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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浴 | 作者:响水坝游侠 | 更新时间:2017-05-02 16:4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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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大队部关门开会,出席会议的是各个生产队的贫下中农代表。会议内容是两项,一是忆苦,二是选出全大队的贫协主席。两天前,八个队员都选好了住户,下到了生产队。各个队的代表都是队员们通过访贫问苦选出来的。

  何组长已搞过一年的四清运动,积累了一些经验,为了不让忆苦大会出偏差,决定先搞这场内部演练,等于剧团对内彩排,是关起门来不让外人看的。他是会议主持人,开会之前,他先要小林带领大家唱歌。何组长本来是不喜欢唱歌也不喜欢听唱歌的,但他要小林领唱的这首歌是忆苦会前必唱的。它像药引子,没有这首歌,忆苦会的气氛起不来,眼泪也难流出来,忆苦会就谈不上成功。何组长不晓得这首歌的名字,只是对小林说:“唱啰,天上布满星……”

  小林立即站了起来,起了三次音,喊了三次,下面就是没有接腔的,都笑嘻嘻地睁大眼睛望着他。他问大家为什么不唱,大家都说不晓得唱。

  有个代表提出:“林干部,我们不晓得唱歌,唱花鼓戏啰,唱刘海砍樵……”

  原来浏阳是有名的花鼓戏之乡,男女老少都会来几句;浏阳出戏子也是有名的,当然现在不叫戏子,叫文艺工作者,本省几十个花鼓剧团,浏阳人都在里面唱角色,好像没有浏阳人唱不成花鼓戏。尤其是长得漂亮的旦角,没有几个不是浏阳人。

  这一点何组长并不清楚,只晓得唱花鼓戏和忆苦是牛唇不对马嘴的事。他有些忍笑不住,但他没有笑,把脸一沈,呵斥道:“忆苦会唱什么花鼓戏,我怕还唱被窝戏咧!呓呐二咳呓的,尽是一些邪项子!不会唱天上布满星,就莫唱,小林以后教。现在忆苦!”

  忆苦是要诉出来的。有六个生产队的代表上台诉了苦,但他们都没有诉到点子上,没有把矛头指向旧社会,指向地主阶级,更没有指向资本主义、修正主义和四不清干部,却只忆一九六0年的苦,说当年没有饭吃,饿得得水肿病,死了好多人……何组长越听越不耐烦,这不是诉**的苦吗?有几个还没有诉完,他就叫他们停了下来。

  下面轮到香洲队的代表诉苦。这个代表是小林的住户,叫皮长发,快五十岁了,至少有一米八五,牛高马大,大家都叫他皮长子。他一走上台,代表们就笑。他也笑,笑个不停,是傻笑,笑得露出两排又大又黄的门牙。何组长一再提醒大家,要严肃、要严肃!

  大概是何组长一脸的络腮胡子有点吓人,皮长子不再傻笑,向**的肖像行了个礼,然后转过身来,象背书的一样念道:“万恶的旧社会,暗无天日,天下乌鸦一般黑,保长抓我当壮丁,绳索捆绑,哎哟,好痛……保长告诉我,当壮丁又叫吃粮,我看有粮吃,好,就当壮丁吧……”皮长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瞄着台下,问道:“林干部,这样讲要得不?”

  小林回答他:“要得要得,往下讲。”

  皮长子得到肯定,不再背书,讲话就有了些行云流水:“长官看我吃得多,力气好,要我背机关枪。几十斤重,一背就是几十里。长官喜欢我,就教我扫机关枪。山脚下来了一支武装,往山上冲,我们在山上,长官喊我,你还不扫机关枪!我就扫,哒哒哒、哒哒哒……机关枪把那支武装吓跑了,好厉害!山脚下丢下一排死尸,我好怕。长官叫我不要怕,你立了功,今天让你吃饱饭,还有红烧肉……”

  皮长子说到这里,仿佛正在大口吃肉,有滋有味。小林从没有听过这段故事,不知道皮长子还有这段历史。何组长像听故事一样听入了迷,同时,他想象故事的结尾,即山脚下倒下的一定是一批日本鬼子,那么,皮长子也应该是个抗日英雄、老革命,应该享受到什么级别了。而且,这样的人物,将来绝不止是什么大队贫协主席,而应该是全公社甚至全县的贫协主席,可惜的是他出在香洲队,比自己在蛇形队培养的对象更有光彩,让小林占了头筹……

  何组长正在作着这种略带遗憾的猜测,只见皮长子好像已把红烧肉回味完毕了,又继续诉苦:“后来长官伸出两个指头,告诉我,你打死了八个土八路……”

  小林听到这里,如当头一棒,两眼直冒金星。

  何组长听到八路两个字时,首先还胡涂了一阵,等他已不胡涂了,便狠狠地骂道:“真他妈的混蛋,小林伢子混蛋!这样的混蛋还让他上台诉苦,混蛋、混蛋!”

  何组长气得颈脖上的青筋一根根鼓了出来,把皮长子像赶鸭子一样赶下了台。

  皮长子虽然牛高马大,性格却温和,又可能生性怕络腮胡子,何组长赶他,他也只是傻笑着,慢慢走下台,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何组长心里倒有些紧张,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幸亏是内部演练,影响没有扩散出去,但小林出了这样大的问题,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第八个也是最后一个诉苦人是何组长的住户、蛇形队的皮癞子。因为他头上有这么一点小小的缺陷,全大队的人都叫他皮癞子。他也听惯了,如果有人突然叫他的大号皮长富,他还可能回过头来问,你叫哪一个?皮长富长得高而又瘦,仿佛只有嶙嶙的几根骨头没有肉,天生一副受苦人的形象。他的礼数比皮长子多些,上台后,他先向**肖像鞠了躬,转身再向大家也鞠了躬,脸上表情沉重,没有傻笑,开始诉苦。他先诉了旧社会的苦,然后又控诉四不清干部带来的苦,他还控诉甄大队长和地主分子甄思齐打得火热,有一年逼得他皮长富当众下跪,扫他的面子,害得他如今快四十岁了,还讨不到堂客……皮长富说到这里,眼泪夺眶而出,声音渐渐咽哑,最后竟号啕痛哭起来。代表们都有些感动,会场变得鸦雀无声。

  诉苦结束,何组长立即走上台去,双手紧紧握着皮长富的手,激动地说:“讲得好、讲得好,感情出来了!”何组长又嘱咐全体代表:“大家注意,今后的忆苦大会都要照这样讲!”

  第二项议程是选举贫协主席。何组长还没有宣布怎么个选法,有几个代表就喊道,选皮癞子!其它的人也跟着喊,选皮癞子!通过举手,皮癞子皮长富便当了大队贫协主席。何组长很满意,同时告诉大家,我们都是阶级兄弟,今后不要叫皮癞子这个诨名,应该叫他皮长富同志,或者叫皮主席。

  散会后,老卢同小林一同到了香洲队,走访了四、五户人家,问了一些老农,得到的结论是:皮长子是个宝,按北方话说就是傻子。他这个宝比别的宝不同,有时候也还清醒,多数的时候会发宝气。比如说,他说过,他为朱总司令喂过马,他又说在县衙门听过差。他那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话,你信他哪一句?当天,小林又在老卢的建议下,从皮长子家里搬了出来,住到了守筒车的胡爹爹家里。

  通过优胜劣汰,皮长富当了大队贫协主席。何组长成了他的恩人,他便成了何组长的拐棍。大队部清帐,何组长说,工作组不能包办代替,他就把皮主席拉着参加了,被清的对像是大队长和大队会计皮三阳。工作组的蔡老也参加了,他是个老会计,熟行。清帐从上午搞到下午,中饭在大队部开。

  皮主席没有文化,听不懂会计上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眼皮渐渐有些沉重,过了一阵,就有了鼾声。不知什么时候,何组长推了他一把,他仍在朦朦胧胧之中。后来他听到蔡干部起了高腔,说三十五块六角钱没有出处,何组长的音调更高,骂皮会计为什么账本让别人当卷烟纸,六0年到六二年的账本就是这样烧了,四清还清什么……皮主席听到这里,瞌困全消,觉得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工作组的何组长扶他当了大队贫协主席,又不是摆看的!他的阶级感情一下子灌满了胸膛,猛地站起来,一巴掌重重地擂在桌子上,吼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拒不交待,死路一条!三阳伢子,我告诉你吧,你是什么成份?富裕中农!土改时就把你的成份划低了,四清要重新划!你要对抗运动,没有好下场!”

  何组长想转转弯,降低了点音调,说:“皮会计,你是上中农出身,还是我们的团结对象,运动中就看你本人的态度了。”

  皮主席刚才困了一觉,精神越来越足,他觉得工作组的同志觉没有困得足,讲起话来软不拉叽的,现在是轮到他来烧一把火的时候了,于是,他更加卖劲地拍桌打椅,更加卖劲地高吼:“你不把账本交出来,就召开全大队的批斗大会,拆你的屋,不怕你不老实!”

  皮会计一直低着头,不做声,心想,皮主席的声音就是何组长的意思,何组长的意思,就是上面甚至是上面的上面的意思。想到这一点,他的脸已经吓得煞白了。

  这时,何组长把皮主席拉到门外,低声说:“你刚才来了一点硬的,等下我们再来一点软的。攻心战嘛,手法要有点变化,你现在先站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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