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巫云靡浮难称道 鄱阳流沫又见旋 尔虞我诈

　　天色微亮，时明园耳听船外江河奔流、大地初醒的声息，顿时睡意全消，轻轻起身侧卧，眼望酣睡身旁的冰颖，皓臂如玉，脸面微微向己抵倚，眼角眉梢间仍挂著淡淡的笑意，一副惬意满足的模样儿，回想昨夜的美妙情景，时明园心中暖烘烘的只觉畅快不已。

　　冰颖睡梦中微微一动，翻转间已将被子扯得贴紧，单薄的被子覆在娇美的身子上，无限风光尽显无疑，却更是引人入胜，时明园昨夜才历人间风雨，这时那耐得住，忍不住用手轻轻抚mo冰颖细白纤嫩的脸蛋儿，其中柔滑处，可比凝脂。

　　陡然间，时明园听得冰颖心跳声加剧，细看她时，见她俏脸通红，小嘴轻咬下唇，秀眸紧闭，却是怎也不肯睁开。时明园知她已然醒来，奈何脸皮子薄，硬是假睡，不由得心中好笑，一时顽皮心起，自言自语道；“天明了，该是去叫小翠姑娘过来服侍她起身了。”说罢他便要作势起身穿衣。

　　忽觉手上一紧，却是教冰颖给扯住，时明园转头看时，见她眼皮子颤动不已，脸上是更红了，却仍在装睡，那娇人的模样儿，甚是惹人怜惜。时明园见她这般神态，心中一荡，贴身过来，横腰抱住冰颖，交耳柔声道：“我爱煞你了。”

　　冰颖听得时明园动情之语，睁开眼来，紧紧偎依在他怀中，娇声道：“你可害苦冰颖了。”

　　时明园奇道：“我如何害苦你了？”

　　冰颖眼睛灵动的转了转，羞答答道：“你上得船来还未几天，我便被你弄成这般模样儿，教人知道了，冰颖却那还有脸见人。”

　　时明园也未把礼教放在心上，洒然笑道：“两情相悦，却又怎怕得别人什麽笑话。”

　　冰颖嗅著时明园身上传来的阵阵男子气息，早已迷醉不已，闻言轻叹道：“你教冰颖今後如何自处，如今心中便是片刻也不想离开你了。”

　　时明园想著冰颖平日那冷冰冰的样子，心中顿时闪过一丝自得。殊不知正是冰颖这种“表里不一”，时明园每与她一起时，总想逗她多说话儿，享受那份较之常人他所独有的优越感，且那略有些“见不得人”意味的刺激，更是令他有窃玉偷香之感。

　　冰颖伸过手来紧搂时明园，温柔道：“待‘洞庭冰凝’解散後，冰颖便可日夜与你一起了。”

　　时明园听得她的话，猛然想起古小月所说之事，忙问道：“你可知朝中有没有个什麽曹大人的？”

　　冰颖想了一想，缓缓道：“当朝中姓曹的官儿，倒是有几个，可若是说其中最有权势的，便属那尚书左仆射兼侍中的曹利用了。”微顿又道：“那曹利用曾出使辽议和，自宋辽通好後，因其讲和有功，累蒙天子恩宠。但其为人极是横行跋扈，与那司徒兼尚书左仆射丁谓、司空兼侍中枢密尚书右侍中冯拯三人朋比为奸，在朝中权势滔天。父亲生前常道，我朝堂堂大国，人才济济，却这般屈尊降纾与番邦小国议和，其中何功之有，那曹利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见其奸罔小人之质。”

　　时明园鼓掌叹道：“令尊真是君子也。”

　　冰颖听得爱郎称赞父亲，那有不欢喜，喜孜孜续道：“尚幸早些年那丁谓擅移皇陵，为八王爷与朝中忠良联名参奏，他被降为太子少保，贬到西京去了，那曹利用和冯拯这才气焰稍敛。”沈吟片刻，向时明园问道：“想来那曹利用一党该是恨极八王爷，不知你问这些来做甚？”

　　时明园心中暗道：原来如此。遂将那古小月昨日相遇之事细细对冰颖说了一遍。

　　冰颖虽不是武林中人，但这些年来倒也听得些巫觋宗门的恶迹，闻言微微思索後，点头道：“想不到那奸贼竟和巫觋宗门之人勾结一处，真是无耻之极。”望了一眼时明园，轻声道：“如今事情弄个明白，冰颖就放心了，以後我全听你的，便是要生要死，也须得跟著你。”说罢便紧紧靠在时明园怀中，言语中大有生死相随之意。时明园心头激荡，想不到冰颖对己竟是如此的一往情深，情不自禁将她小手执在手中。

　　过了片刻，冰颖似是想起什麽，瞥了时明园一眼，微笑道：“这些天来，冰凝那小妮子整日到我房中寻我说话儿，有意无意时总要提起你来，那小妮子平日从不过问旁人之事，这回对你却是另眼相看。”

　　时明园闻言一阵愕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冰颖见他如此窘样，“扑哧”一声掩嘴笑道：“别的冰颖不管，只要能与你一起便足够了。”说时又望了望窗外天色，起身穿衣道：“天色不早了，冰颖要快些赶回房去。”

　　两人依依不舍间，又是一阵缠mian，冰颖这才匆匆离去。

　　这日相安无事，时明园又如往日般在船上闲逛。自船上众人知他是天籁山庄的门人後，对他颜色大改，碰上他时总是客气的称上一声“时公子”，在船上众人眼中他已是地位超然，东游西逛倒似是理所应当一般。

　　时明园走上船头甲板，观望大江两岸景物，心中顿时一片舒畅平和。

　　正当他悠然自得之时，一把声音自他身後传来：“小兄弟好兴致，这荆江两岸的景致当真是秀丽非常。”言罢又吟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时明园转头一看，见那罗俊缓缓向己走来，立於自己身旁，行动间自有一股风liu自赏的气派。

　　时明园念头微转，对著罗俊笑道：“罗大哥果然是风雅之士，我心中佩服得紧啊！”

　　罗俊脸带笑意，故作熟落道：“哪里，哪里，比起小兄弟来，我那能谈得上什麽风雅。小兄弟年纪轻轻便身负天籁山庄的绝学，倒是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时明园闻言已知罗俊此番是来探听自己底细，果然尚未待他答话，罗俊已然问道：“那夜看小兄弟武功身法，大是不凡，只是不象是天籁山庄的武学，看来该是道门正统，恕我眼拙，却怎也想不出小兄弟究竟是何门派来。”语音稍顿，又解说道：“小兄弟可别见怪，只是我身负护船之责，故而随口过问一下。”言语中满是坦诚之意。

　　时明园暗暗留心，发现罗俊说话时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狡诈之色，心中不由大叫厉害，想道：若是换作旁人，毫不知其底细，早已叫他匡得晕头转向了，那还能分辨的出真假来。他神色自若，笑答道：“罗大哥果然好眼力，我丝毫不懂天籁山庄的武学。其实家父幼时曾向一名云游道人习得些武艺，後来又传给了我，也不知到底是那门那派的，只知能强身健体便是了。”这话说来虽是不尽不实，但却也毫无破绽。

　　罗俊料想时明园不愿透漏师门来历，听他如此说也不好追问下去，思想片刻，问道：“小兄弟可曾记得那夜贼人上船之事？”

　　时明园不知为何他会突然说起此事，不由得点了点头。

　　罗俊颜色一正，紧盯著时明园问道：“小兄弟可知那贼人是谁？”

　　时明园也不知罗俊要说些什麽，心中奇怪之余，脸上也现出讶色，问道：“那人是谁？难道罗大哥竟认得他？”

　　罗俊细细看了时明园两眼，这才正色道：“认得，那人便是古小月。”

　　时明园心中似是突然明白了些，暗忖：古小月认得出罗俊，罗俊定也认出了古小月，且看罗俊是个如何说法。他装出一副惊异的样子，奇道：“古小月？那是谁人？罗大哥却如何认得出他来？”

　　罗俊似是故弄玄虚，眼望前方山水连天之景，低声道：“那古小月在江湖中大是有名，他有个匪号，叫做‘江南花蝴蝶’，听这匪号便可知其乃是一个淫贼。”

　　时明园惊道：“淫贼？”这声倒是出自肺腑。

　　罗俊点点头道：“正是，那古小月正是江南大大有名的采花贼。若不是如此，他那夜又怎会对三小姐动手？”

　　时明园闻言心中一动，这倒是自己未曾想过之事。

　　罗俊又接著道：“那年古小月在福州犯案，恰巧让我碰上，我武功虽是不高，但倒也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理，所幸我力敌之下，惊动了四下百姓迫得他退去。那次实在是我生平最惊险之处，是以事隔多年，我仍是记得他相貌，那夜一见之下便已认出他来。”

　　时明园听他侃侃说来，却也有几分可信之处，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只觉他言语神情间自有一股邪邪的味儿，怎也不如古小月说话般诚然可信。时明园嘴上应声道：“原来如此。”

　　罗俊假意叹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我这次奉八王爷之命护送这船到洛阳去，实是要暗中保护一样重要之物，这件东西关系到当今朝局政事。”

　　时明园心道：终是说到紧要处了。知他如此说乃是要引起自己的好奇，忙奇道：“哦，那是什麽东西？”

　　罗俊轻咳一声，答道：“不瞒小兄弟，那东西是什麽，我也不甚清楚，但却知其紧要之处。”又是轻轻一咳，接著道：“那东西如今仍在大小姐处，我所虑者便是那古小月此来为的却是此物。”

　　时明园立便恍然大悟，对船上之事生出一丝明悟。

　　且不说那古小月之言是否可信，只观罗俊今日之言，话中之意不啻是想利用他联手对付古小月，想要图谋冰颖父亲遗下物件之意昭然可见。

　　他与冰颖之事，罗俊似是也略有所觉，故而言语间对他旁敲侧击，欲在他身上察知那物件的下落，又或是希望籍他之口，向冰颖探听那物件之事。

　　时明园一副懵然不知的模样，叹道：“原来其中却是这般曲折，如若罗大哥有什麽差遣，我虽不才，但也定会全力相助的。”

　　罗俊闻言一愕，倒是想不到时明园竟会答得如此爽快，却也略有失望，沈吟片刻，对时明园道：“如此便谢过小兄弟了。”说罢对时明园微一拱手，又是笑了笑，转身便去了。

　　时明园此时心境较之先前更是舒畅，他细细想了一会儿罗俊方才之言，心中生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之感，不禁纵情大声唱道：“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歌声朗朗而来，自有一番豪壮而意气风发的气势。

　　突闻一女子唱和道：“君不见，明星映空月，太阳朝升光尽歇，君不见，凋零委路蓬，长风飘举入云中，由来人事何尝定，且莫骄奢笑贱穷。”那声音清越空灵，由四层舱厅中传出，极是悦耳动听。

　　时明园知这歌乃是唐时钱起的《行路难》，歌中词义本是劝解世人莫要骄横奢靡，但此时时明园听来，其中情形仿如那歌者在对己温言细语，劝告自己不要如此得意忘形，小心前路的风险。时明园默默念诵著歌词，一时间竟呆呆站在原地，想得痴了。过的良久，时明园方自回过神来，抬头望时，却那见得半个人影。

　　正是：运筹帷幄意气生，感慨平生笑语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