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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萧心剑气

武林天骄 | 作者:梁羽生 | 更新时间:2017-04-30 11:3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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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羽冲道:“你空手和我对刀。万一我我——”车缭道:“你怕失手伤了我么?”

  檀羽冲点了点头说道:“这把刀是很锋利的你瞧!”刀光一起就劈断一枝树枝。车缭哈哈大笑。楮岩说道:“孩子无知车大人你莫怪他。羽冲还不快向车大人陪个不是。”

  檀羽冲莫明其妙道:“我说错了话么?”

  诸岩道:“凭你怎么伤的了车大人莫说一把钢刀就是在刀枪剑丛中车大人也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你这把钢刀在车大人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木刀而已。”檀羽冲伸出舌头说道:“真有这样厉害?”

  车缭笑道:“你不信可以试试尽管放胆向我刺来。”

  檀羽冲展开**刀法第一招:“童子拜观音”钢刀举过头顶直劈下去。

  车缭斜身一闪却故意反手一擦让他的刀锋碰着手臂。擅羽冲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啊呀不好!”

  车缭笑道:“有什么不好你瞧我这条手臂不是好好的吗?”

  檀羽冲定清一瞧只见他这条手臂果然是一如原状连血迹都没有一点。非但没有受伤甚至衣裳都没有裂痕。

  车缭道:“这孩子也算不错了居然能够令我的衣袖起一道皱痕。好再来再来。”

  檀羽冲道:“车大人你的功夫真好。但我不懂为什么我的刀砍在你的身上会自己滑过一边的?”

  车缭道:“这是一种卸刀的功夫。其实只要有人指点你你现在就可以运用这种功夫的。”

  这话连楮岩都觉得奇怪心里想道:“武学中的卸字诀必须有上乘的内功做基础才能运用的。车缭为何这样说呢?若说只是对孩子的夸奖吧这样的夸奖也未免太过份了。”

  车缭道:“你放心和我拆招吧瞧我这样攻你你如何遮拦?”

  檀羽冲去了顾忌认真地按照**刀法和他对拆车缭为了要仔细观察他武功究竟有多深浅不再让他砍中了。刀光掌影转眼过了数十招檀羽冲的钢刀连他的衣服都没沾着。

  车缭一声长啸掌风过处咔嚓一声劈断一枝粗如儿臂的树枝。削口有如刀砍。车缭喝道:“我的掌刀锋利还是你的钢刀锋利?”

  檀羽冲心悦成服说道:“车大人是你的掌刀厉害。我这套**刀法已经用完了请你指点我吧!”

  车缭忽地冷笑道:“你的师父比我高明得多何须求我指点?”

  此言一出檀羽冲固然莫名其妙楮岩听了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颤声说道:“车大人我我可没有什么得罪你老人家吧?你你这话——”只道车缭此言乃是针对他的。

  车缭不理会他也不待他把话说完陡地又是一声大喝:“你这小鬼头太过可恶连我都几乎着了你的骗!今日你不说实话我就毙了你!”

  大喝声中双掌齐飞掌风如狂飚。周围十数丈内沙飞走石树叶纷纷落下。檀羽冲只觉对方的掌力排山倒海而来。他是连呼吸都几乎窒息了哪里还能递的出招“当”的一声钢刀落地说时迟那时快车缭已经一把揪住了他右掌向他胸膛劈下!

  楮岩吓得”啊呀——一声跳起。叫道:车大人手下——”

  “手下留情”这四个字只说得一半:车缭那一掌已是重重的打在檀羽冲的胸膛上。

  这样刚猛的掌力足可裂开石碑一个小孩子如何能禁得起?楮岩闭上眼睛不敢观看只道檀羽冲在他这一掌重击之下立即便是开膛剖腹之灾。

  他闭上眼睛却听不见檀羽冲的惨叫声“难道这孩子已经变成一团肉泥?”忽听得车缭笑道:“老楮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看来这小鬼头的胆子似乎比你还大得多。”

  楮岩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檀羽冲虽然已被车缭抓住但似乎并没受伤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车缭。神情虽然显得惊慌却不如他想象之甚。

  檀羽冲惊魂稍定说道:“车大人你为什么要打死我?”

  车缭道:“因为我不能让一个小孩子骗我!你听着我现在问你一件事情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你的师父是谁?”檀羽冲道:“就是这位楮叔叔呀、车大人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吗?”

  车缭道:“我是问你以前的师父?”

  檀羽冲道:“以前的师父最早教我武功的也就是这位楮叔叔呀!还有霍侍卫韩侍卫、刘侍卫也差不多是同一个时候教我练武的。”

  车缭喝渲:“你别装蒜我问的不是这些人是在你未来这里之前的那个师父。”

  檀羽冲道:“我没师父。”

  车缭冷笑道:“你没师父?你以为你还能骗过我?”檀羽冲道:“我没有骗你。说老实话我是很希望找到一个好师父可惜没找到。”这几句话倒的确是他的老实话。车缭冷笑道:“你还没有找到师父吗?那么你的内功是谁教的。”檀羽冲道:“内功什么内功?”

  车缭道:“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内功?”

  檀羽冲道:内功这两个字我是听过的。但没练过。不信你可以问楮叔叔。”

  楮岩说道:“不错我的确没有教他过内功。不过内功和外功的分别我是和他说过的。”

  车缭谈谈说道:“我知道不是你教他内功。老楮。我不怕得罪你你所学的少林派的内功虽然是各大门派之冠但你却似乎尚未得到少林寺内功的上乘心法。”

  楮岩满面通红;说道:“车大人说得不错。这点自知之明我也还是有的。我所学的少林内功只不过是略得皮毛而已。”

  车缭说道:“你即有自知之明。那就最好。我审问这小鬼你不必揽在自己身上了。”

  楮岩尴尬之极喏喏连声退过一旁。

  车缭可能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份了些放宽面色对楮岩笑了一笑说道:“老楮你不知道你着了这小鬼的编了。不过也怪不得你我也是刚刚才试出他内功的深浅的。”

  楮岩惊奇之极禁不住问道:“这孩子不过十岁多点他当真懂得内功?”

  车缭道:“你要我说真话吗?说出来你可不要难过这小鬼所学的内功比你高明得多只不过他火候未够功力不足而已内功的上乘心法已是得了。我那一掌假意取他性命这才试出来的。”

  原来檀羽冲学的虽然是上乘的内功心法自己还不知道怎样运用的.不过学过上乘内功的人在面临生死关头之际自然而然就会生出反应。车缭正是从他反应中测出他的内功深浅的。

  车缭揭破了檀羽冲学过内功的“秘密”之后。回过头来把声调放得较为柔和。对他说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你是瞒不过我的了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你说了实话我非但不会杀你我还可以收你做徒弟。好孩子告诉我吧教给你内功的那个人是谁?”檀羽冲道:“真的没人教过我的内功我怎能说谎?”

  车缭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里想道:“哈大人要我的那个孩子不知是不是他但总之他是极其可疑的了且试他一试。”主意打定盯着檀羽冲忽地向道:“檀公直是你的什么人?”

  檀羽冲脸上观出一派迷惘的神色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车缭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吐出:“我说的是檀公直!”

  檀羽冲摇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车缭不觉也疑惑起来心想:“按说一个孩子是不会这样镇定的莫非真是我猜错了?”

  他哪知道檀羽冲这份镇定的功夫得来不易是经过许多沉痛的教训甚至是他的母亲用血和泪训练出来的。

  他的母亲自毁容颜为的就是以身作则教他知道保守秘密的重要。

  今日之事对他来说乃是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说是“意料之外”是因为在他上山之时是做梦也想不到车缭会这样对待他的:但这样的事情终有一日生则是早已在他母亲的意料之中。在他母亲意料之中即是他早已有了应付这种“意外”的心理准备了。“倘有一天有人盘问你的身世你可千万不能说出你爷爷的名字。”这句话是母亲不知对他说过多少遍的!

  所谓“意外”不过是没想到盘问他的人会是车缭而又来得这样快而已。

  现在他爷爷的名字已经由车缭口中说出来了这和母亲的估计不同但要盘问他的身世则是一样。

  檀羽冲神色不变.倒是楮岩听了“檀公直”这个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了。

  “檀公直?是不是二十多年前突然失踪的那位檀贝勒?”楮岩问道。

  车缭冷冷说道:“不错二十年前他是咱们金国的贝勒如今他已经是皇上所要缉拿的钦犯了!”

  楮岩说道:“但这孩子的母亲不这是个女佣他他怎能和曾贵为贝勒的檀公直有什么关系?”

  车缭冷笑道:“你知道什么说不定这小鬼还是檀公直的孙儿呢!”

  楮岩吓得不敢说话了。

  车缭拿出一条皮鞭喝道:“小贼你不说实话我打死你!我再问你一遍檀公直是你的什么人?”

  檀羽冲咬着牙对他怒目而视。车缭唰的一鞭就打下去。他用的力度“恰到好处”打得檀羽冲皮开肉裂却不至于伤及他的性命。

  他打一鞭就喝问一句:“你说不说?”一鞭、两鞭、三鞭一檀羽冲已是满身伤痕但始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楮岩看不过眼说道:“这孩子的脾气一向很倔强再打恐怕真的要打死他了不如另外想个办法问他吧!”车缭道:“你少操心我不会这样便宜他的。不把他折磨个够我肯让他死吗?”不过话岩那句“不如另外想个办法问”倒是提醒了他他心一动突然冷笑迢:“好我姑且相信你和檀公直没有关系但你既然和他没有关系那就不怕骂他了。我骂一句你跟我骂一句骂完了我就放过你。檀公直是老王八!”

  他知道越是性情倔强的孩子越是不能别人的侮辱果然他看见檀羽冲的脸色变了。

  车缭一声冷笑说道:“小杂种你没听见我驾檀公直是王八蛋吗?

  你不跟我骂你一定是这老杂种养下来的小杂种再养下来的小小杂种I”

  他用这种波妇骂街的方式盘问口供看似儿嬉但用来对付一个孩子却是当真有效。檀羽冲果然只能受**的侮辱却不能受精神的侮辱。

  “你才是狗娘养杂种。你才是王八蛋”檀羽冲忍不住和他对骂了车缭一听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小杂种这你可泄底了吧?你还敢说你和檀公直没有关系——”

  话犹未了忽地听得有人冷笑笑声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音细而清宛若游丝当空若断若续听到耳朵里却是不禁心脏摇摇车缭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

  笑声突然一变变得清峻之极震得车缭的耳骨嗡嗡作响只一眨眼那个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是个书生打扮的中年入手里合著一管玉萧丰神俊秀气态潇洒。

  他的一双眼睛盯着车缭目光有如寒冰冷峻之中隐隐有鄙视之意。

  檀羽冲刚刚爬起来和这人打了一个照面、不觉也是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咦这人好像我在哪里见过似的。”这人开口了他冷笑说道:“金国的一等巴图鲁当真是好威风啊!”车缭正是具有一等巴图鲁衔头的人。车缭喝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中年书生道:“你问我什么?”车缭喝道:“你没听见吗?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中年书生说道:“我已经回答你了你怎么这样笨还要问我。我是特地来瞧瞧金国的一等巴图鲁的威风就是会欺负孩子!”

  车缭冷笑道:“原来你是为这孩子他抱不平来的你是他的什么人?

  “

  檀羽冲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中年书生正是在他和母亲为了避难而离开盘龙山那天隔着一个山头看见的那个大杀金兵的人!

  他不禁惊喜交集冲口而出叫道:“师父师父我找得你好苦!

  “车缭大感意外说道:“原来你就是他的师父吗?”

  那书生说道:“不错我虽然没有教过他的武功但他早已是我的记名弟子!”

  车缭喝道:“好那么我正要找人!快快说出檀公直的下落否则就拿出你的本领让我瞧瞧!”

  那书生谈谈说道:“第一檀公直的下落我正要问;第二你要看我的本领我可没有什么本领拿出来见人只能吹个曲子给你听!”

  车缭只当他是存心戏弄哼了一声说道:“你的曲子最好是留到阎王殿上吹去我可没有这个雅兴!”张开大手立即向那书生抓去。

  那书生道:“你不想听也得听因为你必定比我先见阎王今日不听你就没有机会听了。”

  车缭练的是大力鹰爪功。这一抓有开碑裂石之能。那书生竟然即不闪避也不招架。眼看这一抓已是抓向他的脑门他双手还是握着玉萧而且把玉萧凑近唇边当真吹起来了。

  在这生死关头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吹萧这不是把性命交到对方手上吗?檀羽冲都吓得跳起来了。

  “呜”的一声萧声响起车缭五指如钩距离他的脑门已不到三寸。忽地只觉一股热风迎面吹来虎口**辣的顿时使不出气力关元穴也忽地一麻那感觉有几分像是给人点着穴道又像是给香火灼着一般。但书生的双手还是握着玉萧连一根小指头都没伸出。

  车缭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知他这玉萧古怪生怕还有什么暗器之类从萧管中吹出来一抓抓下去?急忙斜身到纵书生谈谈说道:“我早说过这支曲子你是非听不可的!”

  车缭斜跌出一丈开外脚跟刚刚着地只见那书生已是挡在他的面前。

  车缭毕竟是个武学大行家。突然想起一种极为厉害的武功据说内功练到最高的境界时可以练成伤人于无形的气只须吹一口气就可以克敌制胜。但这种功夫只是见于传说从没有听过谁真正练成功的。”难道这酸丁从玉萧中吹出来就是传说中可以伤人于无形的罡气?”车缭没有猜错这书生手中的玉萧乃中一件稀世之宝用西昆仑的暧玉造成的名字就叫“暖玉萧”书生的罡气其实还未练得成功只是具有几分功力而已。但借助这暖玉萧之力吹出来的罡气却已是可以伤人的了。不过车缭也非等闲之辈他的内力受了影响。身体并没受伤脚跟刚一着地业已把真气纳入丹田穴道的疼麻之感亦已解了。

  好在那书生仍是自顾自地吹萧并未还击。车缭避开正面立即展开绕身游斗的打法。罡气不从正面袭来他的内功所受的影响就减轻了许多。

  车缭的武功是内外兼修的。不但掌力刚猛身法也很轻灵。

  他避开正面和罡气接触为的就是想乘暇抵隙一击得手。

  但他展开挂的身法和对方游斗。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上。

  那书生好似闲庭信步随随便便踏上一步就恰好避开了他的攻击。

  车缭心头一凛说道:“你这是天罗步法?”

  书生说道:“想不到你倒识货。”

  天罗步法就像“罡气”一般是只见之于传说中的一门上乘武功。据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百万军中来去自如别人休想碰着他一根汗毛。

  这书生虽未练到最高境界但用来对付车缭的游斗却已绰绰有余。

  车缭的心不由得一沉。心想这书生若真的练成了天罗步法岂非业已立于不败之地。

  但他已是欲罢不能。

  那书生仍然没有出手继续吹萧。

  萧声高亢响遏行云吹到急处宛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

  车缭听得热血沸腾不知不觉跑得越快越急。挥拳踢足虽然明知打不中对方却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是用力这情形就好像是一个精力过剩的小伙子做一些无聊的动作只求泄一般。

  但车缭早已不是毛头小伙子了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武学大行家。

  突然他觉得有点不对了。若还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很费气力下去不必对方还手他自己就要倒下。

  心头一清醒他急忙跃出***和那书生保持三丈开外的距离绕身游斗的打法虽没改变但只是跟着对方的身形移动了。

  书生的萧声忽又一变从高亢变为低沉曲调越来越是凄怆宛如三峡猿啼鲛人夜泣。

  车缭听得心中如坠铅块跟着节拍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旁观者清楮岩失声叫道:“车大人你怎么啦?”

  车缭霍然一省这书生还没出手他的心灵已受控制他是情知打不过对方的了。但他可不甘心这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败给对方。

  他滴溜溜一个转身手中倏地多了一把精芒耀目的长刀。

  这把刀的形式十分古怪刀身细长刀锋薄得透明刀柄和刀身相比短得不成比例若是拿来和普通的钢刀相比甚至根本不能说是“刀柄”只是用两块小小的铁片镶嵌在“应该是刀炳”的部位。原来这是一把用百炼精钢打成的“缅刀”。——当时铸造刀剑的技术以缅甸最为优良质量最佳的宝刀是当真可以把百炼钢化成张指柔的车缭这把缅刀就正是最好的一种不用之时他是当成腰带卷在腰间的。

  初时他见这书生手中只有一支玉萧他以金国一等巴图鲁的身份自是不能倚仗这种宝刀取胜。而且他原来的计划也只是想把这书生活捉以求逼出他的口供的他有大力鹰爪功以为己是可以稳操胜券了。

  此时他已经知道对方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当然是不论什么手段都要使用了。

  他把缅刀一抖倏地变成一把三尺多长的软刀喝道:“你这些邪门邪道收起来吧。有本领的和我见个正章、”刀光霍霍俨如一道银虹盘旋飞舞转眼之间已把这书生的身形笼罩在刀光之下但那书生仍是意态悠闲自顾自地吹萧他的天罗步法展开随意所之有如行云流水车缭的缅刀仍是砍他不中。

  车缭越慌了忽地心中一计喝道:“老楮你闲着双手干什么还不偷把那小杂种给我拿下。”只要楮岩帮人把檀羽冲拿来当作人质;那就可以要挟这个书生了。

  他以为楮岩一定懂得他的用意的哪知楮岩也不知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他听了车缭的话.露出一脸愕然的神色却没有立即动手。

  这个时候书生的一支曲子也恰好奏完了。

  他停止吹萧忽地朗声吟道:“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周。”歇了一歇玉萧朝着檀羽冲一指说道:“冲儿后面两句你给我念出来!”

  他开始朗吟的时候檀羽冲的脸上已经出非常奇怪的表情似是又惊又喜。

  楮岩更是诧异心里想道:“这人也是莫名其妙在刀光笼罩之下居然还有心念诗?这孩子不过是个仆人的孩子我从没见过他手中捧过书本又懂得什么诗书?”哪知他心念未已檀羽冲已经接下去念道:“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书生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好孩子、你果然是我的徒弟!”

  楮岩又是莫名其妙不懂因何凭着这两句诗他们才能师徒相认。“这书生一出现的时候早已说明自己的身份是这孩子的师父了为何又要他念出两句诗才能确定他是自己的徒弟呢?”他想。

  原来这书生在答应檀公直的请求收他的孙儿做徒弟之时为了预防有意外的生曾留下一把扇子作为他日师徒相认的信物扇主题有一诗就正是他们现在所念的这诗。这其中原委楮岩当然不会知道。

  这书生曾经历过无数险恶的风波.误中别人陷阱的事情也曾有过。因此他虽然相信檀羽冲就是他要找的徒弟但这只是“相信”而已还必须得到确实的凭据他才能决定以后的事情怎样去做。

  檀羽冲比他还更欢喜跳起来叫道:“师父。师父你果然是我的师父!”车缭喝道:“楮岩你聋了吗?我吩咐你把这小杂种拿下为何还不动手?”

  但此时动手已经迟了。

  书生在大笑声中玉萧倏地挥出!

  缅刀与玉萧碰个正着当的一声溅起点点火花。玉荒无损缅刀已有缺口。

  车缭大吃一惊正想收回缅刀忽觉虎口一麻缅刀坠地人也退了下去。书生出手如闪电他来不及招架。就已给点了穴道。

  楮岩见车缭倒下大吃一惊连忙跑过去抓檀羽冲、此时他才去抓檀羽冲已不是为了车缭的缘故而是为了替自己找“护身符”了。

  书生脚尖一挑把跌在地上那缅刀挑起缅刀化作一道银虹向楮岩飞去。

  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快过飞刀的了。飞刀来势急劲要躲也来不及。

  他心头一凛闭上眼睛心中暗叫我命休矣。

  檀羽冲吓得呆了一呆连忙叫道:“师父手下留——”一个“情”字还未说得出来楮岩也倒下去了。

  楮岩只道必死无疑哪知只觉肩头一麻使即倒在地上。

  他虽然不能动弹但却已知道他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没受伤。

  原来书生飞刀的手法妙到毫巅飞到楮者背后的时候突然转了方向只是“刀柄”是部分撞着他的肩并穴。这把缅刀的“刀柄”是用两块薄薄的铁片包着的虽然铁片很薄已经起了保护作用连他的皮肉都没伤着。

  书生微笑道:“我知道这个人对你还算不错我没伤人。这把缅刀弃之可惜你收下来就当作师父给你的见面礼吧。”

  檀羽冲一看楮岩身上并没鲜血流出。这才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他拾起缅刀那书生也已来到人的面前。

  檀羽冲叫道:“师父我找得你好苦想不到今天能够见得着你。”

  他扑入那书生的怀中就像见到亲人一样不知不觉流出眼泪。

  书生说道:“别哭。别哭。你爷爷不是常说好孩子流血不流泪的吗?”

  檀羽冲道:“咦你怎么知道?”

  书生说道:“我是你爷爷的好朋友他平时的习惯用语我当然知道唉二十年前他也曾对我说过这句话的。”

  “那把扇子呢?”书生见檀羽冲已经抹干了眼泪便即问他。“他妈妈手里。”檀羽冲道。

  “你爷爷呢?”书生问道。

  檀羽冲道:“爷爷已经死了!”

  书生大吃一惊叫道:“死了?怎么死的?”

  檀羽冲道:“给坏人害死的。”

  书生道:“你爹爹呢?”

  檀羽冲道:“爹爹也死了还有外公也死了!他们都是给坏人害死的死的好惨。”

  书生道:“你可知道那些坏人是谁吗?”

  檀羽冲道:“我不知道但听妈妈说那些坏人有金国皇帝派来的也有宋国皇帝派来的。”

  书生道:“那么你妈妈还活着吧?快快告诉我你妈妈在哪里?”檀羽冲道:“她在商州节度使街门。”

  书生征了一怔说遇:“商州节度使衙门。”

  檀羽冲道:“不错这几年我和妈妈都是住在那里。”他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孩子知道师父一定是因为听见他们母子住在节度使街门而感觉奇怪他想和师父解释但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书生也知“说来话长”心里想道:“待我见了他母亲再问不迟。”

  他悼念好友之死情绪激动之极悲声吟道:“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檀公檀公当时我在扇上题这诗想不到竟成诗谶但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他忽然转身踢了车缭一脚。

  这一脚踢得并不重但车缭已是像杀猪般号叫起来。不但号叫而且在地上打滚好像正在受着酷刑有一条无形的鞭子不断鞭打他。

  楮岩和车缭一样都是被点了穴道但尚未失掉知觉!楮岩见车缭如此惨状又是怕又是有点奇怪车缭的内功甚是不弱而且他的脾气又是十分倔强怎的这一脚都捱不起。

  他哪知道原来这书生的一踢乃是用独门的点穴功夫踢着了车缭“大樵穴”这大樵穴的部分正当背骨的神经末梢车缭的“大樵穴”受了书生内功的冲击登时全身八万四千个毛孔都好像有一根利针在钻刺一般。痛苦的感觉难以形容岂只像受列形鞭析简直是过天下的任何一种酷刑。

  书坐冷笑道:“你会折磨孩子如今我也叫你尝尝该受折磨的滋味”车缭叫道:“你你杀了我吧!”

  书生冷冷说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车缭呻吟道:“你你划出道儿吧。”

  书生道:“你绝不会无故怀疑这孩子是檀公直的孙儿是谁告诉你的?”

  车缭道:“是哈必图。”

  书生似乎吃了一惊喝问:“哈必图已经来商州?”

  车缭正在忍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好像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他只“嗯”了一声。

  书生道:哈必图已经见过了这孩子么?“车镣道:“还没见过。”

  书生道:“既然没有见过。何以你又说是他告诉你的?”车缭道:“这这…”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上气不接下气的呻吟道:“我我要死啦!”

  书生飞起一脚。这一脚踢在他的尾骨上。踢得很重但说也奇怪这重重的一脚踢过之后。车缭身上所感受的那种有如给无数利针钻刺之苦。

  却是顿然消失了书生淡淡说道:“你老实回答我我可以让你保全一条性命否则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湖上习惯的说话所谓“可以让你保存一条性命那就是要废掉他的武功的意思。

  书生一时间没有详加考虑不知不觉用了这句江湖上的惯语本来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车缭的面孔登时又变得苍白如纸了。书生还没觉察喝道:“说下去呀!我已经替你解了穴道你还在赖死么?”

  车缭忽地冷笑道:“你已经没有什么手段可以强加于我了!”冷笑声中只见从眼耳目鼻都流出血来就像一棵枯萎的树似的慢慢地倒了下去。

  原来他趁着自己运用内功的时候已经自己震断了自己的心脉了。

  书生呆了片刻心里想道:“这人虽然可恶倒还算得是一条硬汉。

  “为了让车缭在断气之前免受痛苦给他补上一掌。

  车缭断断续续说道:“你是我平生见过的武功最好的人死在你的手上也不算冤枉了。”说了这几句话方始真的死了。

  书往轻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解开楮岩的穴道。

  书生说道:“你是不是商州节使完颜鉴的手下?”

  楮岩道:“不错我是他的卫士、你若要灭口尽管杀我。”

  书生哈哈笑说道:“你还有别的身份。你忘记了?”

  楮岩伍了一征说道:“我的身份瞒不过令徒你对我有什么怀疑大可问你的徒弟。”

  书生笑道:“你忘记了你也是冲儿的师父么。你替我教他几年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怎会将你为难。不过我希望你也把我当作朋友看待。

  “

  楮岩道:“好你要知道什么你尽管问。但我可得有言在先能说的我才说不能说的你杀了我也不说。”书生说道:“哈必图走了没有?

  “

  楮岩说道:“没有。我离开衙门的时候完颜将军在在园中设宴请他赏牡丹花。”

  书生道:“哦请他赏牡丹!”不知怎的当地说到“牡丹”二字之时。声音竟是微微颤抖似乎颇有什么感触似的。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府衙陪客?”书生为了掩饰自己“失态”笑问楮岩。楮岩未答。

  书生接着又问:“听说车缭本是哈必图的人由哈必图保荐外调商州的是吗?”

  楮岩道:“你知道的比我还更清楚。你叫我还能说些什么?”

  书生道:“如此说来车缭完全是为了盘查这孩子的来历这才宁可放弃伺候旧日上司的机会的。但他说哈必图还没有见过这个孩子是真的吗?”楮岩道:“是真的。”他知道书生担心的是什么跟着加以解释:“哈必图知道檀贝勒的媳妇和孙儿当日并未遇难尚在逃亡.想必是哈必图告诉了车缭车缭想起了这孩子来历不不明年龄和檀贝勒的孙儿相符而且练武又这么进境神这许多疑点加起来他这才怀疑到令徒身上的。但据我所知他今天也还没有见过哈必图所以你大可放心哈必图想必还没有知道他们母子竟是和他一同住在节度使的衙门。”这书生的确是在为檀羽冲的母亲目前的处境担忧听了楮岩的话方稍稍定心。书生脸上似乎露出一点奇怪的神色说道:“你为什么自动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楮岩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檀贝勒犯了什么大罪我只知道他做的事情是对的不管他是否犯了罪他都是我心中佩服的人!”

  书生道:“因此你也同情檀室孤儿寡妇?”

  楮岩点了点头笑道:“但我身为完颜将军的卫士倘若是完颜将军下令要我捉拿他们我还是不能不从所以你若是为了预防这样的事情你杀了我我也死而无怨。

  书生道:“看来你不像是完颜鉴的心腹卫士。”

  楮岩道:“的确不是。不过他是我的主人。并且我曾受过他的恩惠。不管他是否粑我当作心腹我还是要忠心于他的。”

  书生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但第一完颜鉴未必会把这件差事交给你第二我也有办法叫你避过这件差事。所以目前你不必为此担心我想再问你一件事情。”

  楮岩道:“何事?”

  书生道:“完颜鉴的夫人是否也在商州?”

  他突然问起完颜鉴的妻子已是一奇面对完颜鉴直呼其名对他的妻子则尊为“夫人”也是不大合乎“常理”的。楮岩莫名其妙但想这件事说给他听也无妨便道:“完颜将军是和夫人一同上任的据我所知他们夫妇恩爱非常完颜将军从前领兵出外征战他的夫人也能随行的。

  “楮岩道:“完颜鉴花园中那些牡丹是夫人要种的吧?”楮岩道:“咦你怎么知道?”

  书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哈必图在商州完颜鉴在商州完颜夫人也在商州好好好!”

  楮岩不懂他连声叫“好”是什么意思睁大眼睛看他。

  只见这书生忽地朗声吟道:“十年磨一剑有日快恩仇!倘能在一日之间了给恩仇实是人生一大快事。不管商州节度使的衙门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要去闯一闯的了!”楮岩吃一惊道:“完额将军和你有仇?你要去杀他吗?”

  书生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不知道。”

  武林中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有仇就是有仇没仇就是没仇但他的回答竟是:“我不知道。”这一回答令楮岩不觉为之一愕。

  “那么哈必图呢?”楮岩再问。

  书生说道:“哈必图是我最好的朋友的仇人之一亦是我的仇人。不过他不是害死我那位朋友的主凶要不要杀他如今我还未知道。看他怎样到附再说。”虽然他没有说出他那位“最好朋友”的名字楮岩亦已知道他说的是檀公直了。楮岩说道:“你杀哈必图我不管但你若要杀完顾将军我虽不堪你的一击我、我……”

  书生不待他把话说来。便即笑道“楮兄你已经太累了不应该为这些事操心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楮岩本来想说的是:“我虽不堪你的一击我也非得和你拼命不可的。”说到”我”字之时突然便觉得昏昏欲睡待到书先说到一个“睡”

  字他果然就倒在地上;而且很快就打起鼾来。真的像是熟睡了。

  檀羽冲看得好像傻了。半晌说道:“师父楮叔叔不是死了吧?”

  书生微笑通。“他当然没有死。我只是点了他的晕睡穴。而且是用最轻的一种手法点他的晕睡穴只须过了三个时辰之后他就会自己醒来了。”

  檀羽冲松了口气。说道:“师父。我知道你不会杀人的因为他是好人。”

  书生说道:“不错师父是从来不杀好人的。不过三个时辰我可以去做许多事情了。”

  “师父你去哪里?”

  “我去替你的爷爷报仇同时也是去接你的妈妈。”

  “师父你等一等!”

  “什么事?”

  “师父你的大名我还未知道呢。”

  “我复姓耶律名叫玄元。由于玄元同音这书生口中说话指头在地上写出这两个字来写完这两个字他站起来摸摸檀羽冲的头说道:“好孩子你在这里等我。我走了。”檀羽冲忽地又叫道:“师父你等一等”“哦还有什么事吗?”耶律玄元问道。

  “师父那位完颜夫人那位完颜夫人她、她……檀羽冲似乎很难开口似的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够说出来。耶律玄元心头一凛抬起眼睛望着他道:“那位完颜夫人怎么样?”

  檀羽冲道:“师父她、她是好人我希望你不要杀她!”耶律玄元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好人?”檀羽冲道:“我和妈妈的性命是她救的我妈妈替她种牡丹。她并没有将我们当作仆人看待。她对我的妹妹更是好得不得了。”说至此处。心里稍微有点不大自然的感觉好像自己说了谎话一般。

  他说的当然不是谎话完颜夫人的确是对他的妹妹好到不得了的节度使衙门的婢仆都说。夫人简直是把他的妹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不过他的母亲却不愿意接受夫人这种‘好意”。她私底下也曾对儿子说过。夫人样样都好就是这件事“不好”因为夫人把她的女儿搬到内堂抚养她想见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困难了。

  他也因为很难见到妹妹而觉得“不好”。但现在他担心师父一到节度使衙门以师父的武功。只怕就要弄成“玉石俱焚”因此他不能不尽量说完颠夫人的好话连他本来觉得是“不好”的也要说成“好”了。

  耶律玄元冷涩地笑了一笑;说道:“她的丈夫怎样?”

  檀羽忡道:“完颜将军对我们不好也不坏。他的眼睛里好像没有我们母子存在说老实话、我是有点讨厌这个人的。他常常说要去打宋国喜欢打仗的人大概也不会是好人吧?不过他的妻子和他并不一样他的妻子是不喜欢打仗的对人也很和气完全不像将军那样冷酷。所以你杀她的丈夫不打紧但可不要杀她.因为她是好人!”他重说一遍“她是好人!”以求加强语气。

  孩子的“好”“坏”标准很简单。但檀羽冲对完颜鉴夫妻的“评论”

  却好像说到了耶律玄元的心里去令得他的眼睛都有点潮湿了。

  他又一次冷涩地笑了一笑说道:“孩子你说得很对。其实也用不着你告诉我。我早已知道她是好人了!”说罢忽地凄然吟道:“故侣故园都不见河山非旧我重来!”

  凄吟声中耶律玄元走了。走得很快转眼就不见踪迹。

  檀羽冲不懂他吟的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心里只在想道:“奇怪师父怎么早就知道完颜夫人是好人?”

  “哦皇上也要忌惮他吗?这个人名叫什么?”

  “耶律玄元!”

  此时完颜鉴正和妻子在卧室中密谈。

  他是因为“兰姑”母子的事情担着心事故此回到房中问他的妻子的。

  他把哈必图的话告诉妻子。

  “我已经替他们母子遮掩了、不过这两母子的确是有许多可疑之处那孩子的年龄也相符说不定真的就是檀公直的媳妇和孙儿。”

  完颜夫人对“兰姑”母子的事情却好像毫无“兴趣”她只告诉丈夫她并没有现这两母子有什么“异状”她说“不会的不会的:兰姑是金人夫家姓鄂。她怎会是檀贝勒的汉人儿媳张雪波?”完颜鉴忽地心念一动说道:“不错鄂是咱们金人的姓氏汉人是没有这个姓的。但鄂字和岳字不正是同音。张雪波当然要改换姓她的外公是岳飞说不定说不定——”

  完颜夫人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样子打断他的话道:“你真是太过想入非非了!好啦好啦我替你多留意他们母子就是倘若现他们有甚可疑之处我再告诉你吧。”“但那孩子——”完颜鉴道。

  “那孩子一回来我就叫兰姑带去见你。”

  “不是是要见哈必图!”

  “随便你喜欢叫他去见谁就见谁好了别再把下人的事情烦我了。

  我只想听你讲一讲皇上他忌惮的那两个人。”

  她对“兰姑”母子没“兴趣”对这两个人却很有“兴趣”尤其对耶律玄元的名字极为注意。

  “哦你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完颜鉴不觉起了一点疑心问他妻子。

  “没有。”完颜夫人素来不喜欢多话只答了两个字。

  “但你听见他的名字好像有点惊诧?”完颜鉴道。他装作漫不经意问他的妻子但已有点掩饰不住了。

  完颜夫人淡淡说道:“能令得咱们皇上顾忌的人我怎能不感觉惊诧?”

  完颜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会知道这个人呢。”完颜夫人道:“为什么你会这样以为?”

  完颜鉴道:“这个人是辽国最后一个皇帝耶律延禧的私生子。耶律延禧在未被立太子之前是为他的父王镇守陪都的。所以这个私生子耶律玄元也是在陪都长大的。辽国的陪都当时称为‘南京’又称‘燕京’如今则已是咱们金国的京城了。”

  完颜夫人道:“这又怎样?”

  完颜鉴道:“后来耶律延禧做了皇帝之后把他这私生子从燕京接回去这件事虽然做得秘密但其实亦已等于是公开的秘密了。据说还是当年轰动一时的新闻的。当时你们一家好像也是住在辽国的燕京?”

  完颜夫人道:“什么好像我们一直都是住在燕京。”

  完颜鉴道:“所以我以为你或者会听过这件三十年前辽国王室的秘闻。”

  完颜夫人道:“我家虽然住在燕京但我和你一样都是女真族人和辽国的契丹贵族是极少往来的。我又是一个脚步不出闺门的女孩子怎知道外面的新闻?”

  完颜鉴道:“不知道就算了。但如今可又有他的新闻了。”

  完颜夫人道:“什么新闻?”

  完颜鉴道:“这个耶律玄元三年前逃到宋国去如今已经回来了。而且可能正是在我所辖下的商州境内!”

  完颜夫人心头剧跳极力抑制自己不在神色上表露出来故意说道:“将军那不正是给了你一个可以立功的机会吗?”完颜鉴苦笑道:“这个人的武功高强之极说老实话我还有点担心他会跑来这时替他的好友檀公直报仇呢。据我所知檀公直十之**已经死了。”

  完颜夫人道:“檀公直又不是你害死的!”

  完颜鉴道:“前两天来的这位钦差大人哈必图可正是杀害檀公直的人之一、”

  完颜夫人道:“将军那你可要小心一点才好。”声音不知不觉已是抖颤跟着再问:“你以为这个人一定会来吗?”

  完颜鉴见妻子如此关心自己心里甜丝丝地说道:“夫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不错他的武功是很高强但我手上的能人也很不少。如今我不是怕他要要来只是怕他不来早来比迟来更好!”

  完颜夫人颤声道:“为什么?”

  完颜鉴道:“因为有哈必图在这里。哈必图是大内第二高手武功仅次于大内总管鄂尔泰虽然他未必胜得过耶律玄元大概也相差不了多少。我的手下武功足以和一等巴图鲁相当的有十数人之多耶律玄元本领再强他也绝对讨不了好去。此人—日不除总是我的心腹之患因此我倒巴不得他今日就来早早作个了结。”完颜夫人吃了一惊说道:“不会来得这样快吧?”

  完颜鉴道:“除非他不在商州否则他即使今天不来明天也会来的。因为他和檀公直是生死之交他也想趁着哈必图还在这里赶来为他的朋友报仇。”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说道:“哈必图还在香亭那边等我我是抽空回来问你关于兰姑的事的我可要走了。”

  完颜夫人道:“将军——”

  完颜鉴道:“夫人什么事?”

  完颜夫人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心里有点害怕。你你有正事在身你走吧!”

  完颜鉴安慰她道:“你放心我现在就是去和哈必图布置怎样加强防卫耶律玄元除非不来来了定必自投罗网。”

  完颜夫人呆呆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完颜鉴心里可是十分欢喜暗自想道:“她平时对我冷冷淡淡却原来还是对我如此关心的。唉她对我冷淡其实也怪不得她。我平的忙于公务很少和她共享闺房之乐她哪能不怨我呢。待这件事情过去我可要多抽一点时间陪伴她了。”他轻轻吻了妻子一下重复说道:“夫人你放心。他绝计伤害不了我更伤害不了你、你的精神似乎不大好你抛开忧虑放心先睡一个午觉得着吧。”

  完颜夫人苦笑道:“我怎么睡得着?”

  完颜鉴道:“你睡不着那就在这里等我。你若觉得无聊可以叫兰姑来伴你顺便你也可以套问她的口供。”完颜夫人道:“兰姑的事我没心情管了。将军你要很晚才回来吧?”

  完颜鉴道:“晚饭我不回来吃了不过晚上我会回来陪你的。”

  完颜夫人道:“你不是说他、他今天就会来么?”

  完颜鉴道:“这只是有此可能而已但依我看他最早恐怕不得到明天晚上才来。”

  完颜夫人道:“为什么?”

  完颜鉴道:“因为据我接到的消息他昨天才到大散关即使走得快今天也才能踏入商州境内。他总得有点准备才敢跑来我这节度使的衙门。夜行人当然是必定选择晚上的所以我估计他最早也得等到明天晚上才来。“说罢又轻轻吻了妻子一下笑道:“但我知道你心里害怕所以今晚我必定回来陪你。”

  完颜鉴走了完颜夫人还在独自呆呆地出神。

  她的服角沁出一颗泪珠这是她忍了好久的泪水在丈夫走了之后才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她没拭眼泪动也不动好像一尊石像。

  外表是一尊石像心中却是翻滚的波涛。

  不错她是在想心事。

  她并不是害怕耶律玄元会来伤害她甚至也不是为丈夫担心虽然耶律玄元并非没有可能伤害的她的丈夫但她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很大。

  她最担心的是耶律玄元来了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情!正因为结果难以预料她才担心。

  不错她也担心耶律玄元来“自投罗网”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但这个担心还在其次。因为他知道耶律玄元的武功之高还在她丈夫的估计之上。但也正因为斗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也有可能出现她必须防止这个局面的出现。

  “但我又不能出面去劝阻他怎样办呢?”她想。

  为什么她会这样想?因为只有她知道耶律玄元假如真的跑来府衙那就恐怕不仅是为了找哈必图替好友报价更大的原因是为了找她!但她现在是节度使夫人又怎能和他见面呢?因此她最担心的就正是这一点怕他来了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他小时候的胜格是很容易冲动的隔了三十年不知他还是不是像以前那样?唉古语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怕他还是像以前那样!”

  时光倒流回到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她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家住燕京即今日的北京。

  (按:北京在公元二千年前是号称“战国七雄”之一的燕国国都当时的正式名称叫做“蓟”。唐末残唐五代中的后晋石敬塘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蓟城包括在内、契丹以蓟城为陪都号称“南京”也称燕京。

  并改国号为“辽”。金灭辽后正式建都燕京号称“中都”。)燕京虽然是辽国的陪都但居民却以女真族最多其次是汉族契丹人反而较少只能排到第三。她这一家是女真族中颇有名望的世家。

  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她却并不是如她对丈夫所说那样是一个足迹不出闺门的淑女。

  她的父亲很希望有个儿子可惜没有。因此她自小就是给父亲当作男孩子抚养的穿男孩子的衣服也像男孩子一样喜欢在外面乱跑。

  和她同在一条胡同居住的有一家人家这家人家有个大花园花园里种的都是牡丹。

  这家人家中有母子两人有人说女主人是寡妇也有人说她的丈夫其实还在只是她已经被丈夫抛弃了。到底是寡妇还是弃妇真相不得而知。没人见过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什么身份。知道的只是女主人是从江南来的汉人。给她料理牡丹的两个花王也是从江南用重金请来的名匠。这家人家以牡丹出名。不过她却并不是被这家人家的牡丹所吸引而是被那个男孩子的萧声所吸引的。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她在花园外听到有如黄莺出谷的萧声不知不觉就走进园子去了。园门是虚掩的。

  那个男孩子好像没有看见她仍然自顾自地吹萧。

  牡丹盛开蝴蝶在花丛飞舞。

  那个男孩子吹了一支曲子忽然收起玉萧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泥沙。

  她正在奇怪心想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看来是应该比我还要大两岁吧怎么还像几岁大的小孩子一样喜欢玩泥沙?心念未已那大孩子已是把随手抓起的泥沙向树上洒去蝴蝶纷纷坠地她禁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给我出来!”那大孩子用玉萧指着她躲藏的方向。”

  她知道已经给对方现难以躲藏索性跑出来骂那孩子。

  “这些粉蝶儿采花又碍了你什么事?你干嘛把它们打死?哼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残忍的野蛮人!”

  那大孩子道:“你怎知道这些蝴蝶已经死了?”

  她怔了一怔说道:“它们从空中跌下来如今都一动也不会动了难道还不是死了吗?”

  那个孩子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瞧清楚我变个戏法给你瞧瞧!”

  他把手一扬一眨眼间只见那些她以为是已经“死了”的蝴蝶又再重新展翅纷纷飞起。

  她看得呆了不禁失声叫道:“你这戏法果然变得神奇!”

  “可笑我当时什么也不懂还以为他真的是变戏法。”

  不过在她当然懂了这是一门上乘的武功那些蝴蝶只是给他的泥沙打晕的。但他洒出的这一把泥沙竟然能够同时打中几十只蝴蝶用的力度又能够这样恰到好处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简直是匪夷所思!弄不懂这样神奇的武功他是怎么练成功的。

  “他只比我大三岁当时也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大孩子罢了当时他已经有了这样神奇的武功如今又过了三十年他的武功更不知已经练到什么境界了。哈必图这些人怎能是他的对手?”

  她叹了口气不敢再想跟前之事。在她眼前“出现”的又是当年那个大孩子了。

  那个大孩子哈哈笑过之后忽然一把抓住了她。

  她吃了一惊大声叫道:“你干什么?”

  “我要打你的屁股!”那大孩子板着脸孔说道。

  “岂有此理你怎能这样欺负我!”她在挣扎但却怎能挣脱对方的掌握。

  那大孩子冷冷说道:“你偷偷跑进我的花园还敢骂我。哼你不是刚刚说过我是野蛮人吗野蛮人用的就是野蛮手段如今只打你的屁股已经是对你手下留情了!”他把右手高举起作势真的要打她屁股。她吓得尖声大叫:“就算我骂错了你你也不能打我屁股!”

  “为什么不能打你屁股?”

  “因为我、我、我……”她说不下去粉脸儿都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了。

  那大孩子忽地噗嗤一笑说道:“你是女孩子是不是?不错女孩子是不能被人打屁股的!”把她放开了。

  她又差又恼红着脸骂道:“你坏透了!“转身就走。

  那大孩子却不让她走拦住她笑道:“我不打你也不骂你。

  你还说我环?喂喂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我叫耶律玄元我知道你是齐家那个野丫头。告诉你实话吧。我早已注意你了。你喜欢扮男孩子我觉得你很有趣。嘿、嘿我是野蛮的你是野丫头咱们不正好是一对吗?”

  她给那大孩子揭穿已是甚感尴尬“无趣”极了。说道:“我不是野丫头我也不想和你交朋友。”

  “哦你不想和我交朋友那你为何不请自来?”

  她没有回答也不知怎样回答。

  耶律玄元作状想了一想:“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偷摘我家的牡丹是不是?”

  她摇了摇头。

  耶律玄元道:“好那么让我再猜。你是在我吹萧的时候进来的——她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已现了她了她的脸也更加红了。——敢情你喜欢听我吹萧?”

  她虽然有时候也说谎但这一次却不想说谎了她点了点头。

  “你和我做朋友我教你吹萧。”

  惊慌己过她也觉得这大孩子“有趣”了说道:“我还想你教我变那套戏法。”耶律玄元笑道:“那套戏法可不是容易学的不过我也可以教你另外一些有趣的玩意。慢慢再教你学那套戏法。”

  就这样他们交上了朋友。

  耶律玄元果然没有食言不但教她吹萧还教她读汉人的诗书教她一些比较容易学的武功教她欣赏牡丹的“学问”。不知不觉她也养成了喜欢牡丹的僻好了。

  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园子里只种牡丹。

  “因为我的爹爹最喜欢牡丹他说只有牡丹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哦?你的爹爹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他喜欢牡丹我只是从妈妈口中知道的。妈妈也似乎不知遇他是什么身份。”“我想你的爹爹一定是个富贵双全的人。”

  “为什么你这样想?”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前两天我念过的一篇文章就有这么一句话你爹爹喜欢牡丹因此我猜他一定是富贵中人。”

  耶律玄元默然不语半晌忽然问道:“你不嫌弃牡丹俗气?”

  “不嫌。因为你也是爱牡丹的人你一点也不俗气。”“多谢你因为我这个人而喜欢牡丹。”耶律玄元笑了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开心。

  “其实牡丹也是花中品种最多的一种花说牡丹俗气的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名种牡丹的缘故。正如从没见过美人的人就信口雌黄说天下女人都是庸脂俗粉一样。这些人又怎知有西子王嫱之美?”耶律玄元说道。她也笑了“我没有你这样聪明懂得拿花来比女人。我只觉得牡丹花开得好看我就喜欢。”

  耶律玄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她不笑了故意板着脸孔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只是因为你喜欢牡丹我才喜欢的吗?”

  “只要你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我我已经开心死了!”耶律玄元说道。

  “一半也没有!”

  “真的吗?”耶律玄元忽然靠近她盯着她问眼睛都几乎贴到她的脸上。

  “你干什么?”她赶忙推开他。

  “我要看你心里的那句话!”他的一双眼睛当真就好似可以看穿她的内心似的。

  她怪叫躲避耶律玄元如影随形地追她。

  两小无猜这些甜蜜的回忆如今已是如梦如烟了。

  她叹了口气心里想道:“那时我只猜得到他的父亲是富贵中人却怎知他的父亲竟然是贵为一国之主的辽国皇帝。”

  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在她和律玄元结交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足以令她从一个“黄毛丫头”

  变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大姑娘”了。

  十六岁这也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龄;对爱情说懂不懂说不懂又懂的年龄。

  这天晚上她正在准备卸装睡觉的时候窗子忽然无风自开耶律玄元出现在她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她怕父亲听见小声说答。

  “那两株魏紫、姚黄都已开了我是请你过去赏花的。这两株上品牡丹最适宜在月下欣赏。”耶律玄元说道。过去她与耶律玄元同游总是在日间的晚上就很少在一起了。

  虽说父亲一向都是不大管束她的但她总是女孩子啊!

  而今耶律玄元竟然深夜来请她去赏牡丹这也实在是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尽管她有点不羁的性格但这样的事情她还是觉得似乎有点“荒诞不经”。

  深夜陪一个男孩子去赏牡丹要是给爹爹知道——耶律玄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放心你爹爹已经熟睡了我敢担保他这一觉一定要睡到明天天亮才能醒来。”她知道耶律玄元“神通广大”也相信他有这种可以叫她的爹爹一觉睡到大天光的本领但她还是不能不有顾虑。

  “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吗?”

  “明天晚上未必还有这么好的月光。”

  “明天也不行吗?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在晚上。白天赏花虽然请调稍差但名种牡丹总还是名种牡丹。”

  “你知道我是喜欢追求完美的境界的除非办不到那个另当别论。

  何况天有不测之风云说不定明天突然来了一场风暴把牡丹都摧残了呢?”耶律玄元黯然说道。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但从耶律玄元那两颗漆黑亮的眼珠看得出他是充满急切的期待的。

  她本来不想去了终于还是去了。

  那两株名种牡丹果然开得非常好看在月光下赏花更是另有一种神秘的美感。但耶律玄元却似乎并不是怎么开心相反还似乎带有几分忧郁。

  “你好像有点心事。是吗?”她问。

  “没、没什么。我吹萧给你听好吗?”

  “好呀我正是最喜欢听你吹萧!”

  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说道“是吗?实不相瞒我请你来我家固然是为了赏花但也是为了想要多得一个机会吹萧给你听的。”

  吹萧也要讲“机会”吗?这三年来她几乎每天都听见他的萧声的。

  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也只是隔了一晚第二天她就懂了。)但为了想早一点听到他那美妙的萧声她也没有再问下去了。

  “我给你吹一阙从南朝流传到北方的新词词寄鹧鸪天曲子是我自己谱的。”

  玉宇无垠银河皎洁月光下牡丹旁他开始吹起玉萧来了。

  月下花前听自己喜欢的人吹萧对她来说也还是第一次。本来应是赏心乐事但可惜他的萧声也像他的心情一样带有几分忧郁。

  这一新词她也曾读过当下接着节拍漫声吟咏:洛浦风光烂漫时千金开宴醉为期。

  花方著雨犹含笑蝶不禁寒总是痴。

  檀晕吐玉华滋不随桃李竟春菲。

  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

  萧声初起倒是相当轻快当真好像带来了一片明媚的春光。但渐渐就有了凄凉的意味了不过在凄凉之中也还是有着“期待”的。

  唉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东君”是谁“花枝”是谁?她那时年纪太小还未真正懂得这两句话的含义。但也隐隐感觉得到他是借词寓意暗示可能会有什么风波来到了。

  “你一定有什么心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她禁不住再次追问。

  他忽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道:“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这句话你好像问过我不知多少次了我也答过你不只一次了。”不答自答。“现在喜欢将来也喜欢吗?因为我要知道的不仅是现在还有将来。”十六岁这正是对爱情说懂不懂说不懂又懂的年龄。但这两句话的意思她总还是懂的。

  她低下了头粉脸地红得简直像那株名种的牡丹“秦红”了。

  耶律玄元道:“你问我有什么心事我是有着一桩心事。心事就是只盼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的头俯得更低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了。

  耶律玄元继续说道:“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一有什么风波咱们暂时分手的话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

  她无法抗拒他那种充满期待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但我说的‘暂时’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的!”

  “不管你去多久总之我等你回来”她的声音像蚊叫但耶律玄元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他大喜如狂突然来了一个她竟想不到的动作将她拥入怀取吻了她的颊吻了她的睑吻了她的唇!一个比一个热烈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了!

  这三年来她虽然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但可还没有想到这就是爱情的。

  爱情突然来了来得有如狂风骤雨!(唉想不到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到的初吻初吻就像这样热烈!(唉她又怎想得到她尝到的竟是爱情的苦杯一吻之后就是生离!)她的心在狂跳不知是喜欢还是害怕。────害怕他的狂热害怕再留下去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令她心跳的事情。

  月影己西斜她推开了他说道:“我该走了!”

  他幽幽叹道:“不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走吧!你走了。我也该走了!”

  可惜她当时心慌意乱未能领会他的话中之意。第二天她才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她是在将近天明的时候方始朦胧入梦的。

  她父亲今天起床虽然已是比较平时迟了半个时辰但还是醒得比她早。

  她是给父亲唤醒的。

  “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事情?”父亲一开口就这样问。

  她吃了一惊说道:“没、没我没做什么呀!”父亲道:“那为何睡到日上三竿还未起来平时你比我起得早的。”

  听见父亲这样说她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原来爹爹并不知道昨晚我去了他的家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得这样熟。爹你有什么事吗?”她开始注意到父亲的面色好像和平时有点两样了。父亲说道:“有。而且这件事和你也多少有点关系的。”

  她不禁又吃了一惊“什么事和我有关?”

  “那位耶律大娘的儿子他是叫耶律玄元吧你和他很要好几乎是天天在一起的是吗?”

  她红着脸道:“我喜欢他家里的牡丹他又很会吹萧因此我是时常去他家里的。他不但教我吹萧还教我念诗呢。爹我记得我也曾告诉过你的你也并没有说是不能去找他的呀!父亲摆了摆手说道:“我并没有禁止你和他来往。但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她呆了一呆“不知道。他、他是什么身份?”

  “你们这么要好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真的没有!”

  父亲笑道:“你别慌张我当然相信你是不会对我说谎的。”接着说道:“好在你以往一直是扮作男孩子和他游玩别人也不会注意你们孩子的事情。从今天起我要你恢复闺女的身份不准你到外面乱跑了。还有你这位小朋友你最好忘记了他!”

  “为什么?”她更加吃惊了。

  “因为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是辽国的王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王子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他们母子之所以住在民间那是因为他的母亲还没有名份。”

  “什么叫做还没有名份?”

  她的父亲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道:“他是辽国皇帝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末入宫的。”她吃惊问道:“爹你怎么知道?”

  父亲道:“今天一早有一辆四匹白马拉的金马车接他们母子去了护送的八个人是卸林军的军官。我虽然不在官场也有官场上的朋友这个秘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这是我刚刚打听到的。”

  想不到昨晚的一吻定情今早醒来已是变成诀别?“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耶律玄元昨晚的咏叹还留在她的耳边他的人却已远离她了!”

  昨晚那些不可解的话语如今也全都明白了!

  她懂得了什么是耶律玄元所说的“不可测的风波”了唉昨晚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是加上‘万一’这两个字的但我还以为他是杞人忧天呢、谁知不是‘万一’而是已成的事实!昨晚在他的约会之时这个风波是早已来到的!”

  她心乱如麻对着她的父亲也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了。

  父亲好像亦已懂得女儿的心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咱们女真族自从在东北崛起以来日益强盛如今已是定了国号为:“金”不甘再做辽国的属领了。(按:女真族即满族的前身五代时居于混同江即今之松花江以北。自哈尔滨以东地方者名“生女真”混同江以南者名“熟女真”均先后成为辽的属领。至北宋神宗时期女真族酋长阿骨打统一各部落公元一一一五阿骨打即帝位即位不过十年至公元一一二五年便即灭辽。)依我看这个形势金国和辽国迟早必定要打一场大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大仗!就形势而言我相信咱们金国也一定能够打胜。但耶律玄元是辽国的王子所以你和他的这段交情最好是忘记得干干净净的好!否则不但累了你的终身恐怕还要带给咱们全家以莫测之祸你明白吗?”她已经不是小孩子父亲又说得这样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又焉能不明?不过。要她“忘记得干干净净”那却是她绝计做不到的。只是她又怎能把心事都向父亲说了?在父亲充满爱意充满恳求的目光注视之下她也只能违心点一点头了。

  父亲松了口气说道:“好那么从今天起你就给我安安份份地留在家中做我的闺女吧耶律一家和咱们是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可以当作根本就不认识他们这一家人!”

  但“可惜”这段深情却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两家的关系也不能从此消灭无痕。

  就在她的父亲说这个话的时候有耶律家的家人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他家的那两个花王。

  他们带来了耶律玄元亲笔写的信要求她收留这两个花王。他说这两个花王可以为她种出名种牡丹要是“万一”他十年八载都还未能回来的话她在赏牡丹之时也会感觉得到他是陪伴在她的身旁。

  耶律玄元走了还要在她的家中种下“情花”这件事情她的父亲当然是很不愿意的但当时的燕京还是辽国的陪都辽国王子的请求她的父亲仍是不能不允。

  除了耶律玄元那封亲笔写的信他们还带来了耶律玄元平日所吹的那管玉萧。

  xxx此际完颜夫人拿起这管玉萧倚窗遥望她心情的烦乱比起当日收到这管玉萧的时候更甚。

  不是她不育等他而是被形势所通她不能够等他!

  他们分手不过三年辽国就给金国灭了。辽国的陪都变成了金国的国都。燕京改名中都在中都除了金国的皇帝之外最有势力的人是统率卸林军的一字并肩王完颜长之。

  完颜长之亲自为他的侄儿完颜鉴向齐家求婚。

  她的父亲怎能不答应呢?就这样她变成了完颜夫人了。夫婿少年得志如今他才不到四十多岁就做到了商州节度使谁家的姑娘不羡慕她的“福气”但却又有谁知道她心中的苦情!

  耶律玄元生死不知尽管她还存着“万一”希望但她也知道这希望是极其渺茫不敢相信耶律玄元还有生还之日。但想不到这一次的“万一”却是真的实现了她亲耳亲见丈夫所说的有关耶律玄元的消息。他没有死他还活在人间!而且如今已是回到商州说不定就在今天或者明天他就有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啊但他的回来是太迟了!

  分手之时他所估计的“万一”也不过是十年八载而已但如今已是烙近三个十年过去了。和他相识之时她是十二、三岁的“野丫头”如今已是四十三岁的将军夫人了!她的丈夫是节度使而他则已是变成了她的丈夫所要捉拿的钦犯了!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当年律玄元为了要恢复王子的身份和她分手已经是注定了他们今天的命运了。

  以她现在的身份她还怎能见他?但只是不见他也还不能了事的她知道随他而来的必有难以预测的灾祸她不愿他受到伤害同样也不愿意丈夫受到伤害。而这种“伤害”很可能是严重到“性命不保”的。

  她还没有把自己受到的“伤害”计算在内不过她是知道她将受到何种伤害的。

  “伤害”有许多种“身败名裂”的“伤害”往往比死亡还更可怕。而这也正是她可能受到的伤害。

  为了耶律玄元为了丈夫也为了她自己(虽然她没有计算在内)她都必须设法消弭那“难以预测的灾祸!”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她的心情乱极了不知不觉拿起耶律玄元留给她的那管玉萧吹了起来。

  “万万花中第一流残霞轻染嫩银瓯。

  能狂紫陌千金子也感朱门万户侯。

  朝日照开携酒看暮风吹落绕栏收。

  诗书满架尘埃扑尽日无人略举头。”

  这是唐代诗人徐箐的咏牡丹诗她第一次偷入耶律玄元的花园听到他吹奏的那支曲子就是用这诗来谱曲的。

  诗中有欢乐也有感叹耶律玄元是将她比作“能狂紫陌千金子也感失门万户侯”的“万万花中第一流”的牡丹花的。但“暮风吹落绕栏收”

  不也是正成“诗谶”么?郁闷难排她又吹起别离那晚耶律玄元最后给她吹的那支曲子。吹到“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这两句曲辞的时候她心中苦笑眼角己是流出晶莹的泪珠。

  “夫人何事心中不乐?婢子陪你去看牡丹好吗?”

  进来的是她的一个贴身丫环曾经听过她不知多少次吹这支曲子的。

  她忽地心中一动得到了一个主意说道:“没什么我不想去看牡丹。我只想你替我办一件事情。”

  “请夫人吩咐。”小丫环道:“你叫他们给找准备一辆马车但不必给将军知道。”

  小丫环吃了一惊说道:“夫人你要上哪里?”

  完颜夫人道:“不用你管但你还要替我做一些事情。唉如今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帮忙我了。”

  小丫鬟受宠若惊跪下去道:“夫人你这样说婢子可担当不起。

  夫人尽管吩咐。”

  完颜夫人把她拉起来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她越听越是吃惊但还是接受了夫人的命令。

  最后完颜夫人把那支玉萧也给了小丫环说道:“我刚才吹的那支曲子我知道你也已经会吹了是吗?”

  “婢子吹得不好。恐怕是勉强可成曲调。”

  “能成曲调就好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吧。现在你先去找老佟和兰姑。

  “

  丫头走后她走过邻房兰姑的那个三岁大的小女儿就是睡在这间房间的。睡得正酣。苹果般的小脸好像藏着无穷欢乐令她一看就忘记心底的愁烦。

  她抱起了这小女孩吻了她苹果般的脸庞将她放下但看了一看又将她抱起。

  抱起、放下、放下、抱起。——终于她下了决心:“真想不到这女娃儿竟然是檀贝勒的孙女而她的母亲又是岳飞的孙女儿!如今哈必图已在怀疑兰姑的身份了但愿她能躲过这场灾祸。但也只怕事情未必能如我所愿她的儿子如今不在家最少我也应给她保全她这小女儿的性命。”

  化名兰姑的张雪波还在老佟的屋子里。老佟就是那个年纪较大的花王、老佟似乎开始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他望着张雪波道:“兰姑你为什么急于要找你的儿子回来?”张雪波道:“我是怕他在外面闹事。”

  老佟道:“他是和车缭、楮岩一起出去的多半是到山上练武怎会闹事?”张雪波道:“我就是不喜欢他练武我倒是宁愿他多些时候在我身边今天我还没有见过他呢!”老佟忽道:“兰姑!咱们虽然不是亲人但也像亲人一样你说是吗?”

  张雪波道:“佟师父我们母子得有今日都是全凭你的爱护你比我们的亲人还亲。”

  老佟说道:“你若是把我当作亲人你心里有什么为难之事对我说吧!”

  张雪波道:“没、没有啊!”

  老佟盯着她道:“你不要瞒我我看得出来。”

  张雪波在他的锐利目光之下心里慌暗自想道:“佟师父我是信得过他不会出卖我的但我的身世之痛关系太大又怎能说给他听?他知道了只拍反而连累了他”

  “夫人对我这样好我怎会有为难之事?“张雪波说道。

  老佟摇了摇头说道:“夫人对你好是一件事你有没有为难之事又是另一件事。”

  张雪波道:“多谢你老人家关心我但我真的没有为难之事。”

  老佟说道:“真的没有那我就放心了那么你在这里已经觉得满足了么?”

  张雪波道:“是的。”老佟再问:“一辈子都愿意在这里么?”

  张雪波道:“夫人到哪里我就跟她到哪里除非她不要我。”

  老佟道:“夫人最喜欢牡丹我已经不能为她料理牡丹有你得我的衣钵我也希望你能够代替我的职务一辈子跟随夫人但一来有不测风云世事往往是人难料;二来这样做也未免太委屈你了!”

  张雪波听是“委屈”二字不觉心头一跳不知道老花王究竟知道了她的什么连忙说道:“我两母子本是无依无靠的难民全仗夫人收留才得立足。我真的是愿意为夫人种一辈子牡丹。”

  老佟说:“夫人的确是好人唉但不过!”不过什么呢?他在长叹一声之后却并没有说下去。

  张雪波也不敢问他半晌老佟忽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最初我并不是为夫人种牡丹的。”张雪波仍然只是听他说不敢插嘴。

  老佟突然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兰姑你是哪里人氏?”从谈种牡丹而忽然问到她的籍贯这一问也未免太突兀了。

  我本是本州的山地人呀你不是早已知道的么?”张雪波迟疑不定说道。

  老佟说道:“不错我知道你是在商州长大的你的口音和本地人完全一样。但我觉得你的体态有点像是江南的汉人或者是从江南移居来此的吧?你别介意我只是随便问问。”

  张雪波道:“不不我姓鄂我的确是金国人。”自从她变成完颜夫人的女仆她一直是这样编造自己的身世。但此刻面对这个好像是她长辈亲人的老师父继续说谎她却是不禁有点内愧于心了。

  “在这里或者有一些人把汉人当作仇敌但我的看法和他们不一样。”老佟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认为:是哪一国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想即使你是汉人夫人也不会歧视你的、”他顿了一顿接下去说道:“我就是汉人是在江南长大的汉人。”

  老佟本是汉人这是张雪波早已知道的所不知的只是他生长的地方而已。“原来他是江南长大的汉人我的父母也都是江南的汉人怪不得他能够在我的身上看出来。大概我的体态和一般常见的江南汉人相差不远。”张雪波心想。

  但老佟再说下去她就不能不大为惊诧了。

  “我第一个主人也不是金国的女真族人他是辽国的契丹人。而且是和金国皇帝作对的辽国人!”

  “和金国皇帝作对的辽国人!”莫非、莫非——张雪波想起了刚才偷听到的哈必图和完颜鉴的密谈——“莫非他的第一主人就是哈必图说的那个令金国顾忌的辽国王子?”

  老佟为什么敢于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呢?难道老佟已经知道她正是想要寻找这个契丹人?她的心怦怦地跳但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了。她可不敢向他问。

  她只能旁敲侧击:“夫人知、知道吗?”

  老佟说道:“我就是原来的主人将我送给夫人的这个秘密也只有夫人知道。”

  “将军也不知道吗?”

  “夫人和将军虽然是夫妇之亲但我想夫人也不便告诉将军的!”张雪波更加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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