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 潮（16）

　　蓝瞳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叫林路遥的女生，尽管她每次送来的东西都令人怦然心动，但是，他却不知如何拒绝。

　　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除了沉默和躲避，蓝瞳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星座上说双鱼座的人，都很善良、梦幻、敏感和宿命，对此，蓝瞳深信不疑。

　　尽管蓝瞳一再躲避，林路遥却没有丝毫收手的打算，始终像口香糖一样粘腻不舍。毕业班的林路遥，一度成为全校的焦点人物，从高一到高二，倒在她糖衣炮弹强烈攻势下的男生不止十个。因着她突兀的闯入，将蓝瞳原本平静的生活推想了波澜诡谲的浪尖。

　　流言的可怕就在于本身的不存在，以及当事人的无辜，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你却不得不接受众人的诽谤、诋毁、中伤、蔑视和白眼。关于蓝瞳与林路遥的种种传言，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里，仿佛夏日的蒲公英到处飘落。

　　沈柯听到的，自然是经过无数次加工的翻版。对于谣言，一次你可能觉得不信，但是两次、三次，甚至更多呢？“众口铄金，积毁锁骨”的道理，她自然是明白的，但是她不信这世上会有凭空而来的风，若你没有那样的罅隙，流言自是无法在暗处延生。

　　蓝瞳自然清楚那些腐生暗长的流言，若在往日他定然充耳不闻，直到一切的虚妄不攻自破，销声匿迹于时间的洪荒，但是，现在他却不能，沈柯猝不及防地出现，成为他腹内的一块软肋。想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迫不及待地，一分一秒也不能拖延下去，心头的火焰熊熊地焚烧，焦灼不安的他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周二下午的课外活动，沈柯在编辑部值班。

　　走上阁楼前，蓝瞳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他的心扑腾的厉害。但是为了这个决心，他足足忐忑了一星期才下定，绝对不能在这个关头溃退。

　　光影暗淡的走廊尽头，高大的梧桐树枝探入窗内，斑驳的光线落在磨得光滑的木质地板上，随着轻柔的风声姗姗而动。

　　寂静的长廊内，蓝瞳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剧烈而忐忑的。距离那扇门越来越近，他几乎能够听到屋内浅浅的呼吸声，那属于沈柯的特有的呼吸声。

　　他的手放在木门上，冰涩的糙感透过指尖的皮肤，一寸寸地传入大脑。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无律动荡的心跳却丝毫不见平静。

　　仿佛门后存在一口明亮的天光，羽化万物，泅渡众生。

　　放在门上的手行将加力，耳畔已经响起“吱呀——”的一声幻听，比以往每次推开都清脆悦耳。

　　“林路遥，我再重复一遍，蓝瞳只是我们编辑部的一员！”

　　蓝瞳突然听到了那个名字，以及自己的名字，他的手僵硬在那里，又慢慢地缩回。

　　“切，你那么紧张干吗！我不就问问吗？”

　　那是林路遥的声音，这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蓝瞳心头的疑云瞬息万变，翻涌不止。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见我喜欢过哪个男生？”

　　隐隐听到沈柯声音中的颤抖，带着一股浓浓的不悦。

　　“别激动嘛！柯柯，阿柯，小柯，柯儿……我错了还不行嘛！”

　　林路遥的声音软的如同一块酥糖，那几声肉麻的称呼着实令门外的蓝瞳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你这张破嘴，什么时间才能不乱说呢！”

　　少顷，耳边传来沈柯略带无奈的声音。

　　“是啊，我的是破嘴！柯柯大人不生气了哈！”

　　“我才懒得和你生气呢！”

　　蓝瞳从未料想沈柯竟有这样一面，而且是和林路遥在一起。天使和魔鬼，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两个词。

　　“对了，小柯，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蓝瞳那小孩！”

　　极其平淡的一句话，却令门外的蓝瞳全身一紧。

　　“你哪次不是说真的喜欢？到最后照样分。”

　　沈柯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波澜变化，蓝瞳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可这次不一样，我说真的！你看，我从碰到他，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以前哪有这么久过？”

　　“那你和他现在怎么样？”

　　沈柯的话，让门外蓝瞳的心提高了嗓眼。

　　“他果真与众不同，送了那么多东西，写了那么多字条，到现在不还是来找你了！”

　　“找我？我可不行！”

　　“你就帮帮我吧，亲爱的柯柯，你就忍心看我如此憔悴……”

　　“得了，林路遥，你再给我卖乖，就把你踹出去！”

　　蓝瞳站在门外，高悬的心始终无法落下，仅仅凭借声音，无法熄灭他心头的焦灼难耐。

　　“你写了那么多爱情故事，难道还没这点经验？”

　　“白痴，那些都是虚构的！”

　　“虚构的也行，柯柯菩萨，你就告诉我吧！”

　　“你就真的这么喜欢他？”

　　“我已经回答了多少遍了！”

　　“可是，你毕业就要去英国的？”

　　“毕业不还有那么久嘛？”

　　“几个月也算久呀？”

　　“随你怎么说，我就是喜欢他，不想错过任何一次爱的机会。”

　　“你每次都口口声声地说爱，每次到最后不还是你先放弃！”

　　“小柯，我不想和你谈起不愉快的话题。”

　　“噢，我只想让你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后，再决定是否继续付出。”

　　“为了他，我可以放弃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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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他，我可以放弃出国！”

　　记忆中的那么多次聊天，林路遥拿出的各种信誓旦旦的决心，到最后想来还是无关痛痒的。但是这次，她所说的放弃出国，是沈柯怎样也未曾预料的。

　　放弃出国对林路遥来说意味着什么，沈柯所清楚的一点也不比她少。

　　自初中开始，林路遥家便给她拟定了一套详细的人生计划。到本市最好的高中上学，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强烈家族虚荣心，读不读高中其实都是无谓的事。真正的人生起点，是要从她在英国读书算起。巨额的择校费，丝毫不能唤醒林路遥的进取心，在别人看来繁忙不堪的高中生活，对她则是一场青春的放逐。挥霍无度的生活，随心所欲的爱情，孤傲不羁的肆意……在她看来，这一切才是真正的校园生活。

　　沈柯隐隐地觉察到，林路遥此次所下的决心很大。她坚定的口吻，以及提到蓝瞳时的满脸憧憬，是往日不曾出现过的。

　　这也令沈柯的心难受异常，她要抑制那团萌生的心火，她要淡隐那张冷峻的脸颊，从日记的字里行间，从沉沉的睡梦中驱散。

　　左右不安的忐忑，令沈柯陷入了失眠的恐慌，也令她无法再用一颗平常心对待蓝瞳。冰与火的缠mian与挣扎，注定要沦陷于那段恐慌的岁月。

　　从阁楼中走出的蓝瞳，感觉自己手足冰冷。沈柯与林路遥的对话，将他弃入荒芜无涯的冰原，袭天盖地的冰冷将他无声的吞噬，冻结的视线久久地冰封在忧伤的土壤中。

　　他可以无意林路遥所说的每句话，却无法容忍沈柯对自己平淡不经的语气。

　　那是他心头无论如何也割不去的顽疾，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让他的呼吸变的急促不安，额头上的汗珠“吧嗒……吧嗒……”地落下。

　　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短暂的痛苦过后，依然会沉浸在迷人的夕阳下。摇落的夕阳在蓝瞳的眼中幻化为血一样的红色，天地万物浸沐于这片血红之中，耀眼的红光从各个角落硬生生地刺入他的瞳仁，氤氲不开的红色仿佛一只恐怖的魔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渗入周身的每一寸神经，令他不寒而栗。

　　他站立不稳，躲在操场的角落里，大口地喘着粗气。

　　悲伤的热泪顺着面颊肆无忌惮的滚落，怎么擦也擦不完，想到沈柯的话语，他的心头便是一阵胜过一阵的痉挛，如同千万柄刀刃在那里划过。

　　原来，所有的温柔缱绻，终究是自欺欺人的幻觉。

　　“蓝瞳，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一个甘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春风化雨、万物复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