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更）

　　叶荣安“嘭”的一下带上办公室的门就走了，被林班狠狠地训了一顿，他心里很不爽，教室也不打算回了，没等下晚自习就冲出了校门。

　　观音乡的晚上很冷清，哪怕是赶集的日子，热闹也不会持续到晚上来。主街道两旁的路灯隔两三个才有一个灯泡亮着，聊胜于无吧。

　　没有三个小伙伴陪在身边一起回家，叶荣安还有些不习惯，站在二中巷口，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贴着头皮有些刺手的短毛，眼睛左右扫了眼，最后还是决定回家去睡觉算了。

　　刚走到家门口，又听见屋里两口子在吵架，哦，他们说那不是吵架，只是说话声音大些罢了。

　　“凭什么不送我儿子继续读书？难不成才刚刚开学你就想让他退学？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是不是外面有野种了，我们安子就不值钱了？”

　　“你个婆娘乱说些什么？什么野种、值钱的，难不难听？安子他会读书我当然愿意送，砸锅卖铁我都送，可他根本就不会读书，他都16岁了，连我们一家四口的名字都还写不清白，他还读个p的书啊？浪费钱！不如”

　　“怎么浪费钱了？怎么浪费钱了？安子他不会读书会考上二中？他不会读书会中考考了300多分？你一天到晚的瞎折腾，就是想折腾死我们母子俩，然后娶外面的狐狸精进门吧？”

　　“欸我说你个臭婆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什么狐狸精，什么野种的，你tm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混话？你到底想不想好好过啦，你”

　　“嘭”的一声巨响，四十多岁夫妻俩被惊得同时回头一看，居然是安子回家来了。

　　“安子？这，这不是还没到放学时间吗？你怎么回来啦？”

　　“安子你回来啦？饿不饿，要不要妈给你下碗面吃？”

　　叶荣安不理两人，像头小蛮牛一样直冲冲地就冲回到自己的房间，右手一甩，房门就“嘭”的一声关上了，把天天因为他吵架的父母和他们那些烦人的声音都关在了门外，世界一下子就清静了。

　　“呼~”

　　叶荣安长呼一口气出来，整个人往床上一躺，两眼无焦距的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地，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乡里夜里很凉，叶荣安被冷醒了，他打了个哆嗦后从床上爬起来按亮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一点钟了，算算时间，他居然睡了差不多五个钟头了。

　　觉得自己睡够了的叶荣安发现肚子有些饿，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可一想到弄出来的动静会吵醒爸妈，到时候又得被他们一顿好说便打消了念头。想了想又不甘心，手往衣服兜里一摸，发现还有钱，掏出来一看，还有十几块前呢，心一动，想到这么晚只有网吧里有食物卖，于是找了件长袖外套披着就偷偷地出了家门，朝街上最大的那家网吧走去。

　　网吧在一栋小楼房的二楼，面积挺大的，外面不觉得，一敲开小门，烟味、汗臭味、骂人声、疯狂敲击键盘声等等喧嚣声立刻扑面而来，让叶荣安觉得无比亲切，从上午打扫卫生开始就不爽的他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丝乐子。

　　开了台机子后，叶荣安不急着点开游戏厮杀，先让网管泡了碗泡面送过来，他刚端起来准备开吃，旁边座位上抽着香烟玩游戏的黄毛打到激动之处，整个人往后狠狠一靠，头昂着大笑，手也高兴地舞了起来，一不小心，就把左手香烟上那长长的烟灰弹到了叶荣安的泡面碗里。

　　那黄毛还不自知，仍旧戴着耳机在那里哈哈哈地狂笑，叶荣安看着泡面碗里那截慢慢地浸润消失在面汤里的长长烟灰柱，心里憋了一天一夜的火气“轰”的一下就被点爆了。

　　他“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一扬就将整碗还滚烫着的泡面连汤带料地倒盖在了黄毛的头上。

　　黄毛“嗷”的一声跳了起来，头上的耳机因连在电脑上“啪”的一声被扯掉在了地上。

　　坐在黄毛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被他头上飞出来的汤汁给溅到了，加上他的嚎叫声和大动作，半个网吧的人都朝他望了过来，这一望，四下分散坐着的他的同伙就全都“唰”的一下站起来过来支援他了。

　　“你小子”

　　来人见叶荣安年纪小，还想先质问他几句话，谁知叶荣安比他还横，抽出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就朝他挥了过去。这下就像捅了马蜂窝了，不想惹麻烦上身的人或尖叫或弯腰低头地朝门外跑去。

　　偏偏网吧到了晚上大门都锁着，只开了小门，人多一时半会儿挤不出去，有个子矮小的学生不小心摔倒在地，后面的人不知道又急着往前挤，惨叫声接连响起。

　　而网吧内的情况也很糟糕，叶荣安脑子本就一根筋，筋一断他就容易蛮干。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敢下狠手；更何况今天他心情非常不好又是先挑衅别人。可黄毛一伙却不是学生，见叶荣安先亮出了武器，他们虽不是人人都带了刀，但身边的凳子操起一把就能当武器朝他扇过去。

　　很快，双方就混站在了一团，叶荣安真是个打起架来不怕死的，手里又有刀，围上来的人被他刺伤了好几个，他还好好地站着；但毕竟他年纪小又寡不敌众，最后被人偷袭成功，“咚”一声被凳子扇倒在地，之后被拳打脚踢，扔泡面的那只手还被自觉丢尽了颜面的黄毛用叶荣安他自己带来的那把匕首给刺穿了钉在凳子上。

　　剧烈的疼痛并不代表事情的结束。

　　事情远没有结束，叶荣安被黄毛带人打了个半死，右手手筋也被人挑断以后无法受力跟废了也差不多；可他毕竟捡回了一条命，那晚在网吧门口被数人踩踏致死的两个本地中学生却是连命都没了，网吧老板也因此被勒令无限期停业整顿。

　　之后，叶荣安被拘留放出来后，紧接着就被学校劝退；在乡里有些势力的网吧老板气不过雇人三天两头地去叶荣安爸妈开的小超市里找茬闹事。

　　死者家属得到网吧老板赔偿的钱财后转身又讹上了叶家，毕竟那天晚上的事端最先就是被叶荣安挑起的，不是他暴脾气拿刀出来刺人，网吧里的无辜人员也不会被吓跑，不跑也就不会发生踩踏事故，不发生踩踏事故，他们的儿子也就不会死。所以他们讹得理直气壮，街上的百姓同情死者家属的人倒是比同情叶荣安家里的人还多。

　　叶家的超市没多久就开不下去关门了，叶荣安的父母实在无法，只得带着叶荣安和他才刚上小学的妹妹出门打工。一家人彻底失去了从前吵吵闹闹但起码安安稳稳的平静生活，从此在外地漂泊，几年都不敢回家乡一趟。

　　更可气的是，叶荣安的脾气到了这个地步都还不知道收敛，终于有一天惹上了比他还要狠的人，一刀结束了他尚且年轻的生命，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两人就老了五六岁，身体也彻底地垮了，没过两年就相继因病去世了，留下的幼妹从此辗转在各个亲戚家里，寄人篱下，过得相当艰辛。

　　有人偶尔提起她的哥哥叶荣安时，叶荣心嘴里只说忘记了，可心里却恨叶荣安恨得直咬牙，低下头被刘海挡住了的那双与他□□分相似的细长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可以化作实质的恨意。

　　“啊！”的一声尖叫。

　　叶荣安刷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凉沁的乡镇夜晚他却吓出了一身的汗，粗气呼呼呼的直喘。

　　哪怕叶荣安他的神经再粗，脾气再混，他也有疼到骨子里的人，那就是他那个如今才7岁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妹妹叶荣心。可在刚刚那个梦里，他的妹妹叶荣心用那双充满了恨意的双眼望着他时，他真的被吓到了。

　　妹妹，荣心她怎么可能会那么恨我？我

　　还没来得及深想，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叶荣安怕吵醒爸妈又要啰嗦，赶紧按了接通键，一听，原来是姚靖。

　　“安子，赶紧来‘皇宫’啊，我请客，快点啊。”背景音很吵，一听人就很多且杂，叶荣安还想追问姚靖为啥请客，电话那头又吵又闹，实在听不清楚，只好先挂了。

　　叶荣安脑子简单，之前刚被噩梦惊醒时脑子还转了两圈，如今姚靖的一个电话打来，他又马上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拿了些钱就出门去“皇宫”了。

　　“皇宫”这名字取的大气，其实也就是个乡镇上的小ktv，叶荣安对这里很熟，不用打电话问姚靖他们在哪个房间，直接上楼问认识的前台，前台就给他指路了。

　　进了包间后，里面除了叶荣安认识的几个熟人外，还有好些他不认识的社会上的人，人头攒动的好不热闹，叶荣安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是姚靖他二伯家的儿子带的朋友过来。

　　姚靖他堂哥姚波就是在观音乡界面上混的，且混得还不错，颇受叶荣安崇拜。一听姚波也在，叶荣安站起来四处张望，问姚靖道：“你哥人呢？怎么没看到？”

　　“哦他啊，说是去隔壁找个朋友说两句话，一会儿就回来了。”姚靖急着抢麦唱歌，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叶荣安道。

　　话音刚落，他们包间的门就被人大力闯开了，跟着姚波一块儿去了隔壁的一个红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还带了彩，门一开就嘶声裂肺地喊道：“隔壁打起来了，老大被他们围攻了。”

　　包间里的人，包括姚靖和杨波他们立刻群情愤激，带了武器的纷纷亮了出来涌出去，没带的也一人敲了两个啤酒瓶，跟在前面拿刀的人身后冲了出去。

　　被人群带着冲了出去的叶荣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掏出了刀，他脑子里有那么一秒钟还有些奇怪自己身上为什么又带了刀（为什么要说一个又字？），不过受群情影响，他脑子迅速就燃了起来，顾不上多想，跟着姚波手下的兄弟们，在红毛的指引下，闯开了隔壁包间的门就跟另一帮混混互砍了起来。

　　过程虽然不同，但结局却还是走向了叶荣安噩梦中的场景，他横死街头，父母伤心过度早早离世，最疼爱的妹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心中对她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长相的哥哥恨之入骨。

　　“啊！”

　　叶荣安再次从梦中惊醒，依旧是被吓得大汗淋漓，依旧是粗气直喘。脑子再迟钝的他也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儿来，稍稍回忆一下两次梦中父母妹妹算得上悲惨的结局，叶荣安就觉得阵阵后怕。

　　可惜，这后怕没能让叶荣安安分太久，没过两个月，他又因为在学校里与高三学生抢卖香烟的生意起了冲突，下手太重让人致残，最后被学校劝退，父母也卖掉小超市替他赔钱还债，然后一家人远走他乡。绕来绕去，又走上了噩梦中家破人亡的老路。

　　当叶荣安不知道第几次从这种殊途同归的噩梦中醒来后，他终于有了些长进，知道自己的脾气倔容易与人有冲突，身上绝不带锋利的东西出门。

　　平日里白天就呆在教室里睡觉，下课也少出教室门；放学后虽然也忍不住会跟着三个好朋友玩，但他也学乖了，知道要跟性子沉稳的江本道多在一块儿玩，而与爱去酒吧、溜冰场和ktv潇洒的姚靖和杨波就玩的少了；姚靖和杨波还以为叶荣安也染上了网瘾，嘲笑了他一番后也就算了。

　　如此一来，居然让叶荣安安安稳稳地读到了高三，而马上，他就要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坐车前去县一中参加高考了。

　　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叶荣安再一次被惊醒了，他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日！tmd怎么的也得等我看清卷子上的题目了你再让我醒过来啊！”

　　“哦~叶荣安，很不容易啊，这都快五十次了吧？你终于还是明白了动刀动枪没有高考试卷来得重要啊？”

　　一个对现在的叶荣安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的，但他绝对听到过的女声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叶荣安猛地抬头一看，狭长的双眼立刻就望进了一双幽黑深邃的双眸。

　　叶荣安有些犹豫的，不敢置信地开口试探地喊道：“林，林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林萌萌笑了笑左右看了一眼后对叶荣安说道：“这里是我的办公室啊，叶荣安，你不记得了吗？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我特意把你叫到办公室来，说要跟你好好谈一谈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