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因由

　　所谓山，基本上像字体的模样，下头粗来上头尖，连绵起伏。

　　黑虎山则不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两三百米高的圆柱体，山腰、山脚这两部分的体积大抵一致，山顶因为那块探出悬崖的黑色虎形巨岩的缘故，体积反倒显得大一些，便像是一个仿佛平地而起的异常硕大的蘑菇。

　　总之，这是一座奇怪的山峰，若是放到后世，瓦岗山要是变成一个景区，也算是一项吸引游客光临的好项目。

　　一条小径从山顶长蛇一般蜿蜒而下，有些地方乃是天然形成，有些地方则是人工挖掘而建。不过，需要人工挖掘的地方显然不多，毕竟，在这样险要的地方开辟出一条道路来，可不是山上那几百个山贼所能够做到的，他们也只是因地制宜，这才弄出了一条简易的山径来。平时，若是空手而行问题不大，若是负重过多，那滋味便有些难受了。要是遇到下雨天，就算是把脑袋放在刀锋上玩的山贼们也很少在这条路上行走，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上泥石流，那玩意可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

　　即便是如此险要的场所，山贼们仍然在山径上修建了七八个关卡，有些关卡甚是简陋，只是在小径所经之处，在那些比较宽阔的地方用石头和树木搭了个简易的石堡。不过，这些石堡纵然简易，要是沿着崎岖难行的山径从下往上攻打，只要守卫石堡的人不废材到望风而逃的地步，进攻的人若是不搭上大量人命恐怕是拿不下来的。

　　山寨位于山顶，山顶那道关卡自然不会如此简陋，用大量石块垒成的寨墙位于山径的尽头，寨墙大概有一丈高，本身算不得多高，甚至赶不上一般的县城城墙，然而，若是从山径往上仰攻，这寨墙便成了就算用多少人命去填也无法搞定的血腥场所了。

　　和山顶这道关卡相比，山脚下的那道关卡的坚固程度不遑多让。

　　除了山径起始的那块地方稍微平坦一些，山脚下其余的地方皆是光滑的山壁，贼子们时常将野草、树木等清除，这些山壁同时又陡峭无比，人类难以攀行，也就是说要想上山，就必须沿着那条山径而行，必须攻克那些沿途的关卡。

　　首先，他们面临的第一关便是山脚下那个坚固的石堡。

　　一部分少年在宿营地收割多余的芦草，然后，做一些挖掘壕沟、摆放鹿砦、搭建帐篷的琐事，另外一些少年则面向黑虎山，站在匆匆搭建而成的简易木棚后面，非常警惕地望着几十丈远的黑虎山，谨防那些山贼出关冲阵。

　　薛斐远离本方阵地，孤身一人来到了那道关卡前，恰恰在一箭之地外站立，他微蹙着眉头，仰着头，打量着不远处的石堡。

　　由石块垒成的堡垒恰好堵住山口，唯一的出入口被一根根用藤条缠就而成的巨木堵着。门前几丈宽的地面，摆放着许多用木头搭建而成的简易路障，地上挖有几条壕沟，深的地方有四五尺，浅的地方也就三尺左右，瞧着应该是最近几天匆匆挖掘而成的。

　　难！

　　很难！

　　这是黑虎山的关卡给薛斐留下的第一印象，观察半天之后，这印象不曾有丝毫改变，反而变得更为深刻了。

　　他在那里肆无忌惮地观察着石堡，同样的，石堡上的人也在观察着他，有些贼子被他激怒了，叫嚣着冲出关去，即便不能干掉那厮，至少也要将那厮驱走，不能让其如此肆无忌惮，恣意妄行……

　　黑胡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收声，他拒绝了手下出战的请求。

　　他上前一步，趴到岩石上，眯着眼睛，眼珠子却凝滞不动，死死地盯着山下负手而立的薛斐，那眼神就像盯着猎物的野狼一般炽热。

　　突然间，薛斐像是有所感应，向黑胡子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穿越十多丈的空间在半空中相会，刹那间，像是激起了许多无形的火花。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双方意志和气势的比拼。

　　那一刻，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不曾完全压制对方。

　　过了好一会，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移开了视线。

　　黑胡子将目光移向了远处，在黑虎山和那片波浪一般翻滚的芦草丛之间，在靠近溪谷的空旷地带，少年们正在忙碌着搭建营地。几十丈的距离，在能见度不低的午后，那边的一举一动瞒不过黑胡子。

　　半晌，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无声地冷笑。

　　寨子里库藏丰盛，不缺粮食，全寨一共五六百人，就算用到明年的春夏之交也不成问题，山脚下扎营的这些人能否熬过这个寒冬却很值得怀疑……要想强攻本寨的防御，只凭这区区一百多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待黑胡子将视线移回寨前，薛斐已经背着手远去了。只瞧见了他的背影。

　　黑胡子放下心来的时候，他旁边那人却皱起了眉头，他的表情非常明显，对薛斐只带着一百来个少年前来攻打黑虎山很是不满，要知道，在他的计划以及预想之中，薛斐应该倾巢而出才对。

　　薛斐留给他的印象是一个自恃武勇、妄自尊大，将面子看得很重、非常容易被激怒的家伙。才上任，手底下便有一个寨子被屠了，薛斐肯定会暴跳如雷，绝不可能听之任之，如此，自然会倾巢而出。

　　然而，眼前的状况却并非如此，他自然感到失望。

　　这个他不是别人，正是从薛斐手里逃脱的秦福。

　　秦福和黑胡子是多年好友，当然，好友这样的说法难免夸张了点，准确地说，他们之间有着利益牵扯，关系不错。

　　作为山贼，总是会劫掠到一些不好出手的物品，像是某些字画、某些文物之类的玩意……这些玩意虽然贵重，对山贼来说却是负担。留下来暂时派不上用场，反而占地方，大伙儿本就过一天算一天，不可能将其留下来做传家宝。将其丢弃？黑胡子若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土贼，到没什么，正因为他在大户人家里待过，晓得这些物品贵重，自然万分不舍。

　　秦福就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那时，山贼们和薛恩华统领下的瓦岗十八寨井水不犯河水，秦福暗地里要想取代秦伯，因此在寨外广交朋友，他便成了黑虎山的座上客。

　　黑胡子的那些物品便是通过他贩卖了出去。

　　当时，他已经和邱飞勾结在一起了，因此，在邱飞的掩盖下并不曾引起别人注意。

　　如今，他成了丧家之犬，对黑胡子来说似乎没有了利用价值，不过，大家可别忘了，他还有荥阳郑这条线。

　　准确地说，他投入了郑林的门下。

　　他逃出瓦岗山之后，投到了郑林门下，又在郑林的指使下重新回到了瓦岗山，负责和山贼们联系。

　　黑胡子之所以屠了清水村，正是秦福的计划。

　　秦福认为薛斐新官上任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断然不会忍受这种挑衅，因此，他必定会聚众前来，而黑虎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就算薛斐勇猛无敌，也绝对无法攻克，碰上几次壁，死掉一批人之后，他便剩下两个选择，一是退兵，而是在山下扎营长期围困，而无论哪一种选择，结果恐怕都不妙……

　　一开始，秦福便说动了一阵风和阎罗王等山贼团伙，让他们暂时和黑胡子联络起来，一旦，薛斐倾巢而出，那些家伙便会纠集起来前往攻打薛家寨，只要破了薛家寨，薛斐便成了无根之木，郑林交代的事情就算是办妥了，那时候，在郑家的支持下，又没有薛家寨这个阻力，他要想重回秦家寨，要想当上家主，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秦福的口才极佳，然而，最重要的是他随身带着许多钱财和布帛，一旦和那些山贼达成协议后，又送上了大量武器和甲胄。再加上，得到薛恩华被杀的消息之后，这些贼子也有些蠢蠢欲动，只是，没有人主动出面牵线，他们害怕单独一家出兵一旦被薛家报复，周围的山贼袖手旁观，因此不敢妄动。

　　如今，有了秦福在中间牵线，又获得了这么多物资补充，计划一旦成功之后，又有更多的收益，山贼们本来就是有奶就是娘的货色，因此一拍即合，很快便形成了一个临时联盟，于是，便发生了黑胡子屠清水村的事件。

　　黑胡子之所以甘愿打头阵，以自身为诱饵引薛斐出兵，自然是因为这样做他能得到郑家更大的支持，另一方面则是黑虎山算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他根本就不怕薛斐聚众前来。

　　他原以为薛斐会带上威慑瓦岗山群贼数年之久的薛家寨护卫队前来，又或是纠集大量青壮，那样的话，能否仗着地势之利守住本寨，他或许会犯嘀咕……如今，只是区区一百多人，且是乳臭未干的少年，他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相反，秦福也就不满意了。

　　薛斐率领的人少了，自然有不少的人留在了薛家寨，凭借一阵风和阎罗王等山贼的力量能够攻下薛家寨吗？

　　对此，秦福不敢打包票。

　　不过，薛斐竟然率领一百多个少年便敢前来攻打黑虎寨，这未免太过托大了，只要击溃这批人，杀了薛斐，那边就算无法攻下薛家寨也无妨，那时，薛家寨遭受重创，就算重新推选一个人出来当家，要想力挽狂澜也很难，自己只要在郑家的支持下重回秦家寨，再将秦伯等人死亡的原因找个借口推给薛斐，在郑家的帮助下统和瓦岗十八寨也就不是难题了，那时候，再帮郑家做几件事，以后，便能重返故里报仇雪恨……

　　“黑大当家，薛斐小儿如此狂妄，区区一百多人便敢前来攻寨，实在是太小看大当家了，我们干脆聚众而出，和那小儿野战一番，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让他以后莫小看了天下英雄……当然，那时候他还有以后的话？”

　　秦福向一旁的黑胡子进言，怂恿他率众出阵，在他看来，黑胡子完全有实力在野战中击溃薛斐。

　　黑胡子瞄了秦福一眼。

　　他离开石墙，摸着自己黝黑而浓密的络腮胡须笑着说道。

　　“秦老弟，稍安勿躁，鄙人已经备下了一个大礼，会让薛家小儿好生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