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巫云靡浮难称道 鄱阳流沫又见旋 希夷门下

　　“洞庭冰颖”的巨舶自武昌一路行来，毫不稍停，如此过得三数日，到了九江，便已是江南东路一省的境内。

　　九江又称江州，因其东连鄱阳，西望幕阜，南屏匡庐，北面江河，尽得山傍水抱之宠、扼江锁湖之势，故而自古以来向为用兵重镇要津。在这太平盛世之时，更令人称道的是其风景秀丽，合今古风情于一身，兼之九江舟楫便利，得四方往来商舟并集，俨然一派天下名城的风采。

　　大江从群山万壑中冲出三峡，奔流于坦荡的丘林平原之上，沿途并无甚么高大山岭，唯独在这九江附近，庐山拔地而起，仿佛天上飞来一般，耸峙江边。庐山山水雄奇秀丽，自是引得无数名人高士为其竞相折腰，如东晋时陶渊明，谢灵运，宗炳等，乃至唐时诗仙李白亦不能免，诚然是：山水蕴灵秀，人物自风liu。

　　庐山上道教兴盛，庐山洞素有道教三十六小洞天“洞灵真天”之名。天师张道陵，一度在庐山坐仙修炼；简寂先生陆静修，曾在庐山建简寂观，编撰道藏经一千二百多卷，因此奠定了道藏的基石，创立了灵宝派。

　　宋初时，道人扶摇子陈抟于华山服气辟谷，晚年与弟子张无梦、刘海蟾移居庐山，直至其登仙而去。陈抟在世时，武功德望，天下敬仰，宋时太宗天子曾赐其“希夷先生”的封号，故而世人皆尊称他为希夷先生。希夷先生仙去后，张无梦、刘海蟾等人便在庐山结庐而居，修真传道，庐山派之名自此广传开来。

　　这日，“洞庭冰凝”日落时到了九江，在渡口处泊了船，准备着过夜。要知江面上偏僻处盗贼之流出没极多，巨船上载着三百余人，夜间行船极是不便，故而每晚虽不靠岸，却也须得停船过夜。

　　时明园坐在船尾处，与那掌舵的大爷闲聊，那老人家是多话之人，如今乐得停了船捡了个空闲，倒是又一番滔滔不绝。

　　老人家吸得一口旱烟，问道：“小娃子，你可来过九江？”

　　时明园摇头道：“还没，这回是第一次来。”

　　老人家笑眯眯道：“那你可得进城去逛逛，这九江城与别处不同，好地方，好地方啊！”

　　时明园也不明所以，奇道：“这处与别处有何不同？”

　　老人家说道：“小娃子你就不知道了，这九江附近的庐山上，住着神仙，强人盗贼都不敢到这儿来放肆，所以九江地面上可是太平得很，人人过的是衣食不忧的好日子。”

　　时明园不解道：“神仙？”

　　老人家点点头，笑呵呵道：“对啊，那神仙便是庐山上的希夷先生，他老人家的威名，天底下谁不知道，谁不佩服？”说时老人家眼中朦朦胧胧的闪过一阵崇敬之色。

　　时明园又想起当年在上清宫时，等听张随等人说肖亦枫三上庐山，两次败于希夷先生之事，不由点头道：“希夷先生的大名我也听过，听人说他已仙去多年了。”

　　老人家道：“九江上的人都说，希夷先生上了天当了神仙，在天那块儿看着庐山和九江城，所以恶人都不敢来九江犯事，就算来了，怕也敌不过希夷先生的徒弟们。嘿，我年轻时还见过一回希夷先生与人动手。”

　　时明园惊异的“哦”了一声。

　　老人家吞烟吐雾，颇有些得意洋洋道：“那事儿说起来可真绝了，到了今天我也忘不了。那年我正好路过九江，我们的船儿要在这儿停下进些货，不料却赶上希夷先生要擒那‘江州鳄’韦南天，说是为一名妇人的丈夫抵命，韦南天那是希夷先生的对手，一听说希夷先生要抓他，便跑到这渡口来寻船逃命。”老人家又是猛吸了一口烟，接着道：“你想那韦南天可有多狠，来到渡口也不容人说话，手起刀落便杀了两名船家，当场摇橹持船往江中去了，渡口上看见的人可全都给震住了，我那会儿心想：这贼头作恶多端，看他驾着船到了江中，倒教他给逃了。嘿，不想那希夷先生追到这江边来一站，看也不看，身子轻轻一晃便往韦天南那船上冲去。我那时眼神儿可比现在好多了，只看见希夷先生象是能在水面上飞一般，双脚在江面点了七、八下，这就到了船上，将那韦天南打入江中。当时渡口上围着一大伙人，人人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可不是大爷我胡吹乱说的，你说这等能耐，是神仙不是？”

　　时明园听了心中暗暗吃惊，说那陈抟是神仙倒也不然，但若真如老大爷所说般能在江中连点七、八下，这份轻身提纵的功夫倒是有些惊世骇俗。

　　老人家用袖子擦了擦横飞的唾沫，又说道：“后来我才听人说，那韦天南本来是九江的一个大恶霸，那回因看到一名农家妇人貌美，想要占了，所以便合着些泼户将那妇人的丈夫给活活打死，又将那妇人奸污了。那妇人受了屈辱，便到那庐山上去跳崖寻短见，不想正好遇上了希夷先生，希夷先生问明了情由，一气之下下山来将那韦南天给降了。你说，可还有贼人敢在这九江的地面上撒野吗？”

　　正自听时，时明园突觉岸上一道凌厉的眼光向己射来，转头看去，只见一名汉子坐在渡口处，双脚前后摇晃，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却正是那古小月。

　　古小月微微向着时明园招了招手，便起身往城中漫步而去。

　　老人家见时明园往城中望去，以为他起了到城中逛逛的心思，笑道：“小娃子，想去城里看看了不是？可惜啊，这船不靠岸，倒是难了。”

　　时明园转过头来，微微笑了笑，轻声对那老大爷道：“您老可别跟人说，我这就去城里逛逛，过会儿就回来。”说罢拔身往岸上跃去。

　　这船停得离岸边虽是不远，可对寻常人来说却力所不及，这时时明园一跃间上了岸，神态动作轻松之极，只看得那老大爷一愣，摇了摇头，喃喃道：“好小子，过两年怕也要变神仙了。”慢慢走回房中歇息去了。

　　时明园匆匆往城中赶去，心中寻思：不知那古小月找自己为的是何事，眼见此时已到了鄱阳湖，该不会要出什么事儿了吧？正想时，却见古小月站在离渡口不远处的酒楼前等他，忙快步迎了上去。古小月见时明园来了，也不说话，径直领他走上二楼，寻了张北面靠窗处的桌子坐下，又招来小二点了些酒菜。

　　时明园望望窗外，却正可看到整个渡口，江边渔火通明，“洞庭冰凝”的巨舶于其中尤为显人注意。

　　古小月笑问道：“怎的，这儿可合你心意？”

　　时明园点点头，反问道：“不知古兄叫我来可是有什么特别之事？”

　　古小月闻言立便收起笑意，压低声音道：“这回热闹了，那‘焱舞狂生’叶绍略到了九江了。”

　　时明园本是对巫觋宗门之人恨之入骨，但心知自己便是比那罗俊还尚有不及，这时听到那叶绍略竟会来得如此突然，不禁有些吃惊，问道：“古兄这消息从何而来，可靠吗？”

　　古小月眉毛轻扬，脸上露出个“了不得吧”的得意神情，微笑道：“别的不敢说，若说打听个什么消息的，我家那老头子可说上是江南第一。”

　　时明园不禁莞尔，说道：“竟是如此，不知古兄有何对策？”

　　古小月问道：“你可知那罗俊到船上去为的是什么？”

　　时明园想了想，便将冰颖所说之事拣了些不甚重要之处讲了，至于那物件关连谁人，却也没说，只说那物件是朝中奸党欲得之物。

　　古小月听完，略作沉吟，缓缓道：“如此说来那叶绍略今晚定会摸上船去，我待会儿随你上船，但盼挨过今晚便行，料想叶绍略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在船上逞凶。”

　　时明园心中一动，说道：“不若今夜我去与冰颖说说，着她吩咐船上的人醒睡些，若是夜里听到什么动静便大声叫喊，闹得越凶越好。”

　　古小月拍手称妙，喜道：“这计儿好，不过得让船上的人只留在房中叫喊，且须瞒住罗俊。”说着两人眼中满是笑意，似是做了什么恶作剧一般，脸上都露出了相得之色。

　　两人说时，酒楼小二已把酒菜端了上来，时明园这多日来皆在船上吃住，歌舞班子中待他的伙食虽好，可终究不比这酒楼饭馆里的来得美味，况且古小月特意叫了桌上好的酒席，时明园直觉这是天上佳肴。

　　古小月突道：“兄弟，你以后别叫我什么古兄的了，怪别扭的，你我意气相投，往后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古大哥便是了，我们以兄弟相称。”时明园早有结纳之心，这时听他如此说，那还推搪，恭敬的叫了声“古大哥”，古小月也亲热的回应了声“时兄弟”。

　　两人知道夜里定有一番折腾，也不多说，大口吃着饭菜，只待晚上好有力气。时明园扒得几口饭，忽觉古小月似是停了筷，抬头看他时，却见他两眼直盯着楼梯处，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小二正领着两名年轻的美貌女子走上楼来。

　　那两名女子一人穿红，一人着绿，甫一走上楼来，便惹得众人眼光集于一处，让人看了大有花红柳绿之感。那红衣女子年纪稍幼些，脸面肤色晰白，柳眉秀目，说不出清丽可人。再看那绿衣女子，容色虽是稍逊于那红衣女子，可微微一笑间，却是娇媚横生，与那红一女子相比，却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那红衣女子似是甚为不喜旁人看她，俏目略带不快的向着四下扫来，众人被她直看得心中发虚，都不由得转过头去。

　　时明园与那红衣女子对望一眼，脸上微微一笑，好不尴尬，忙转过头来，只见古小月早已埋头吃饭，似是毫不知情一般，他待要继续吃饭，却听古小月大声道：“兄弟，快些吃饭，别见了漂亮的姑娘便连饭也不吃了。”

　　时明园闻言，心中暗叫：“什么？”险些没把嘴里的饭菜给吐出来。那两名女子似是也听得古小月的话儿，都朝着时明园望来，眼中竟是轻蔑厌恶的神色。

　　时明园心中既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看自身的打扮，虽然倒也秀气斯文，可是与古小月站与一块，让他那邋遢的打扮衬着，却不正是两个游手好闲的混混破落户儿是什么，如今被古小月这么一打混，便是想做好人也难，他也不再理会那两名女子的眼光，只顾埋头吃饭。

　　过得好一会儿，古小月吃饱了饭，笑嘻嘻的望着时明园，低声道：“兄弟，你可知那两个漂亮的小妞是什么人？”

　　时明园这时算是略为摸清了自己这个大哥的脾性，他外表虽是粗豪，可心中实是心计极多，听他问得，摇了摇头道：“什么人？”

　　古小月笑道：“这会儿咱们可算是碰上救星了，这两个小妞是那庐山派的门人。”

　　时明园讶道：“庐山派？便是那希夷先生的门下？你如何得知她们是庐山派的？”

　　古小月摇头晃脑道：“你看看她们腰间挂着那剑的剑柄上，可是都刻着一只仙鹤？”时明园眼光往那两名女子的剑上一掠，果然看见上面都刻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古小月接着说道：“那仙鹤便是庐山派的标志。这九江城可算得上是他们庐山派的地界，若是让庐山派的门人得知有人在这九江里逞凶，嘿，你想他们会如何？”

　　时明园只微微一想，已明白了古小月的用意，点头道：“古大哥是要将今夜之事透漏给那两个小……小姑娘？”

　　古小月喜道：“那倒不用，我们只需将她们今夜引到渡口凑热闹便成。”微顿又道：“待会儿兄弟只需看我眼色行事，哈，今晚可真有得闹了。”

　　正是：风雪连绵天自在，希夷门下两娇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