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城邦

　　艾感觉到了伤心，因为他的朋友，约死了。他死的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了——至少标记的是这个年龄，放在部落之中，这其实已经算的上寿终就寝了，但是他依然还是忍不住感到悲伤。为了他这个少有的朋友——同时也为了自己，他已经老了，已经三十一岁了，也快要死了。实际上，他并不能准确的确定自己的年龄，还在部落之中的时候，他们主要是以狩猎为生，对于时间和季节的掌握并不是那么准确，也没有那种必要——他唯一能够肯定是，自己已经过了三十岁。

　　他讨厌衰老，于是在登记的人前来询问的时候，告诉对方，自己只有三十一岁，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变得年轻一点，死的晚一点——实际上，他也确实比自己的朋友，死的晚了一些。虽然他觉得，可能晚的并不多——每天睡在床上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也许这一觉下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其实有的时候，他觉得，死了也好，毕竟这样衰老的自己，实际上也做不了什么工作呢，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家里看孩子，督促他学习——而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也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冷漠。他有时候会想起自己曾经是奴隶的那些日子，有的时候，他会印象无比生动，就好像才在昨天一样，而有的时候，又觉得无比遥远，好像上一辈子的事情一样。

　　他有了妻子，有了孩子，还有了孙子。曾经共同部落的那些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有的还有联系，有的已经没有联系——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现在是新历二年三月十一号，在两年之前，伟大的安妮恩击破了敌对城邦，并且封印了对方神灵之后，便正式宣布他们成立了新的城邦——安妮恩，以神之名，为城邦之名，是这个世界的传统，至少是这片大陆的传统。据说，这个单词的涵义为——最初的开始，一切的源头。然后便颁布了新的历法，并开始实行身份证制度，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便要将个人信息进行登记，并在成年之后，办理身份证，无论是买房，买地，做生意，搬到其他地方去，这个小小的身份证都是必不可缺的。

　　艾其实并不喜欢这个新的制度，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和仇视——他讨厌自己的一切被他人掌握在手里，讨厌自己每到什么地方，每做什么事情都要向人报告，但是却又不得不如此——因为在新的制度下，没有身份证没有进行登记的人会直接贬为奴隶。

　　他好不容易才从奴隶成为一个平民，可不想就这样掉回去——还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原因。实际上，确实有人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来得及进行登记，办理身份证——然后他们也确实的被贬为奴隶，多年辛苦，一朝报废，甚至还作为反例特地进行了游行和公示。虽然他讨厌被人干涉自己的自由，但是他更讨厌成为一个奴隶——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据说那些贵族，也需要进行登记，办理身份证，这不由让他心理平衡了不少——其实他曾经也有机会成为贵族的，他暗自咕哝着想着。作为一个贵族，不仅仅只是身份地位上的差别，而且传说中更能够得到伟大的安妮恩创造的神奇法术，修炼了这些法术的人，不仅能够拥有神奇的力量，更重要的能够重获青春，延长自己的寿命——据说甚至能够活到六十岁！

　　六十岁，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岁月啊，要知道，在此之前的生活之中，他见过的活的最长的人，也不过是四十多岁，六十岁，等于一下子就增加了二十年的时间啊！可惜，他只是一个平民，并没有资格修行这种神奇的法术，只能期望自己的后代能够成为贵族。

　　安妮恩在自己统治的两个地方都兴办了学堂，并且规定每一个平民和贵族的子弟都需要进入其中学习，据说在其中表现最为优秀的前三名，就能够成为贵族——相比较于其他成为贵族的渠道，这无疑是最为轻松的一个办法呢。也正是因此，绝大部分平民，都会严格督促自己的孩子进行学习——因为这不仅仅只是孩子一个人的事情，更是整个家庭的事情。成为贵族的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他却能够照拂整个家庭啊。而且其条件与成本又是那样的低廉，只需要努力学习就行了——就算孩子自己不想学，父母也会逼着他们学。

　　那位曾经被他看做是恶魔的化身，后来却成为他首领的安妮恩，在近两年来，却越来越少出现在人的面前——而伴随与此的，则是她神灵名号与地位的彻底确定，甚至已经开始有奉她之名的牧师，出现在城邦之中，负责人们的忏悔，出生与死亡时的洗礼，还有火化。实际上，早在很久之前，还是部落的时候，人们便暗暗在私底下传播她是真神在人间的化身的说法，只是伴随着她将另外城邦的异神击败封印，彻底确认了而已——只有同样的神明，才能击败另外一个神。

　　而除此之外，还有巨大的野兽——不，用安妮恩的说法，应该是叫做马的巨大生物，拉着车辆在道路上来回行驶，极大的方便了货物的运输，还有另外一种被称作牛的生物，拉着巨大的犁来回耕田，让他们的种植更加轻松，并极大的提高了田亩的产量——艾并不知道，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有两种分别叫做马和牛的生物，尽管在形象和结构上不太一样，但是其对于人类社会的作用，却是一样的。

　　而且还有一种专门驯养来作为肉食的动物，尽管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但是相比较于狩猎来说，在稳定性和产量上无疑有了长足的进步，更大幅度削减了其危险性。

　　这还只是其中比较明显的地方，而在房屋的建筑上，道路的修筑上，平常购买的衣服上，还有许多其他地方，都发生了变化——让艾难以适应的变化。毕竟，他已经是一个三十一岁的老人呢。他记得当年的自己，也曾经学习过安妮恩传授的那些知识，然而现在却沮丧的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懂自己的孙子带来的课本上，写的是什么呢。

　　他真的老了，已经无法适应这个新的世界呢。正是在这种心情中，这个名为艾的老人，在新历二年三月二十一号，死于自己的床上。他的三个儿子花了二十个铜板请牧师为他祈祷，然后焚为骨灰，埋葬在自己所住房屋底下的土壤之中——这是他们的风俗，认为在经过安妮恩的洗礼之后，人死亡后的灵将会依附在骨灰上，如果埋于房屋底下，那么将会保佑他的后代，施与福祉。

　　这是一个有着两座城市的巨大城邦，其中一个由安妮恩在荒芜之中开辟出来，直接继承了安妮恩的名号，而另外一个则传承着原来的名号——密斯克拉，巨大而宽敞的道路穿过丛林与草原，将两座城邦直接联系起来，沿着毗邻的河水，一条条的水渠被挖掘出来，同时还有一口口井被挖掘出来，围绕着道路与水源，分布着一个个村庄，每一天都有无数的马车来来往往，大量的田地被开垦出来，同时最初级的工业也开始建立起来，一片繁荣昌盛之景。

　　密斯克拉，这座城市原属于半神密斯克拉的城市在被征服之后已经属于安妮恩，由于战争带来的伤害再加上重新规划的需要，曾经耗费偌大人力物力翻修过一次。原本占据面积有三分之一的巨大血祭仪式场地，在翻修之后只有整个城市面积的五分之一，而以这个巨大无比的血祭仪式场地为基础，花费了数千人近乎一年的时间建立了一座巨大的神殿。其所耗费的资源和人力甚至比翻修整个城市还要大上好几倍——而其最主要的作用，无疑就是镇压与封印。

　　而此刻，艾妮思就漫步在这个巨大而幽深的神殿之中。在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镌刻着精美的花纹，布满了整个神殿。而从最中央的金字塔上，更延伸出无数粗大深刻数倍的线条，勾画出一个巨大而奇诡的法阵，上面有着鲜血一般鲜艳的红色——两年的时光，都没有让这个红色磨去。在其中的十八个节点之上，十八根巨大的立柱参天而起，支撑起巨大的穹顶，在这些立柱上，有奇妙的符纹勾勒而出，隐隐与地上的法阵连为一体——如此精巧而壮观，让人难以想象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简直已非人力所能为。

　　艾妮思微微垂下眼眸——这实际上也确实非人力所为。她直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在大殿建成之后，她的姐姐站立于其中，一步一步走过周围的每一寸地面，而从她的脚下，不断有曼妙的花纹延伸而出，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整体。那十八根巨大的立柱，更是由她的姐姐一个人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建成——只有寥寥几个人，才有在这个过程之中搭把手的资格。

　　这个巨大的神殿，实际上在那十八根立柱建立起来之后，以此为基础建立的——而就算这样，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依然要比翻修整个城市还要大上几倍——可见其坚固，宏伟与精巧。

　　她止住了过往的脚步，抬起头来，在最中央的金字塔上，塔尖被削去一部分，中央部分微微下凹，两边抬起形成扶手，如同一个椅子一般——而一个人影就端坐于其上。

　　艾妮思将自己的脚步停在这个巨**阵的外缘，伴随着着修行的进步，愈发敏锐的目光让她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个人影的容颜——黑发，黄肤，额头有发丝落下，时光就好像在对方身上凝固了一样。

　　那是她的姐姐，安妮恩。

　　坐在封印有半神本体的金字塔上，与整个巨**阵连为一体，接受着来自整个城邦的信仰，同时不断消磨着坐下的半神，将它一点点吞噬吸收，以便于登临神位的安妮恩。

　　直到现在，她依然连一个完整的半神，都还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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