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幅州 (五)

　　在那坛陈酿快见底了，游奇还是没有停止这般牛饮的意思，胖班主识趣的又抱上来两坛。游奇也不多说，自故拍碎了封泥，一杯接一杯的自斟自酌。小乞丐默默无言的望着他，眼中有一种很是复杂的眼神。

　　便在第二坛就要见底的时候，游奇突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自背上升起，心中一种异样的感觉泛了起来。这是他多次死里逃生而得来的本领，并未随着体内力量的消失而失去。

　　游奇心中虽然大惊，神色如往的一杯杯将酒灌进嘴里，趁着举杯的间隙，眼神往四周人群中瞟去，虽然他心中知道那让他背上汗毛倒竖的寒意，正是出自人群之中，但却又无法确定其准确的出处。

　　空前的寒意一层层的升起，游奇背后的汗毛如同针芒一般的直立竖着，几乎要破衣而去一般，却正在这个当儿，小乞丐突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游奇持杯的手，以手势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的苦处，但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也请你相信，我定会将你那罪抹去的。”

　　游奇以醉眼直直望着他，好一会才以手势道：“就算我曾救了你一命，你也护送了我这一路，就算没有扯平，我还是欠你的，为何要对我这样好？”看此时游奇的样子，显然已醉了九分，与一个在烂醉前夕的寻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小乞丐低头一笑，举起杯子，以手势道：“就当作你陪我吃这顿饭的答谢吧。”

　　面赤如血的游奇，愣愣的看着小乞丐还一会儿，陡地笑了起来，而且是大笑，并以手势道：“答谢？哈哈嘿嘿哈哈哈……”

　　小乞丐被游奇笑得发窘，脸色阵红阵白，以手势道：“你笑什么，不相信么？”

　　游奇兀自头摇得犹如波浪鼓一般，仍是大笑不止。

　　小乞丐脸上骤然变色，以手势问道：“怎么？你……你瞧我不起么？”

　　游奇不答，却笑得喘在桌旁，打着乱七八糟的手势道：“若你说是……那就是吧……”却也挡不住他仍把一杯杯酒往嘴里中倒去。

　　小乞丐按住他的手，以手势道：“别喝了，你喝醉了。”

　　游奇斜眼望着他，好一会儿才以手势道：“说，这些钱财，使你从哪里偷来，抢来的？”

　　小乞丐一愣，立时打手势道：“你误会了，其实这些钱是…….”一句话还未比划完，游奇一巴掌打过来，啪的一声响，将小乞丐的手重重打到一旁，自己也因施力过大，一个踉跄差点跌到桌下。

　　小乞丐突然受了一个巴掌，整个人都愣住了，但见游奇跌倒，却仍是急忙上去欲将他搀起，谁知他还没碰到游奇的身体，游奇便猛地一甩臂，反而差点将小乞丐摔了一个趔趄。游奇醉歪歪的从地上爬起来，瞪着两支充满了血丝的眼，满口酒气的指着小乞丐吼道：“别碰我！我游奇向来无羁无忌，你光凭着这几个脏钱，就，就能将我收买了？嘿，老子，老子想杀人便杀人，想放火便放火，想交结我？想利用我？嘿，你一个聋，聋哑子也配？！”

　　————他真的是在大吼，且是一边歇斯底里的大吼着，一边以极其夸张的手势将这句话，向小乞丐吼了去。然后将

　　所有围观的人都愣住了，但马上轰的一声的骚动起来，噪杂的声音中人们相互急切地询问着：“他……他刚才说什么？”“谁？他说他是谁？”“游奇？便是那个杀人狂游奇么？”“怎的看起来不像？”“他喝醉了，竟然说自己是那个杀人狂游奇…”哄闹响了片刻，就变成了哄笑。

　　小乞丐也愣住了，他像是从未见过游奇一般的愣了半晌，蹰躇着上前，以手势道：“你，你没事吧？”

　　游奇就着坛子口，仰颈大口大口的将半坛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力将坛子贯到地上。粉碎声中，游奇指着小乞丐的鼻子大吼一声：“你给我滚！！”

　　虽然游奇没有打手势，但小乞丐也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眼神从不相信，到委屈，到失望，慢慢积满了眼泪，狠狠一跺脚，转身硬生生从混乱的人群中挤了出去，像是滴水溅进溪水一般，眨眼便不见了。

　　游奇虽酒意一阵阵向上翻涌，直冲得他头晕脑涨，立足不稳，但心中却清楚得很，虽他不了解的小乞丐的根底，但游奇也知道，若自己实言相告，以小乞丐的秉性，决不会只在一旁袖手相看，独自走掉的。以游奇的感觉，自己这次绝对是在劫难逃了，何必枉自再搭上小乞丐的一条性命？所以才借着酒意将小乞丐气走。

　　小乞丐走了，游奇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背上的寒毛兀自强竖着，似是一根根被搭在强弦的箭一般，因为他心中感到的寒意有增无减。但他却连看也不看去一眼，而是拎起剩下的一坛酒，仰头猛灌着，朝混乱的人群走了去，且还大笑着说道：“你们这些杂碎不是要抓老子么？不是要拿老子的头去领赏么？来啊！有种就来拿啊！”

　　人们本在噪乱之中，随着游奇头重脚轻步履蹒跚的趋进，却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人群之中的声音更是噪杂，也多了更多的哄笑。游奇心中也暗自奇怪，前些日子所有人还以寻找老鼠蟑螂一般的耐性，遍地地毯式的搜寻自己，此刻送上门去，却没有一个人敢取了，着实奇怪的很。

　　游奇劈面拽住自己身旁的一个男人的衣领，喷着酒气大声道：“你想要钱不想？”

　　这男人被游奇满嘴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刚想把游奇推开，听了这话语一愣，忙道：“想！当然想！有什么好照顾？”若不是那一堆纸币的功效,那男人早就一脚将叫花模样的游奇踢去了.

　　游奇指着自己的脑袋，打了一个十味陈杂的酒嗝，道：“把老子交给警察，便能……便有人给你五十万了。”

　　那男人又是一愣，随即嘿嘿冷笑道：“兄弟你消遣我啊？你一不是悬赏的通缉犯，二不是走失儿童，令你到警察那里，难道是你给我钱不成？”说这便要将游奇的手甩脱。

　　游奇心中更奇，拽住那男人的衣领不让他走，大声骂道：“怎的不是？我告诉你说，老子便是杀人狂游奇，满街贴得悬赏你看不见么？莫非你不识字？”

　　那男人再也不耐烦了，猛地一推将游奇退了一个趔趄，也骂道：“老子也告诉你，你若是游奇的话，老子早就宰了你为民除害了，还要你这杂种多罗唣？”

　　游奇被他推得晃了几晃，挣扎着想站稳，但脚下如同踩了油地上一般，扑通一声头重脚轻的摔倒在地上，人群中又响起一片哄笑。他手中那坛酒全撒到了地上，像镜子一般的将游奇的面容映了出来，游奇一看之下，立时愣住了。因为倒映在地上的，是一张白白圆圆，蹋鼻小眼，且一脸全是凹凸不平的坑洞。

　　————长在他脸上的，竟是一张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