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异邦人

　　“您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这一次蜕变？”艾妮思开口问道，然后听到清晰而平稳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就如同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然而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边没有人，声音来自于对面的姐姐——尽管她的身姿与面容都毫无变化，甚至连额间的发丝都没有半点波动。

　　“半年。”

　　这是第一次，对方给出准确的时间，在此之前的每一次询问，所得到的回答都是——信息不足，无法给出准确时间。艾妮思沉默不语，尽管长久以来一直跟随在对方的身边，然而她却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从未接近过——在外面许多人看来，作为安妮恩的妹妹，她是最为接近对方的人。

　　然而就算是她这个距离对方最为接近的人，在本质上，也离对方有相当一段长距离——在亲手杀掉最喜欢的人之前，安妮恩对于她来说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姐姐。然而在那次事件之后，对方却一下子变得非常陌生，而且神通广大，几近于无所不能——幸好，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够感觉到对方依然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妹妹，这让她稍稍的感受到小小的安慰——尽管忙于各种事务的两人，并没有多少时间长久的呆在一起。

　　然而在击败封印那个异邦神灵之后，她忽然间发现，自己的姐姐变得更加陌生了，以至于她有时候情不自禁的怀疑，对于对方来说，自己到底是亲密无间的妹妹，还是仅仅只是因为血缘牵绊而来的妹妹？一个单纯的责任与义务。

　　艾妮思此刻还并不知道，来自于前世神性的二度觉醒，让安妮恩的情感与人格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尽管还不至于彻底融合消失，然而扭曲与畸变无疑却是难以避免的——而且基本上不可能彻底消除掉。这是神性与人性，前世与今生之间的冲突所导致的变化。

　　对于安妮恩来说，这是早已经预见到的后果——实际上，这也是她将自己闭锁在此处的原因之一，她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状态。唯一让她稍微有点惊讶的是，艾妮思竟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这无疑代表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敏锐。而这，本身就是一种稀有的天赋，代表着巨大的潜力——比她原本所估计的，还要巨大的潜力。

　　艾妮思的声音继续回荡在这片空间之中，那是来自于这段时间内城邦所发生事件的总结——对于一直接受着来自于整座城邦信仰的安妮恩来说，也许无法细微到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但是如果她愿意的话，大体的事件和情势还是能够清楚的——然而这又何必呢？

　　她的绝大部分心力都要用在封印吸收座下半神，调整自身状态，让自己一步一步愈发趋向极限上——只有少少的一点，才停留在现实层面，用来处理城邦的各种事务。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将城邦事务分配给几个可信而有足够能力的人手上，自己定时接受他们的反馈，只对需要反应的重要事务进行处理更加轻松——两者所花的心力以及所需要处理的信息量相差近百倍甚至更高。

　　然后安妮恩听到了一个值得她进行反应的消息。

　　“遇到了一个来自其他城邦的男人。”

　　安妮恩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还停留在部落时期的时候，由于人数的限制，基本上都是属于熟人社会的类型，在这种情况下，陌生人基本不可能潜伏进来的话，那么在从部落进入城邦之后，由于人数和流动性的增强，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潜伏进入城市之中，就会变得相当容易——城市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基本没有谁能够认全，尤其每一个城市的建立往往都是在巨大的人口与物资流动的基础上，这就更给陌生人的潜入提供了有利条件——这也是当初安妮恩为何能够那样容易潜伏进入的原因，当然，如果是依附于城邦存在的那些村庄一类的，就两说呢。

　　尤其早期城邦，往往连完善的法规法规都没有，就更别说路引一类先进的东西呢——要直到国家这个概念发展出来，为了便于统治的稳定，才会有这种事物存在的需要和基础。而在目前这种有神世界，由于神的存在，那么类似事物的出现可能就更要推迟一段时间呢——除了安妮恩这种有着前世经验的例外。

　　有着曾经在地球世界生活经历的安妮恩，相当迷恋于对于基层的统治——尽管这会对具体执行的行政人员提出极高的要求并对行政体系造成极大的负荷，但是在安妮恩看来，这无疑是值得的。

　　而此刻，无疑就显示出了其的优点——没有神的庇佑与监察，单单只是依靠体制的自动运行，便已经成功的发现了一个来自于其他城邦的人。

　　一个来自于其他城邦的人，这固然有可能是因为意外而来到的，但是同样也有可能是肩负有探查功能的探子，带有不纯的目的——安妮恩自己就做过两回这样的事情。而无论是不是，特过对他的审问，无疑都能够获得相关的其他城邦的信息——而艾妮思会特地提到，很明显对方的目的多半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误入。

　　“在经过审问之后，对方说自己是为了逃避魔鬼而特意来到这里的。从海外来的魔鬼，杀死了他们的神灵，还有许多其他的神灵，侵占了他们的土地，并且将他们置于地狱一般的统治之下。”艾妮思平静的说到这里，微微停顿：“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恐惧和憎恨，应该不是假的。”

　　来自于，异大陆的侵略么？

　　也许局限于自身的眼光和见识，艾妮思还无法深刻的认识到这件事情的涵义，但是安妮恩无疑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非同寻常——尽管在上个世界，由于只有一片大陆，所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但是地球上可是有类似的例子的。无论是被科尔特斯带领着六百人毁灭的阿兹特克帝国，还是被皮萨罗带领着一百八十人征服的印加文明，都是相当惨痛而又鲜血淋漓的例子——这是纵观整个地球历史都独一无二的军事奇迹，同时也是少有的暴行与灾难。

　　而安妮恩，可不想自己成为被屠杀的对象。尽管地球世界的这两次事件之中包含着许多偶然性因素——但是同样也包含着大量必然。而两个世界的不同，固然使得事情的发展可能存在更好的结果——但是同样也会存在更坏的结果。

　　而对于安妮恩来说，异大陆的侵略这件事情本身，无疑就是最糟糕的呢——单纯这片大陆本身的文明还停留在相当蛮荒原始的阶段，发展的程度最高也不过城邦，顶天了也不过一两个介于奴隶制封建制之间的国家。在这种情况下，神灵本身的实力和对于世界的认识无疑也相当原始而落后——对于安妮恩来说，只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时代和文明的差距，足以让她横扫一切，成为这片大陆的唯一之主。

　　然而异大陆的入侵，根据地球上的经验来看，无论是其文明等级还是神明实力，都要远远超过这片大陆的土著——而从艾妮思口中得到的消息，无疑确认了一点。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何能够杀死不只一个神灵？如果能够进行地狱般的统治？对于安妮恩来说，这无疑相当于凭空增添了一个大敌——而且与白手起家的安妮恩相比，有着原本大陆势力作为支点的对方，无疑在发展速度上有着她远不能比的优势。

　　但是同时，对方对于这片大陆土著的态度，很可能和地球上那些入侵的白种人类似——就算是有着神明的调和，也不可能彻底消去——毕竟，神明也无法彻底扭转人心。而对于安妮恩来说，这无疑是可以利用的一点——此生是这片大陆原生土著的她，在这方面先天有着对方不能比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也许可以试着合纵连横。

　　当然，还不是现在——毕竟没有尝到过痛，就不知道怕，没有真切的面对过对方的威胁，这些一直以来局限在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土著神灵，很可能根本感受不到联合的需要，觉得单凭自己就能搞定，甚至说不定会想着先联合这些入侵者先干翻自己长久以来的死敌再去对付他们——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地球上的时候，就有类似的例子呢。

　　当初的科尔特斯，是如何毁灭好战成性的阿兹特克文明的，其主要依靠的，不就是那些原始的怀有深切仇恨的土著部落么？只有先真切的认识到敌人的强大，并且结下了血海深仇，然后才有联合的必要性啊。而且在面对强势敌人的时候，尽可能联合其他势力固然重要，但是同时，不断的强大自己，更加重要啊。

　　而在此之前，最为重要的，还是获得足够的对方的信息——看起来，即便离将座下的半神彻底吞噬消化还有一段距离，也应该离开了。

　　心灵与**构成一个融洽的整体，而这个整体又与整个神殿的法阵连同座下的半神连为一体，同时还与整个城邦的信仰不断呼应，座下的半神就在这个过程之中被不断的剥削压榨，一点一点的削磨，分崩离析——然而此刻，这个原本一直维持着相对稳定的高速运行的体系，却开始逐渐缓慢下来。就如同从某种具有极强粘性的物质上面脱离一般，安妮恩的身躯，忽然间一颤，猛然从座位上脱离开来。

　　艾妮思不由自主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消息居然会得到她的姐姐如此剧烈的反应——以至于她在还未吞噬完全的时候，便从座位上脱离开来。

　　而这个时候的安妮恩，已经站立起自己端坐了一年多的身躯，缓慢的拉伸自己的身躯，发出一连串细微的骨节爆响声，而也正是在这个简单的动作和一连串声音之中，她已经完全调整好自己的身体与状态——这种非凡的调节能力，本身就是一种稀有而珍贵的才能，也唯有接近于神之人，才能视之为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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