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马之上，白袍之下

　　春天的阳光总是让人愉悦。即使是午后，也并不如何热烈，却带着无边暖意，直照进你心底，赶出蓄积了一冬的阴郁与深寒。沐浴在这阳光里，似乎毫无乐趣的日常也变得特别起来。也许眼前恰巧闪过一道白影，耳畔回响起富有节奏的敲击，你便感慨着，又是哪家公子外出游猎吧，年轻人真是充满活力。

　　然而，密林之中的野花却有别的想法。春天是百花齐放的季节——但是森林中高大的橡木遮蔽了太多阳光，所以仅仅在阴影的空隙里，盛放着不知名的野花。不为人知，却依然绽放。于这些野花来说，春天是自己最后的舞台，而阳光则是最后的追光灯。所以，从心底盼望着能被注意，被欣赏，甚至被摘下把玩，这便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于寂寞之中可以安然自得，并不代表没有轰轰烈烈的梦想。因此，当眼前闪过一道白影，耳畔回响起马蹄声，心中固然有寂寞得以排遣的喜悦，却又夹杂着更深的幽怨：都不曾停下来呢，甚至都不曾侧目看一眼呢！

　　路人的赞叹以及路旁野花的愁绪，无论如何，都无法传达给我们纵马飞驰的骑手了。

　　这是一匹高大的白马，通体毛发如雪，除了四蹄附近燃烧着的火焰。即使在密林中，它也这样飞奔着，火红的四蹄仿佛要点燃铺着落叶的地面，飞扬的鬃毛似乎正与擦肩而过的橡木打着招呼。总之，这是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无限的占有欲的白马。

　　马上之人，穿着长过膝盖的白色长袍，内里有白色衬裤，裤脚于脚踝处扎紧，盖住了白色布鞋的开口。披散在腰际的头发，与其说是雪白，不如说是泛着银光的灰白，此时正随风舞动。缰绳被抓在右手，左手则是一根齐人高的白色长杖。杖顶端变薄变宽，成内卷的椭圆形，中间镂空，呈现出上圆下尖的双环形状——尖部相连的双环图样正是光明的象征。

　　在一棵极为粗壮的橡树前，白马放缓了脚步，停在一片空地上。直到我们的魔法师下马，我们才可以看清他的面容：面色泛白，几无血色，深陷的眼窝中漆黑的双眼似乎是白色以外唯一的颜色；眉梢长垂至眼角，与垂至胸口的胡须一样，都是头发那般的灰白色；脸颊瘦削，颧骨很高；额头与眼角皱纹很多。很明显，我们的魔法师有相当的年纪，但是这样骑马飞驰之后也没有丝毫疲态，甚至脸上都没有运动后的潮红，如果不是贫血的话，就只能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十分良好。

　　他绕到树后，这时我们便可以看到树上有门，或者说门一样的物体。将长杖放在门边，他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长袍，终于敲响了门。

　　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伴随而来的是一个苍老而有力的招呼：“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接下来，可以看到两人相对而坐的画面。值得一提的是，座椅似乎是老橡树粗壮的根部拼合而成的，没有任何劈凿的痕迹。“伊扎洛，还是穿着这身白袍？长杖就这样丢在外面？”发问的是这里的主人。如果你能看到，你便能轻易发现这位主人与人类的不同：紫色的皮肤，尖尖的耳朵，绿色的头发，生出一对鹿角的前额。森林守护者的暗夜精灵。

　　“当然，老夫可是‘白马白袍白发白须的白魔法师’，可没说一定要用白色长杖。倒是法里奥，你就是这样招待老朋友的吗？”伊扎洛把玩着手中的花杯。这种杯子由一种世称“杯花”的花制成，在精灵族中十分常见；杯花的本名倒是被人遗忘了。

　　“今晨的露水，一共就这么一杯。”法里奥难得的微微睁开万年长闭的双眼，斜瞥了一眼伊扎洛手中的花杯。即使只有一条缝，也可以看出法里奥有着金色的双眸。

　　“嗯？”伊扎洛盯着法里奥，过了一会儿，说，“你认真的样子还是蛮正派的嘛！”事实上，法里奥脸上，由双眼至下颌，有两道疤痕。据说精灵刚出生的时候，如果面容过于完美，脸将被划破，留下两条疤痕来破坏这完美，以祈求神灵的庇佑与宽恕，即所谓“怯颜”。待到怯颜精灵法里奥扭过头去，伊扎洛才奸计得逞一般地笑道：“说吧，这么急着找老夫，发生了什么？”

　　“嗯，是这样。前天晚上，我在翡翠梦境中……”“说重点！”“……我得到指引，让我……”“听不懂吗？重点！”“……最终我找到了这个。”法里奥指了指桌上的石头。

　　石头粗看起来像是卵圆形，却并非那么光滑，棱角仍很分明。高约半米，最宽处直径约有四十公分。颜色为灰色。似乎很普通。

　　“平时它便是这样，但是黎明与黄昏时分，它会发出微弱的亮光，同时，会有相当量的生命气息溢出，难以置信。”法里奥摇了摇头。

　　“你确定是生命气息？”伊扎洛瞪着石头问道。然而，深知自己不苟言笑的老朋友对生命气息有着超凡感受力的伊扎洛并没有等待回答，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找老夫来检查一下内部？”

　　“应该难不倒你这个光系大魔导吧！不过你最好带回去观察。”法里奥的推断并非没有根据。大陆上各种族，或多或少，总会出现拥有高超魔法能力的个体。这种魔法力来源于对相应现象的感受力。而对事件的改写能力，则决定了魔法的方向。例如对生命的感受力，以及增强它的改写能力，就会造就一个自然魔法师，同样是对生命的感受力，但是配合削弱它的改写能力，则会诞生一个亡灵魔法师。光明魔法师，恰好是那种对“穿透”现象感受力极高的人，也就是说，光明魔法师能轻易“看”到物体的内部情况——黑暗魔法师则是能让大家都“看”不到。由于能很好把握内部，便能做出有效的改写，所以光系魔法中有很多治愈性质的法术。如果光系大魔导的伊扎洛都不能解明这块石头的内部情况，大陆上实在找不到谁来做到这一点了。

　　“黄昏时分，是吧？那么差不多就是现在？”刚说完，石头确实如法里奥所言发出了微弱的光芒。“看不清楚，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在生长着？这不可能！等等……发光的地方，这……难道是心脏？法里奥，你这次还真是找到了个神奇的东西啊……你说让老夫带回去研究？嗯，老夫姑且答应了……今天太晚了，老夫明天回去……”伊扎洛抱着石头，头也不抬。

　　“其实还有件事……算了，明天再告诉你。”法里奥发现伊扎洛完全没有心思听自己讲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