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告别

　　女人的事业可以是家庭，也可以是社会工作，但是最后的主业只有一个，另一个注定被耽搁。不要以为自己是万能的女神，两者均能兼顾：一个白天必须和男人一样全副心神在社会上滚打的女人想要回到家里还能耐心处理孩子的吵闹和聆听孩子的细语，不是神就是女超人。同一个女人，以家庭为主或以社会工作为轴心，教育孩子所花费的心神是不一样的，照顾家庭所花的心神是不一样的，同样，她们在社会工作上表现的出色也是不一样的。怎样的不一样？因人而异。

　　——张祖凡

　　第二天，我和爸爸都起得异常晚。我们穿着睡衣迎来了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的客人：贝克母子。他们曾经说过圣诞节要来拜访，但我们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第一个来拜访的。

　　“苏珊娜，对不起，我去换一下衣服，马上就来。萨莉，冲两杯咖啡。”爸爸难道没看见我也穿着睡衣吗？可能在他眼里，一个孩子的失礼比一个成年男性在女人面前失礼更容易被原谅吧。

　　“请用。”我保持礼节。今天似乎气氛不是太对，罗伯特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耷拉着脑袋。

　　“谢谢，萨莉。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我马上打开——当众打开礼物是这里的礼貌。

　　“谢谢。围巾很漂亮。”我依然礼貌地笑着。

　　“萨莉，我知道你很礼貌，但是我希望你能暂时放下这种礼貌。我们能真心谈一谈吗？”我挑眉：礼貌就是不真心吗？现在我对你可没有像过去那样的感觉。

　　“我们马上要搬走了，去南卡罗来纳州。在走以前我希望我们能好好谈一谈。”我有点惊讶，我不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搬走。既然她走以前仍然如此坚持，那么我也只好点点头；其实，既然决定要走了，又何必重提旧事呢？除非她还抱着一线希望。我该称之为执着呢，还是傻？

　　“你不喜欢我，对吗？因为菲尔？”看来今天一场大交待是免不了了。

　　“称不上喜欢，不过爸爸的原因还是其次。”罗伯特诧异地听着我们的对话——可怜的无辜者。

　　“主要呢？”

　　“你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我回答得很坦然。

　　“果然——但是你又何尝不是？或许我们是同一类人，你不觉得吗？”

　　“不，我的缺点很多。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可能我过去有些地方和你相似，比如说礼貌，但是自从医院出来后，我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你依然对谁都彬彬有礼，这可不符合你的心意？”

　　“怎不符合？我对你的感觉现在就只有这些。”

　　“你的意思是——我在你的心中，连争取菲尔的资格也没有了？”

　　“苏珊娜，如果你真的爱爸爸，那就无所谓什么争取的资格。我不想干涉你的事情，但是如果你破坏了爸爸的幸福，我也不会坐在一旁什么都不做。你若还有什么心意要表达，那就等爸爸出来亲口和他说吧。至于我，非常抱歉，我不想听。”我的心情一下子大坏，连最后的一丝怜悯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去邻居家，你可以尽情和爸爸单独谈你的想法。再见。”我也不想再讲究礼貌，反正她连我的礼貌也不想要，所以我马上转身离去——我已经不是那种不知轻重，浪费时间于不幸之事的傻瓜了；而且这样对谁都好。

　　“你确实变了。”苏珊娜在我身后说。我听见了，但我没有回头。

　　我拿了一件外套就摔门而出，一点不顾忌主人的身份——我发现自己真的很小气，从来不肯原谅惹恼自己的人；我也很冲动，现在我的行事根本不顾后果。其实，说穿了，我再长大也不过是刚刚要走进十三岁的孩子。

　　“萨莉，等等！”罗伯特追出来。可怜的家伙，只有他，谁都没惹还是遭人厌。可怜归可怜，我没有等他。反正他跑得快，很快就能赶上来，玛姬家也很近。

　　“咦，萨莉跑哪里去了？换衣服去了吗？这孩子，马上十三岁了，还这么不懂事，让您笑话了。”爸爸终于出来了。

　　“她和罗伯特去邻居家了。我让他们去的，因为我想和你单独谈谈，菲尔。”

　　“什么事情，这么秘密？来，吃点土司。我早上来不及准备早点，只有这个。对了，萨莉还没有吃饭，不过她应该能在斯图尔特太太的厨房里找到好吃的——她向来比我吃香。”爸爸依然满脸笑容；想到我时，他总是满脸幸福。

　　“这是送你的圣诞礼物。”

　　“谢谢——啊，领带！”

　　“怎么了，值得这么惊讶？就算再名贵，也不过是条领带而已。”

　　“不是，我只是在想今年圣诞节自己怎么和领带这么有缘。”

　　“萨莉送了你领带？”

　　“哪里，你怎么会想到她？她不过是个孩子，怎么会给我送领带？而且我向来很少穿西装，她才不会想送我领带。”

　　“是位女性吗？”

　　“是的。”但是爸爸说完就不争气地脸红起来。

　　“看来你也喜欢她？好事近了吗？”

　　“哪里，如果不是萨莉提醒，我还没有想那么多呢。看我们聊到哪里去了，说吧，刚才你不是说有要紧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来向你们告别的。”苏珊娜刹那间神色黯然。其实，她已经从我的话中得到了提示，现在只不过再得到确认而已：用她的话说，她已经失去了争夺爸爸的资格。她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骄傲的人。在注定的失望面前，她为自己保留了最后的尊严，偷换了话题。爸爸则以为她的黯然是因为离别的伤怀——当然这也是一部分；否则，苏珊娜绝对还大有机会，按照她的性子，也不会轻易放弃。

　　“怎么了？你们要去哪里？”爸爸诧异。

　　“我因为工作关系，要去南卡罗来纳州定居。”苏珊娜淡言。

　　“真遗憾，我不能再经常聆听你关于单亲教育的高言了。不过，那里的工作条件比这里更好吧？”

　　“是的，一家猎头公司看中了我。我也是考虑再三才决定的。我想在事业上再挑战一次自己的能力。”苏珊娜绝对有值得骄傲的理由，事实上，除了她不适合爸爸以外，在一般人眼里，她真的很完美：具有实力的职业经理人，亲手抚养孩子十五年的单身妈妈，绝对具有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贤妻良母资质。但是，她不适合爸爸。爸爸是个聪明而又平凡的人，经历了很多冒险的他最为渴望的不过是有家人相伴的平安的天伦之乐。野心勃勃的苏珊娜即使愿为爸爸一时放弃自己的事业，最后也会因为后悔而再次离开。那时，爸爸还会幸福吗？或许，爸爸也正是看出了两人的不适合，才一直对苏珊娜保持距离。

　　“恭喜你，苏珊娜，再次高升。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女性。”

　　“没想到我在你眼里形象如此之佳！不过，最能干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仍然不是第一个送你领带的女人。”苏珊娜苦笑。她这又是何必呢？既然决定离开，为什么还要故意挑明呢？或许这也是她的行事风格之一吧：在新的里程开始之前，一定要把旧的工作完全了结。

　　爸爸心眼明了。除了妈妈，他是没有和别的女人谈过恋爱——和帕特里夏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这不意味他不了解女人的表白，何况是这样明了的表白。就像他早就对我言明自己对苏珊娜的态度所证明的，他是个处处为人着想的好男人。

　　“苏珊娜，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赏识，但是我想，你可能误会了。谁第一个送我领带和能力无关，我的心里接受谁的领带也和先后顺序无关。事实上，我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完美，而且我在感情上也曾遭到过很大的挫折。像你这样能干的女性我十分佩服，所以，我一直希望我们能保持长久的友谊。”

　　“仅仅是友谊，对吗？”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但友谊是我最希望的。”

　　“因为萨莉吗？”

　　“不，和萨莉无关。我爱萨莉，也爱她的母亲，但这两种爱是不一样的。同样，我爱她们和决定我们的关系是两码事，这一切早在我重新得到萨莉时就已经决定了。”

　　“虽然我很好奇，但是现在我不希望自己再受打击。所以，我不打算问下去了。谢谢你解开我的心结，菲尔，事实上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完美。”

　　“是吗？我一点也想不出来让你这么认为的理由。”

　　“难道你不知道，男人是经历过风雨才会成熟的吗？刚了解一些你的事情时，我还在怀疑你是不是特例。现在看来，你只是这条定律的又一个注解而已。”

　　“谢谢你的夸奖，也谢谢你的领带。”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你说得对。”

　　“好了，我也该走了，还要回去收拾东西，赶在新年以前搬家。本来我是前来征求你最后的意见的，现在我已经自己明确主意了。”

　　“真对不起，没能给你出主意，不过这样最好——自己的主意永远是最好的。搬家需要帮忙吗？”

　　“不必，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你不是说我很能干吗？这点事情我还不用劳驾你。”

　　“什么时候走，通知我，我们去给你们送行。”

　　“不确定，有可能半夜。我这人行事不按规矩。”

　　“半夜更好，我反而有空。”

　　“哈哈哈——你这人还是挺风趣的，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呢？看来还是了解不够。”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只要你常回来看看。”

　　“我会的，你们也要去南卡罗来纳州呀。”

　　“没问题。”

　　我和罗伯特开始没有去斯图尔特家，因为他也有话要和我说。

　　“萨莉，我不知道你和妈妈有什么过节，但是请看在我的份上，请不要再和她计较。”你的份上？你又是谁？我沉默。

　　“她看起来很厉害，其实一直很辛苦，无论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照顾我。原来我一直很怕她，现在也还是怕她，但是菲尔教我的东西至少让我多少了解了她。‘每一现象的背后必然有着原因，我们不能轻易凭自己的直观感受去判断是非。’我想菲尔是对的，如果换成我站在妈妈的位置上，我可能连她这样都做不到。”罗伯特也长大了。可是我能说什么？告诉他我和苏珊娜之间的事情吗？我认为没有必要，我甚至连爸爸都不打算说。所以，我依然沉默。

　　“萨莉，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很高兴认识你，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以来的这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连妈妈也说我长大了——我在这段日子里长大了很多，不但变活泼了，也勇敢了很多，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你瞧，我现在和你说话也不结巴了……”罗伯特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眼红了。

　　“我发现了，你变得更像男子汉了。”我终于开口了。

　　罗伯特傻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我刚才和他说话一般。

　　“你不生我的气了？——谢谢，萨莉，谢谢，我会继续努力的，为早日成为能够真正保护萨莉的男子汉而努力！”罗伯特的亢奋让我哭笑不得——谁让他保护我了？我生他的气干吗？他又不可能追求菲尔当我妈妈。整一个糊涂蛋。我无话可说。

　　随后，罗伯特才和我去了斯图尔特家，因为我又饿又冷，实在不想呆在外面了。罗伯特陪我吃完早饭时，爸爸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我们没有接到贝克母子离开的通知，所以圣诞节的告别就是他们的告别，我很后悔没有送给罗伯特什么礼物——就算一张画也好，至少告诉他，他还是我的好朋友，即使我们曾经有过误解。

　　就这样，就像她第一次神采奕奕地出现，苏珊娜神采奕奕地消失在我们当中，奔向她的另一个光明世界。罗伯特依然是她身后的影子，但是我知道，这影子也已经长大了，很快就会独立出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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