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不是用来和怪物战斗的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大厅之中。所谓的大厅就只是旅馆大厅那样的场所，不过看起来似乎很豪华。不仅周围有象牙色的石雕，地面也是看上去就很高档的大理石，颜色的纯黑色的。两侧有点灯闪耀，在我的视野里面没有窗户所以我也不知道时间。我下意识地想要去伸手找眼镜，但是找到一半才想起来理子说我不应该再戴那个平光镜了。不对，理子——

　　我慌乱地四下张望，如果是我一起来的话，应该就在附近。基本上若是两个“空气人”一切被试炼选中的话，原本的物理位置关系也会继承到试炼之地之中。之前我和前辈一起参加试炼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也是在一起的。当时前辈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弄得我很害羞。现在想想，我应该也紧紧地拉住理子的手才对。

　　好在理子就在我身边。她带着安详的表情沉睡着，脸蛋松弛下来的话，理子有着符合她年龄的可爱。如同花瓣一般的嘴唇和修长的睫毛看起来十分艳丽。若是将头发弄干再换上漂亮的洋装，或许可以被星探抓去做偶像。不过理子的性格应该不太适合在人前表现自己。我一边在脑中构思着理子登台演出的样子，一边露出了笑容。若是理子醒过来的话，一定会说我的笑容很傻吧。

　　很快，这样的傻笑也僵住了。

　　我注意到了，理子的背后有一块五彩的色斑，就藏在被划开的制服里，大小和樱桃接近。就像是黏着着的纹身一样，紧紧地嵌在理子白皙的肌肤上。若是想想彩虹的颜色，对于人们来说或许是美丽和幸福的象征。但是，在空气人眼里，那是属于太阳的特征。在太阳下活动，那是可以融入社会群体的正常人的特权。对于我们这样的怪胎和异类，太阳就代表着死亡。

　　现在，理子的身上就盘踞着这样的死亡。

　　我努力转动着我的脑筋，努力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记错，在进入试炼之前，理子的确是哭着向我跑了过来。她想要和我一起进入试炼，她不想让我一个人就这么死掉。一般来说我会推开她，让理子远离我。但是理子跑过来的时候丢掉了自己的伞，如果我不将理子纳入自己的伞里的话，理子必死无疑。理子用这种方法逼迫我做出了选择，所以——

　　我凝视着理子背后的光斑，说不出话来。

　　空气人是不能接触阳光的。就算是蜷缩在阴影之中，看着走在阳光下的人的幸福笑容，眼睛也会觉得刺痛。因为我们是不被世界接受的垃圾，没有资格享受一般人认为理所应当的光明。不论如何，理子为了我违背了这个铁律，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毫发无伤。跑过来的时候，理子手里抓着的背包被阳光吞没了。书包就像是早春下的雪一样消逝，不留痕迹也不发出声音。同样的，阳光也直直地打在理子的身上。她被同学用剪刀剪破了的制服已经千疮百孔，根本无力抵挡阳光的侵蚀。所以现在理子静静地沉睡着，搞不好不会再醒过来了。仔细看看，理子的脸微微有些发青，嘴唇也红的有些吓人。纯黑色的大理石闪着阴郁的光泽，少女横卧期间，就像是已经——

　　我差点哭出来。

　　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呢？如果那些欺负理子的同学不曾将理子的制服剪破就好了，那样阳光不会直接打到理子身上，理子或许会没事。不过他们为什么不去剪别人的制服，非要剪理子的制服呢？想必是因为理子不合群，总是摆着很高傲的态度对老师和高年级生也不用敬语吧。或许都是理子的错，理子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最后落得这种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我没法冷酷到这种程度，我没法将这一切归之于理子身上。倒不如说我的错更大，我或许根本不应该对理子提我要参加试炼的事情。随便找个接口避开理子，然后默默消失掉才是最好的。但是我却很害怕，害怕的不得了，我不想一个人死掉。我想至少有人能为我送别，但是又不希望理子卷进来。就是因为我抱着这种半吊子的心情，理子才会变成这样。要是真的不想死，直接向理子讲清楚，向她求助就好了。但是我却还保有着，近乎愚蠢的，大人的尊严。我不想将孩子卷进来，我不想让理子为我牺牲，就像那时候的前辈一样……

　　“啪。”

　　我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清响，我过来一会儿才明白那是有人在我脸颊附近拍了拍手。我转过头去，看见理子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神依旧锐利，表情也还是那么僵硬，但是这些熟悉的特质却让我觉得十分高兴。

　　“看到你露出被辞退的小职员的表情，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理子特有的别扭语气也让我觉得欣慰，但是现在还不是欣慰的时候。我小心地告诉理子她背后光斑的事情。过去我见到的空气人接触阳光后就立刻消失了，我不知道这种像是被阳光灼伤一般的光斑是不是有后续的危害。理子冷静地听完了我有些语无伦次的叙述，然后耸了耸肩。

　　“这样啊……”

　　“理子同学？搞，搞不好这是很严重的事情啊！说不定会……”

　　说不定会死。就像是中世纪一样，战争里的战士最常见的死因不是被砍死刺死，而是死于伤口感染和体力流失导致的免疫力降低。没有人懂得如何治疗的情况下，伤口也是很致命的。理子很聪明，这些话我不说出来她也懂。

　　“但反正跟试炼里也会死吧。”理子若无其事地说道，“硫娜那么紧张，这个试炼的死亡率一定很吓人。像这种小伤口谁还管它啊。我在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觉悟了。”

　　“……对不起，或许是我小瞧了理子同学的觉悟了。”

　　“嘛。”理子似乎很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说道，“而且好像也不怎么疼，又在我背后我也看不见，不去管它就好了。比起这个，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环顾四周。我们之前明明是在马路的正中央，仿佛是要藐视交通法规一样地站着。现在却突然躺在了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天花板上的吊灯，墙壁上看上去很高雅的装饰和贴纸，都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既然“空气人”都会存在，那么传送魔法之类的玩意也不足为奇。

　　“应该是试炼之地，具体是哪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某个五星级酒店的大堂吧。”

　　“酒店应该有柜台吧，这里连大门都看不到……”

　　“说的也是……”

　　房间不是完全封闭的，在角落的可以看到和一些走廊相连通，但是却没有出口的标志。按照公共设置的规则，在指向大门的路线应该有标有“exit”的绿色指示牌，墙壁上也应该挂有紧急疏散路线图。不过这个大厅活像是一间牢房，只是装潢稍微豪华一些。

　　“所以硫娜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么？”

　　“对不起……”

　　“这里和上次的试炼之地不一样么？”

　　“这里……”

　　没错，我参加过试炼，所以我才知道试炼多么恐怖。上次和我一起试炼的前辈死掉了，我也被搞得破破烂烂，半死不活。不过那时候我们并不在这里。

　　“刚才大家被传送到了一个漆黑的洞穴里，算上我和前辈一共有十一个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

　　“这样啊……”

　　理子的视线稍微从我的脸上移开，应该是再给我机会调整自己的表情吧。这种细节上的温柔证明理子的确是个好孩子。

　　“你们遇到什么危险了么？”

　　“洞穴里有陷阱。陷阱还好，并不致命，但是整个洞穴弯弯绕绕的就像是迷宫一样。最可怕的是，身后还有个不断追着我们的怪物。就像是死神一样，手里面拿着沾血的镰刀，镰刀足足有两人高。那个怪物看起来就像是披着斗篷的人，但是实际上斗篷下面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有脚，他是悬浮在空中的……”

　　“哦。”理子冷淡地点了点头，“很经典的死神造型。”

　　“诶？很经典么？”

　　“死神镰刀啊，袍子下面什么都没有啊，这些都是广为流传的死神特征。现在流行的电子游戏里，这样的怪物也有很多。”理子说道，“大体上我明白了，被它砍到就是‘即死’吧？”

　　“‘即死’？”

　　“就是即刻死亡的意思。”理子说道，“在游戏里面，相当于是跨域等级和攻击力防御力数值的特殊攻击，被打倒就会死掉。和被攻击者的强弱无关。当然怪物的攻击力‘溢出’的时候，也会有这种‘即死’的感觉。”

　　理子同学说了很多我没有见过的词，似乎是电子游戏的术语。我平时不太会玩这种游戏，不过我也大致上理解了理子的意思。

　　“对……因为是很可怕的怪物，被抓到就死定了。”

　　“然后你们就在带有很多陷阱的迷宫之中逃跑么？”理子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么，‘通关条件’是什么？”

　　“通关条件？”

　　“就是怎么做才能通过试炼。按照你所说的——不，应该是那个****神所说，我们需要经受无尽试炼。既然是试炼，就不应该是处刑，我们应该有获胜的可能性才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久，当时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

　　腹中突然涌出了呕吐一般的感觉。老实地说，我一点也不想回忆起那次试炼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前辈死在那里了，而且……

　　“我也不知道，我们就是不断地跑。我一个人根本跑不快，所以前辈就拉着我一起跑。后来我们都跑累了，有一个人说他跑不动了，所以就站住了。然后一瞬间就被杀掉了，我们还搞不懂情况，他死了。怪物继续追我们，我们就一直跑……直到，直到我们发现有时候墙壁上插着一些剑。”

　　“剑？”

　　“没错，就像是古代人用的剑一样，不过拿起来一点也不重，小孩子也能挥动。实际上，剑刃还很锋利……”

　　“所以你们用这些剑把死神打死了？”理子狐疑地问道，“虽然我不是很像贬低你，但是十几个被社会抛弃的废人……如果参考硫娜你的程度作为平均基准的话，再来一百个恐怕也杀不死那个死神。而且那个怪物说不定用剑是打不倒的。”

　　“没错，大概是打不倒的吧……”

　　我露出了有些空洞的笑容，理子说的一点也没错。就算是手中有了武器，弱者还是弱者。比如我这样的家伙，虽然拿得动剑但是却害怕它锐利的剑锋。真是可笑，剑要是不锋利的话很不妙吧。但是我还是无法用这些剑战斗，因为我就是这么懦弱。不过——

　　“不过，那些剑不是用来和怪物战斗的……”

　　“那是……”理子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去，她或许已经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