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 潮（15）

　　文学社的编辑部相当简陋，在操场旁边的一幢二层老式阁楼里，木质地板踩上去咯咯吱吱地颤抖，朱红色的外壁表面剥落出灰色的砖坯，屋檐上方矮矮地悬挂着一口锈迹斑斑的老钟，敲钟老人住在编辑部隔壁，须发间尽落霜白，而言谈举止依旧神采奕奕，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一并进入编辑部的，除了王慧佳，还有两个女生，但是蓝瞳一概不识。

　　逼仄阴湿的编辑部，原本已让蓝瞳心情郁塞，再加上四女一男的悬殊割据，更是令他局促不安。

　　“大家自我介绍下吧！”

　　沈柯的笑容不管绽放在何处，都有令人心头开出一团和煦春guang的魔力。她坐在靠近窗子的书桌前，斑驳的桂影从窗外淡淡地摇落下来，一支乳白色的圆珠笔安静地停留在她的指间。

　　“大家好，我叫刘静……”

　　一个面色红润，扎着双鞭的女生从王慧佳旁边站了起来，站起来自信饱满地说。

　　第二个站起来介绍的是王慧佳，但在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只听“哧啦——”一声，淡蓝色的裙子挂在椅面突起的钉帽上，一道长长的裂口出现在光滑的丝缎上。

　　王慧佳的脸颊刷的一下红透了，她窘迫地低头搓着手指，偷眼求助窗前的沈柯。

　　“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

　　沈柯的眼中漾满了流水般的关切，王慧佳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抓着裙角“噔噔噔……”地从跑了出去。

　　“你们两个谁先介绍呢？”

　　些许分神的蓝瞳，听到沈柯的声音心头略震，抬头便见到她白皙透明的面颊，沉浸于明暗交叠的光线中。

　　旁边的女生蛮羞涩的样子，不安地坐在那里就是不起来。

　　无奈之下，蓝瞳只有硬着头皮站起来，她仿佛看到沈柯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叫蓝瞳，来自——”

　　“咦！原来你就是蓝瞳，我一直以为是个女生呢！”

　　那是个尖锐而脆亮的女声，寻声望去，才发现是刚才最为羞涩的那个女生。

　　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她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粉色的脸颊变成了熟透的红苹果。

　　“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叫颜小惑。”

　　她的眼皮搭的很低，微颤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无法辨识。

　　“蓝瞳，这期社刊的刊首，你来写吧！”

　　幽长而黯淡的走廊内，沈柯一边拿钥匙开着年久的老锁，一边对站在她旁边的蓝瞳说。

　　“刊首？这个不太……”

　　蓝瞳无法承受如此厚重的抬爱，支支吾吾地不愿答应，避免让另外几人心生不悦。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是给你的任务！”

　　沈柯的转过头，语气突然强硬下来。“啪——”的一声脆响，锁舌应声而落。蓝瞳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进来吧，还有好多稿子要校呢！”

　　沈柯的声音突然间温柔下来，她望着蓝瞳消融于暗影中的脊背，若有所思。

　　“沈柯，听说蓝瞳在你们编辑部啊！”

　　林路遥坐在白瓷浇盖的花坛上，悠闲地摇晃着双腿，嘴里的怪味豆嚼得嘎嘎嘣嘣的。

　　“是啊，你认识他？”

　　沈柯的爸爸和林路遥的爸爸是战友，并且被分配到了同一家单位，因此，两家的往来成了家常便饭，沈柯和林路遥的关系也甚是亲密。

　　“何止认识哦！”

　　林路遥修长的假睫毛，在阳光下透出诡异的光泽。沈柯的心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你看我刚换的睫毛膏怎么样？”

　　林路遥扬着眉梢，微闭双眼，凑到沈柯面前。

　　“我对这个可没有研究！”

　　沈柯笑着推开林路遥，心头的那团疑惑堵的难受，她不明白蓝瞳怎么会认识林路遥。

　　“用这么大劲干吗！难道……难道你想谋杀亲夫！”

　　林路遥夸张地向后仰着，躲过沈柯的粉拳，张口笑戏道。

　　“美的你！看下次到我家，不收拾你才怪！”

　　沈柯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红色的光晕，微促的呼吸仿佛云峦的叠伏。

　　“唉！你不会真的看不出来吧！我今天用的可是资生堂新出的卷曲睫毛膏呢！”

　　林路遥的口气深处，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沈柯靠近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发现她的睫毛果真比往日弯曲的更厉害。

　　“对了，你和蓝瞳……”

　　终究还是忍不住，尽管心下忐忑不安，她还是问了出来。

　　“哦，你说那个忧郁的男孩啊！我挺喜欢他的，并且去找过他几次。”

　　沈柯的心瞬时沉到了水底，撞击在冰冷的鹅卵石上。

　　她清楚林路遥的家境，也清楚她征服男生的手段，抛开林路遥本身条件暂且不论，没有几个男生能够抵抗她接连不断的糖衣炮弹袭击。林路遥以前的男朋友，不是在学习上高人一等，就是在相貌上出类拔萃，没有一个逊色的。

　　然而这次，她的攻击对象却是蓝瞳。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这么多年来，他是除了小木外，第一个降临于她睡梦中的男孩。他也是自她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后，第一个流连于日记本里的男孩。

　　“怎么了，沈柯，你不舒服吗？”

　　看到沈柯惨白的脸色，林路遥抓起她的手，满脸忧切地问。

　　“没事，我要回去了。”

　　沈柯抽出双手，转身向回走去。

　　她的眼泪，在转身的瞬间，陡然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没有任何征兆地。

　　“小柯，你看我的翅膀漂亮吗？”

　　蓝瞳的笑容温暖的一塌糊涂，他将温柔的掌心落在自己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在他的身后，一对洁白透明的羽翼，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张合翕动。

　　“恩，好漂亮呢！”

　　她感觉到自己的言不由衷，却无法控制双唇。

　　“我想在蓝天深处飞翔，你愿意随我而去吗？”

　　皓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明媚的笑容如同一张密网将她一层层地囚裹起来。

　　“我……不想！”

　　她的心已经喜悦地飞升到了九天之上，却听到自己迟疑而冰冷的声音，她的全身都在颤抖，眼泪涌动在眼眶边缘。怎么会这样回答呢，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想要随他而去的呀？

　　他瞳仁里的忧伤，一朵朵、一片片地凝结起来，大雾弥漫的眼球表层，阻隔了所有的逛逛。

　　她的心在滴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发出“啪嗒——啪嗒——”的清响。

　　他身后的羽翼变的愈来愈淡，也愈来愈大，洁白的羽翼化作白云一样的颜色，与空气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

　　她看到他决绝而去的身影，消失于湛蓝色的苍穹深处。悲伤的身体失去了重量，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噜的绝望声。

　　……

　　沈柯从午夜的睡梦中惊醒，额头渗出冰冷的汗珠，她抱着柔软的被褥，蜷缩在床头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