贾南风为儿媳。贾后弑太后，杀重臣，害太子，激怒了晋室诸王，领兵入京杀了贾后及其党羽，随即又为夺权彼此攻讦，把个痴呆惠帝当作活宝似的一会儿带到长安，一会儿拉回洛阳。最后，惠帝被折腾死了，二十六个皇子也只剩了三四个。诸王没奈何，扶立了声名最好的怀帝继续折腾。

　　司马氏诸王自相残杀，足足闹了十六年。闹得筋疲力尽时，北方胡人先后举兵反晋。匈奴人刘聪有悍将石勒、刘曜为羽翼，占据数州后，甚至自立为帝，建立汉国。待当时专权的东海王司马越病逝，其部曲护送灵柩回封地，路遇石勒袭击，十余万兵马全军覆没，送葬的四十八位晋室王侯尽数遇害，关洛兵力为之一空。不久，刘曜攻破洛阳，掳走晋怀帝和宫中后妃，杀了皇太子、京中诸王及文武百官，一把火将洛阳宫城烧成废墟，留下三万多具尸体扬长而去。

　　晋武帝子嗣虽多，至此几乎死绝。司马邺既是荀家外甥，又是武帝之孙，居然能和荀灌一起逃出洛阳，投到舅舅身爆众臣自然如获至宝，很快决定拥立司马邺。

　　可在那以前，他只是个闲散宗室。他最大的乐趣，是和荀家、清河公主一起在惠帝皇后羊献容的弘训宫里玩耍，得空儿用弘训宫的小厨房煮点羹汤，看荀灌、清河吃得欢欢喜喜，他会笑得很傻。

　　简单而快乐的皇孙，和五年后背负残破河山负重而行步步危机的少年帝王，他更乐意选择哪个，答案显而易见。

　　荀灌道：“一路过来，听到许多流言。不过看索大将军还有心思替母祝寿，想来目前局势，并没有传言中那般糟糕吧？”

　　司马邺手中的竹筷顿了顿，“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面。

　　荀灌迟疑，“长安情形，究竟……如何？”

　　司马邺静默片刻，说道：“除了索大将军都督宫城诸军，尚有散骑常侍华辑监京兆、冯翊、弘农、上洛四郡兵马，屯于霸上；琅琊王镇守建康，远水救不得近火，但南阳王镇守上邽，相距甚近，入援长安并不困难。眼下局势，倒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荀灌松了口气，“如此甚好，甚好。”

　　司马邺放下了碗著，看向荀灌，“舅舅已逝，你父亲又受命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镇守宛城，你族人聚居的荥阳和颍川都已不太安全，如今……他们也该筹谋前往南方暂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