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打架

　　打架虽然在常识中被认为是一种不文明的行为，但是男人之间的挥拳却常常被人认为是血性男儿所应有的表现。电视、电影中，那个最受欢迎的男人往往在关键时刻亲自挥拳守护自己心中所守护的人或原则；即使面临失败，也可能挨揍，但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为了自己所坚守的信仰，他会毅然抛弃所谓的文明——但是他永远不会被认为野蛮。从人类作为动物的角度来说，这是自然界雄性本能之美的一种表现。

　　但是，同样的打架，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无论伤害程度多么低，女人之间的出手，永远被认为是泼蛮的表现。

　　（身为女孩，任何的出言不逊或者出手打人都会被人所鄙视；“女人这东西……”就是人们在表达感受时的抬头词，言下之意就是不可理喻。同样换成男人，或许会有人认为他不对，但是人们的评价常常以“男人嘛……”开始，言下之意就是可以理解。如果有机会同时聆听这种评价，请注意观察，会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张祖凡

　　这些日子，沃尔特就来过一个电话，就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晚上。

　　“萨莉，很想你，你可好？”

　　听到这声问候，我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电话的另一端也是静悄悄。

　　“我很好。我也想你，不时地问自己，如果沃尔特在这里，我们会干什么。不过，我正在努力把这种思维改过来。你怎样？特里萨有没有为难你？你有没有遇到——‘怪兽’？”

　　“‘怪兽’？哈哈——你放心，现在我很好，因为我还没有向‘怪兽’挑战。特里萨非常配合，正在等待我的导演。”

　　“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导演，她不会主动表示？”

　　“嗯，因为她说自己喜欢你，不希望自己挑起可能伤害你的战争。告诉我，萨莉，你是如何征服她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征服；其实，特里萨挺寂寞的，我只是真心地听她讲话而已。”

　　“这就是你的魅力，萨莉，只有你能做到。你可知道要让特里萨这样的大小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心喜欢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

　　“沃尔特，其实，就像你说的，特里萨真的不错，是个好姑娘。你不打算再慎重考虑一下吗？或许你们的订婚还有其他什么办法既可以不伤害特里萨，又可以——”

　　“萨莉，你不了解所谓的世家，尤其是充满权钱交易的世家。这种事情总有一天要撕破脸的，因为就算我们愿意，别人也不会允许；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对你的伤害也会越大。说实话，为了所谓的家族声誉，我也不知道家里到底会采取什么措施，毕竟我远离这种世界已经有将近五个年头。所以，我今天晚上特意给你打电话提醒你。

　　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夸大其词，萨莉。事实上，现在我正在公共电话亭，趁着参加宴会的机会偷跑出来的；如果我在家里给你打电话，很可能就会立刻暴露你。我必须把风险降到最低——明天，明天我就会把解除婚约的事情和家里人商量。”

　　“明天吗？这么快？”

　　“这样圣诞节以后我才有可能正式和特里萨的家人解释这件事情，在此之前我必须获得家人的谅解，要劝说他们不是很容易——家里有几个老顽固甚是棘手。”

　　“老顽固？‘怪兽’厉害还是他们厉害？”

　　“哈哈哈，他们就是‘怪兽’的主人，只要征服了他们，我们还可以请他们让‘怪兽’帮我们去打架呢。”

　　“那就请你努力加油吧，早日征服‘怪兽’的主人。”

　　“你的加油比大力水手的菠菜还厉害，现在我有信心多了。不过为了你的安全，在我上战场期间，我可不会再给你打电话。希望你——”

　　“我明白了。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自己小心，毕竟我还有朋友在身边，而你，只有一个人，还要——沃尔特，请你尽量不要为了我和家里人起冲突；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萨莉，你真美——其实，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我的自由。”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我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为了自己，就和我无关了，但是真的和我无关吗？

　　“保重，沃尔特。还有——圣诞节快乐。”既然不能再打电话，我们很可能就没有机会在开学以前再联系了。

　　“圣诞节快乐。”

　　又是沉默。只是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心酸。

　　“为什么不说话了？你在考虑如何勾引我吗？”

　　“是又如何？”我破涕而笑。

　　“你还是饶了我吧，其实你不说话我都已经丢了魂魄。哎呀，不行了，我要走了。回去——再联系。”

　　“嗯。等你。”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挂电话。

　　“你先挂。”

　　“不，还是你先挂。”

　　“原来你存心不肯让我当绅士。好吧，成全你，毕竟我当绅士时魅力很大。”

　　我莞颜一笑，也不反驳。

　　可是过了一会儿，电话还是没有挂。

　　“扑哧”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谢。”这回电话真的挂了，而且很干脆。

　　沃尔特在等我的笑声。

　　我呆坐在话机旁，竟然久久没有放下话筒。

　　和李子圣在一起的日子，我们一直都在实验基地和实验室度过，但是我丝毫不觉得单调。李子圣做测量时，我就在旁边帮忙做记录；他做实验时，我就在旁边用他教我的办法帮忙准备材料。然后下午我们早早回去，一起到超市买菜，在他宿舍楼的厨房做菜。吃完后，我们就在校园里一边散步，一边聊天；从家里人到昔日的旧事，从《易经》到《红楼梦》，从对美国的看法到自己的梦想，就像好朋友一样，随意地聊，没有丝毫的拘谨；若是别人听了我们的聊天，一定会以为我们相知许久，但是我们的话题从未涉及感情问题，或许，我们都在刻意回避。

　　休息后，我们也会去跑步锻炼，顺便送我回宿舍。我们如约比了一回，结果李子圣请了我一杯西瓜汁；从此他再没有嘲笑我一回，因为他认为：“连跑步都能比男孩子强的女孩一定各方面都很厉害。”

　　整整三天，没有沃尔特在身边，但我仍然过得很充实；沃尔特刚离开时的那颗不安之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但是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这天晚上，我们还是像以往那样在校园里聊天散步。

　　“这些天，和我在一起，耽误你的工作了吧？”

　　“不会的。其实本来假期的安排就比平时宽松，而且好像和你在一起，我的工作效率比较高。”

　　“是吗？能收费吗？工作激励费。”

　　“时价多少？能否打折？”

　　“哈哈哈——”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这样吧，圣诞节请你吃饭，算作激励费，如何？”

　　“好吧。不过圣诞节请美女，要大餐才可以。”

　　“当然，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我们再次默契地击掌为鸣；现在这已经成了我们的习惯动作。

　　突然，一道黑影冲过来，一拳把李子圣打翻在地。

　　“莱特——”我惊呼。

　　月光下，我见到了愤怒的西部牛仔形象。

　　一时之间，我惊呆了。李子圣也一脸诧异，甚至连自己被打也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莱特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他又一次冲了上去，抓起李子圣的衣领，再次挥拳。

　　不过他的拳头没有打在李子圣的身上，因为我使劲撞在他的身后，他和李子圣双双倒在了地上。

　　莱特终于松开李子圣站起来，面对我。

　　“莱特，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的眼睛在喷火。

　　“我当然知道。我在打一个勾引我好朋友的女朋友的混蛋。”

　　我一愣，不过很快怒火再次燃烧。

　　“子圣是我的朋友，你凭什么说他勾引我？如果我交异性朋友就算是有人勾引我，那么你完全应该先打自己，别忘了，我们认识在先。”

　　“凭什么？今天刚从实验室出来就有人告诉我在超市看到你和一个男人一起买菜，而且不止一回，我开始还不相信，结果我找遍可能找到你的地方，你竟然没有在任何一处。这回我相信了，中国男人，只可能有一个，就是这个混蛋。知道你是沃尔特的人还勾引你，简直无耻透顶！”莱特大吼。

　　“莱特?安迪，请注意你的用词！如果你再说出对子圣不敬的话，我就和你绝交，因为我不想和一个不明事理、喜欢无理取闹的人交朋友。我郑重告诉你，子圣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我的好朋友——难道你不相信我？”我一把拉起李子圣，见他的嘴角有血丝，顿时义愤填膺。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能担保你没有被骗。沃尔特把你托付给我，如果我就这样把你弄丢了，不用他来找我，我也会恨死自己。”莱特依然怒容满面，但是他显然冷静了许多，只是语气中多了愤恨。

　　听到沃尔特的托付，我又恢复了理智，虽然莱特行事冲动，但是他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这些天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怎么会丢呢？我又不是什么物品；我是人，有大脑的人。就算有人想骗我，我也会用大脑看出来——眼睛有时候或许会出错，大脑就不一样了，因为它有智慧。更何况，子圣完全没有骗我，他也没有骗我的必要，因为是我自己主动打电话找他陪我的。”

　　“是你主动找他？所以这家伙趁机骗你一起吃饭，从中骗取你的好感，然后把你从沃尔特手里夺过去。我说得没错吧，居心不良的家伙？”

　　这时，李子圣一个猛冲，趁莱特嘲讽时的不留神也打了他一拳。莱特被惊倒在地，摸了摸脸，又站起来。看着他们又要开始动手的样子，我急了，一声大吼：“住手！都给我住手！否则给我滚！永远不要再来见我！”

　　终于，两个人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扯平了。告诉你，混蛋，不要以为你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上次你故意戏弄我，我也就算了，这次我可不想再忍。萨莉是自由的，不是那个什么叫沃尔特的禁脔，你们没有权利干涉她的自由。”李子圣喘了口气，“其实我早就想揍他们了。你们想干什么？竟然软禁萨莉，让她没有一点自己交朋友的空间。那个沃尔特想霸占萨莉？你告诉他，以前我不知道就算了，从现在开始，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他得逞。你也一样，若想干涉萨莉的自由，就先过我这一关。”

　　我呆住了。原来莱特和李子圣早有交锋，可是他们怎会有单独的交集呢？那么只有上次我请莱特捎话的那一回。莱特说了什么？但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子圣看待沃尔特的态度。

　　沃尔特限制了我的自由？还是我自愿成为沃尔特的禁脔？我已经分不清了。可是李子圣的话震撼了我的心。我意识到自己贪图安逸的代价就是自由；沃尔特并没有限制我，只能说是我自己主动住进了舒适的牢笼。但是在别人眼里，却是我被关进了的笼子。笼子？是呀，沃尔特精心设计的笼子，让我安心舔舐自己的伤口，里面放着爸爸离开时我最渴望安抚和平静。我苦笑，这样的笼子就算老虎也愿意住，更何况我这只当时早已奄奄一息的小兔子。

　　“是吗？先过你一关？如果我们是干涉萨莉的自由，那你现在也不过是想加入的一分子，凭什么在这里理直气壮地吆喝？”莱特虽然没有动拳头，但他的话比拳头更狠。

　　“我不会限制她的自由。我要做的是保护她的自由权利，完全不同于某些居心不良的混蛋。”

　　“哈哈哈——骂我是混蛋？好吧，混蛋对混蛋，这样也好，省得我一边拳头干活一边心里不安。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一下；怎么样，比不比？不比的自己承认是混蛋。”莱特的手指按得圪塔圪塔地响。

　　“来就来，怕你这种混蛋的也是混蛋。”

　　眼看两边又要打起来了。我一时竟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萨莉，为了安全，你站到旁边去。”莱特冲我吩咐。

　　“不用叫萨莉让开，我们到那边去打。她喜欢站在这里是她的自由，你若不想伤害她，自己走开就是了，用不着叫她做这做那的。”

　　莱特听了这话，突然盯着李子圣若有所思。

　　“你们这么想打架？好，尽管打吧。我让开。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打的，我会去叫警卫过来观看你们的表演。希望你的表演能获得最热烈的掌声。”说完，我转身就走。

　　这次，打架的双方面面相觑，显然他们谁都没有见过我气得如此，但是他们都知道我生气了，而且非常非常生气，比刚才的大吼更生气。

　　“萨莉——”两个人同时大声喊出来，却又同时怒视对方，似乎都在不满对方喊我。

　　“干什么？难道你们打架还非要我在旁边欣赏？你们不是口口声声都说要保护我的自由吗？我不想看，一点都不想看。难道你们都在骗我，非要强迫我看？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的朋友因为我而打架。”我转身面对他们，但是当我说完时，我已泪流满面。

　　我很伤心。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给朋友带来如此的困扰和伤害，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李子圣和莱特都受了伤。

　　就在不知道如何解决这场争端时，我困惑，我彷徨，我伤心，我焦急，我的心难受的要死。

　　终于，眼泪破堤而决，带着我的困惑、我的彷徨、我的伤心、我的焦急、我的难受奔腾而出，长流不止。或许，早在得知沃尔特要独自面对“怪兽”的时候，我就该哭了。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承受莫须有的恐慌，我并没有如此的勇气一直坚忍；失去亲人的感觉，我永远不想再次尝试。我找李子圣，因为他能给我带来安全感；我不需要有人陪我游山逛水，不需要有人牺牲自己的时间哄着我，我只要平静的生活，只要一种安全感，李子圣那种围绕着实验基地和实验室运作的生活，看似单调枯燥，却偏偏是我最喜欢的，也是最需要的。

　　不要豪门的勾心斗角，不要连电话都打得偷偷摸摸，不要随时都可能被监视、调查，不要随时可能被人剥夺、无法自主的感情，我不要，就算眼前是金山银山，我也不要。刹那间，我明白了自己对沃尔特的犹豫。

　　和沃尔特在一起，虽然生活丰富多彩得多，但是我却有一种不能完全接纳的不安，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刻意安排出来的，应该说是沃尔特精心设计的，但是这样的完美又能持续多久呢？就像沃尔特的本人，光彩夺目，犹如完美的神坻，却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存在于人间。所以，虽然相处许久，感情深厚，却从未想过要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他，而宁愿他以兄长的身份存在。特里萨的出现，从一定意义上说，打破了沃尔特的神话，但是随时可能失去沃尔特的不安却又随之而来。正当要打开的心，再次退缩。

　　我只需要平静的生活，有人陪伴，就像以前和爸爸在一起时一般。

　　李子圣轻而易举地就获得了我的信任正是因为我确信他能给我带来平静和安全，和他在一起的生活一定像我们这些天一起度过的时光一般，看似单调却珍贵无比；这也是他的为人所给我的感觉——和爸爸一样，平凡却永远不会失去真正光彩，但绝大多数时间，他们的光彩总是被不起眼的尘埃掩盖。

　　月光下，我的泪水反射着晶莹的光芒。我的心却在刹那间领悟了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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