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何处来（十三）

　　小荀灌的那头长发很好看，又黑又亮，在家时很得同族姐妹的艳羡。好容易从追杀中逃脱，司马邺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寻觅路边有没有可以充饥的野果，而小荀灌则是跑到河爆将她沾满灰尘和血污的长发洗得干干净净。

　　她准备跟着司马邺摘野果吃时，司马邺开始上吐下泻。

　　小荀灌扶着他在附近村落讨了一圈，连口粥都没能要到，还因多哀求片刻，被人打了耳光。那人的手掌比她的脸还大，她的面颊很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最后敲开门的那户人家，厨房里正飘出馒头的清香，可同样冰冷地回绝了他们。灾荒之年，又值战乱不歇，人人自危，谁又舍得分出所剩无己的口粮？

　　那家的主妇倒是多看了小荀灌一眼，语调里带着惊叹：“这头发……真不赖。”

　　回到村头的石榴树下时，司马邺已在病饿中虚脱，向小荀灌道：“我去不了舅舅家了！你一个人回去吧！莫要因我拖累了你。”

　　小荀灌泪汪汪地看他，忽转身飞奔而去，很快没了踪影。

　　司马邺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泪水簌簌地掉下来。然后，他闻到了刚蒸熟的馒头的清香。

　　小荀灌用衣襟兜了十来个馒头站在他面前，脸肿得像猪头，一头乌发被贴着头皮剪了去，乱糟糟竖在头上，很丑，很丑。

　　——《衣冠南渡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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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家老宅。

　　前后三进的院落，不算大，但收拾得还算齐整。

　　荀家高门大户，族人众多，自然早就在长安置有宅第。只是荀家人数年未来，连年兵乱下，老宅早该门庭萧然，甚至为人所占。如今竟得无恙，无疑是司马邺安排人在照应着。

　　荀灌立于阶下，看院里的两株老石榴树，有些恍惚，“记得当年我家在洛阳的宅第，也有这么两株石榴。”

　　司马邺道：“嗯，我也记得，所以叫人移了两株在这里。夏天时我来过一次，满树的榴花，火焰似的好看。不知为何这会儿一只石榴都看不到。”

　　荀灌笑道：“皇上只让人看屋子，又没让人看石榴。何况石榴长来就不是让人看的，而是让人吃的。”

　　司马邺轻叹，“我倒忘了石榴是用来吃的了。”

　　他忽伸手，摘下荀灌头上幅巾。一头乌发，立时如水一般流淌而下，柔顺地披到肩背上。

　　荀灌摸摸头，笑道：“倒不是我爱男装。只是出门在外，还是男装方便些。”

　　司马邺抚着手中一绺黑发，久久地凝视着，忽展颜一笑，“男装女装原都不妨。看到你头发长回来了，我总算放心了！”

　　荀灌失笑，“当然早就长回来了！这都五年了！”

　　司马邺道：“可没见着，终归是不放心。这些年每每想起你来，都只记得你没有头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