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雪儿之愿

　　往年春节，思琳都随家人去离家最近的山神庙参拜，据说非常灵验，有求必应。今年因为去景枫家耽误了两天，她没去成，这开年以来，好像还真事事不如意。

　　比如：开春刚上班，陈佳就宣布新一年由思琳主抓赞助商关系维护与开拓这块工作，原先她负责的活动策划执行版块交由区小雁主攻。

　　协会人都知道，赞助商是块最烫手的芋头，大大小小的活动每场都依赖赞助来开展，赞助商个个都是贪得无厌的爷们，一分钱想要十块钱的宣传效果。对于这些大小金主，不但要活动前后二十四小时伺候着，还要全程做好“三陪工作”——陪笑、陪吃、陪玩，尤其在签约前夕，让人焦头烂额，称爹叫娘。

　　以前这版块都由陈佳本人亲抓，生怕下面人做事不周，漏掉了任何一条大鱼，今年竟然把这等重要而艰难的工作下放给刚到协会半年多的思琳，是有心栽培还是刻意为难，她的心思思琳看不懂。

　　自前一年十月大连那场活动以来，陈佳对思琳的冰冷和刁难日渐明显，思琳觉得她越来越不可捉摸，越来越让人心寒。

　　头痛的事还没完。

　　又比如：正摆在思琳面前的这二十四朵娇艳的红玫瑰，据八卦女同事们解读，花语为“时刻想念你”。在这特殊的中国情人节里，收到如此花束，本是浪漫之事，可看到花上夹着的小卡片，署名为刘猛——那位部门活动赞助最大的金主P银行市场部总监，自那场晚宴后多番电话、短信、邮件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各种方式骚扰了思琳好几个月的已婚已育男士。

　　再比如：春节后，因为导师手上项目需要，刚回B市没几天，景枫就被流放西北做实验去了，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今日这元宵佳节，思琳估计得孤零零一个人独煮汤圆、对月当歌了。

　　“哎……”思琳长叹一声，双手托腮，呆呆看着眼前娇滴滴的红花发愁。

　　办公室那帮八卦的女人甚至男人私底下不知已就此来历不明的玫瑰交换了多少回意见，思琳只能把小卡片藏起来，强作淡定地表示是男朋友送的，可这个答案并不能封住悠悠众口，哪个男朋友？这才是重点……

　　美女收花总能引起不同一般人的反应和猜疑。无论怎样，绝对不能让大家知道它真实的来源。

　　陈佳一直默不作声，可她的表情整天下来相当具有玩味性质，她是早上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的，花也是她帮忙从快递手中接过的，她应该知道是谁吧，幸好思琳第二个到来，陈佳又保持沉默，要不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难道因为这花，陈佳才做出早上的决定，还是这个决定在去年宴会后，早已埋在她心中。想到这些复杂问题，思琳头痛难忍，决定不再深究，走一步算一步！

　　临下班还有一个钟，难熬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一股轻松之意从脊背慢慢散开来。

　　思琳伸伸懒腰，低调已久的手机铃声响起，钟大傻……潜伏多月的家伙又浮出水面了，思琳心中一阵欣喜。

　　“大傻，你滚回来了？”开口就是恶言。

　　“晚上有什么安排？那位有空陪你吗？”不渝无视她的无礼，打俏道。

　　“他被导师流放西域了！”思琳难掩失落之情。

　　“好啊！”不渝那头传来幸灾乐祸的朗笑，思琳正想发怒，他已出声：“过来我家吃饭吧！”

　　“你做？”思琳好奇。

　　“你做不行啊？我提供全套食材酱料和平台！”

　　“不去！”思琳冷声道。

　　“真的不来？”不渝信心满满淡定确认。

　　“不去！不去！我自个呆着清闲！”思琳语气坚定。

　　“那我就只好跟雪——儿两人吃汤圆咯！”不渝故意把“雪”字拖得老长。

　　“说什么？”思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雪儿什么时候到B市来了？”

　　“跟我一起上来的，她不让我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公司总部估计看她在D市老嫁不出去，就把她借调过来用一两年，平衡下总部这边阳盛阴衰的局面。”

　　“你……毒舌郎君，等我过去让雪儿揍你！”

　　“我好怕哦……在办公室等我，下班我来接你！”不渝不由分说挂了机。

　　下班已过十多分钟，不渝才到达思琳楼下。

　　思琳尴尬地站在电梯门口，手里捧着那扎大红玫瑰，想着在路上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幸好下班晚了些，等电梯的人不多。

　　思琳把脸挡在花后面，有种掩耳盗铃的自我欺骗，竟不知陈佳和李主任何时已站在身旁。

　　李主任平时工作繁忙，思琳很少见到。工作上他也从来不会越级跟下面的人接洽，私下里他对思琳也没明显的套近，总算让同事和思琳都坦然许多，流言也慢慢沉寂下来。

　　新一年思琳的薪酬等级上升了一阶，在这薪酬保密的单位里，除了直属上司和部门领导知道，其他人也无从了解。当然，加薪是基于思琳上一年出色的工作表现予以的奖励，除了突破了入职满一年后才会加薪这条历史惯例，其他方面也无可厚非。

　　“不错的花！”是李主任温文尔雅的赞叹。

　　思琳慢慢把花降下去，讪讪地露出半张脸来，努力挤出个笑容，“谢谢！”

　　旁边的陈佳嘴角微微一提，斜睨了眼那玫瑰没有说话。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思琳赶紧站到一旁，让大人物先进去。

　　李主任站在电梯门口，正欲提步往里走，却在抬头霎那微微一怔，表情有些古怪，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往里走去，避开已在电梯里唯一的女士，站到离她最远的对角。这一过程，陈佳的目光一直在李主任与那女的之间徘徊，她也站到了另一个角落，目光清冷，嘴角紧抿。

　　思琳不知道面前唱的是哪出，愣愣地低头跨进了电梯，站在边上，垂目望着地板，自始至终不敢看其他三人。

　　电梯门打开，李主任没有动，那个女的也没有动，陈佳第一个走出去，思琳审时度势，也跟着陈佳快速溜走。陈佳径直往大楼门口走去，思琳却在一楼各角落搜罗着垃圾桶的所在，先把这一耀眼的累赘处理掉，免得让人浮想联翩，尤其是不渝，知道了怕又要“调戏”自己一番。

　　丢掉了花，思琳寻路往大门走去，拐角处忽闻前方有人语声。

　　“冬云，还在生我气？很多年没见你参加同学聚会了，是因为我在吗……”一个女声怯怯地说。

　　“都过去了，你我早已是陌路人，何必继续纠缠！”李冬云清清淡淡道。

　　“可我希望我们至少还是朋友，过去伤害了你是我不对……”女的声音有些凄切。

　　“你没有伤害我，辞职来B市，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你选择了能够充分满足你物质需要的人，是对自己青春的保护，没有几朵娇花可以经历艰苦岁月的摧残。”李冬云依然语调平和。

　　“我……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再迷失……”女的开始低声啜泣。

　　“世界上没有如果，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再沉溺于过去虚幻的美好，勇敢向前看才是硬道理，好自为之！”李冬云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是吗……”这声音几乎接近撕心裂肺，李冬云却没有了声息，拐角处只剩下那女人断断续续抽泣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李冬云已逝的爱情，难怪与自己有些惺惺相惜。思琳稍顿片刻，快步轻声从另一边绕过去，不渝的车已在门前道路久候。

　　“怎么这么久，黄瓜菜都凉啦！”思琳一上车，不渝不满吼道。

　　“不好意思，处理些突发情况。”思琳还沉思在刚才的对话里，心不在焉道。

　　“呀，太阳这会是从西边升起了，说话这么柔声柔气，还真有点不习惯！”不渝从后视镜瞅了眼思琳，看她没有反抗的意思，也就自讨无趣地驱车向前了。

　　“今晚想吃什么，除了汤圆？”不渝没话找话。

　　“随便！有什么吃什么，最重要你做！”想到这点，思琳充满了想象，加上要见到雪儿了，她的思绪渐渐从工作的烦愁中抽离，脸上笑容渐露。

　　“好吧，我来就我来，难得有机会露几手也是不错的，你个大懒猫！”不渝定定看了会后视镜中几个月未见的思琳，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学子旅游网B市子公司坐落在学院林立的海淀区，不渝的公寓就在公司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内，思琳是第一次到他家。

　　小车穿过乔木秃影、青松挺拔的清幽小路，缓缓开进一栋大楼的地下车库。停好车，走进电梯，不渝按了八楼。

　　802的门刚打开，雪儿大大的笑容就出现在眼前，去年碰杯离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本以为从此各自天涯的闺蜜，没想到竟又在一起了，世事真是奇妙！

　　“雪儿！哈哈哈！”思琳扑上去，抱上雪儿，两人高兴地小跳起来

　　不渝看着两人欢欣的样子，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涌上心头，“你们先慢慢叙旧，今晚我来下厨，好好为我们铁三角的团圆庆祝一番！”他豪情壮志道。

　　思琳跟雪儿真不客气，两人就坐在客厅那谈天说地，逐一诉说着离别以后发生的大小事情，没完没了。

　　不渝戴着围裙，忙碌奔波在饭厅和厨房之间，进进出出不知多少回。终于他最后一次捧着一小锅热气腾腾的汤圆出来，在思琳和雪儿面前摆了个极其滑稽的POSE，宣布开饭。

　　“当归羊肉汤、白切鸡、清蒸鲈鱼、盐水菜心再加元宵必吃的汤圆！”不渝把两位贵客请上座，郑重地宣布今晚的菜式。

　　思琳和雪儿默契的交换了下眼光，忍不住吞咽了好几口口水，在B市可以看到这样色香味俱佳的粤菜，可不是容易的事，无法想象的是竟然出自这位养尊处优的青年总裁之手，刚才他们还觉得不渝戴着围裙的样子特不和谐，现在看来完全是心理作用，再一次，她们对这位浪荡不羁的公子哥刮目相看。

　　“开吃开吃，看起来还可以，就怕中看不中吃！”思琳硬着嘴巴道，却忍不住马上夹起一块油光嫩滑的鸡肉沾了旁边的姜葱酱料，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怎么样？”不渝和雪儿都还没起筷，眼巴巴地等着思琳的点评。

　　思琳咽了下去，无法抑制地舔了舔嘴唇，脸突然板了起来，一脸委屈道：“没天理啊，上天已经给你够多了，还让你有一手好厨艺！”

　　“哈哈哈哈”不渝朗声笑起来，一脸的喜悦和成就感。

　　雪儿也开吃了，夹了块鸡肉津津有味吃起来，“嗯，真不错！”她边吃边点头道。

　　“你这功夫是怎样炼成的，平时你会自己做饭吗？”雪儿好奇道。

　　思琳也狐疑，边急急往嘴里送着吃的，边拎起耳朵听不渝的解释。

　　“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忙，保姆又老换，往往青黄不接，我和妹妹经常饱一餐饿一餐，我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不渝嘴角隐着丝丝青涩的苦笑，旋即又马上整理好表情，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边随意似的给思琳碗里送去一块鱼腩边道：“其实……嫁个创二代——尤其像我这种，还是不错的。”

　　听不渝的厨艺来由，其实思琳和雪儿心里都有些酸涩，一直以为他是娇生惯养的，没想到连吃上父母做的饭菜都是难事。不过出于对不渝挑逗语言的反抗，思琳还是忍不住剜了他一眼，“给点颜色，你就要开大染坊了，少臭美！”

　　不渝确实是许多女孩的梦想，就算一无所有，依然值得她人用尽所有去爱，雪儿面带笑意看着面前两位熟悉的斗嘴，心里又甜又涩。

　　“来雪儿，你也尝尝这鲈鱼！”不渝把一块鱼背肉送到雪儿碗里，“鱼背肉，没骨头！”

　　“嗯，你懂得还真细致！”雪儿高兴地吃起来。

　　“好吃！”雪儿吞下去赞叹道。

　　不渝满足地笑而不语，雪儿愣愣地有些出神。如果没有思琳，自己能和他那么亲近吗？如果不是思琳，自己能享受到他的好吗？他会愿意单独为她送上一份圣诞礼物，会乐意专门给她做上一桌好菜吗……

　　“这盐水菜心做得也很地道！”思琳终于真诚地给予了一次肯定。

　　“那就吃多点！”不渝把菜往思琳和雪儿碗里送。

　　“嗯，甜而嫩，滑而不腻！”雪儿细致地品尝道。

　　就这样吧，多余的感情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默默守护才是最好的表达，如果不渝最终能够和思琳凑一块，她肯定会给他们最衷心的祝福，雪儿豁然开朗继续吃起来。

　　“雪儿，你住哪？在这边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吗？”思琳忽然想起这个关键问题。

　　“还没，公司给我住房补贴，自己找合适的房源，我这几天都在物色着。”雪儿头疼道。

　　思琳环顾了下不渝这空荡荡的豪房，鬼着脸道：“不渝这儿不错啊，一个人住太浪费了，不如……”

　　思琳还没说出口，不渝已瞪着思琳吼起来：“江思琳！别想打我这的主意！我……我可习惯一个人！况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雪儿把我吃了怎么办？”

　　雪儿剜了眼不渝：“你！才怕你把我吃了呢！我就在这呆几天，找到房子马上走人！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看着这人就来气！”

　　思琳颇有点起炮仗的原罪感，忙平服众怒，“我……我错了！向两位爷赔罪，别吵了，呵呵，吃饭，吃饭！”

　　不渝和雪儿两人大眼瞪小眼，三人继续清掉桌面剩余的美食。

　　吃饱喝足，三个人横七竖八瘫坐在沙发上、地板上，对着窗外清冷的圆月，自然地沉默着。此情此景，雪儿又想起了大二时那次秋游，当时他们许下的愿望都实现了吗？

　　“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月下的许愿吗？”雪儿淡淡问起。

　　“记得……”思琳忆起自己当时的许愿：希望能够重遇他。

　　“真的很灵验！”思琳感叹道。

　　不渝听着，似有所思：“那就真的灵了！”

　　不渝曾愿：希望她的愿望很快实现……

　　“应该会灵验吗？”雪儿轻声喃喃着。

　　她曾许：希望他有天能看到独立存在的自己……

　　“要不我们今晚再来，许个新年愿望吧！”思琳又一次兴起。

　　“来就来……”雪儿已开始双手合十。

　　不渝依然是沉默，看思琳和雪儿闭幕许愿的样子，也轻轻闭上眼睛。

　　思琳：希望他轻松上阵，博士生论坛顺利，出国交流期间安好——这次他又要离开自己多久呢……

　　雪儿：希望他开心幸福，宏志得展——蓦然回首，近在身旁——这样想会很过分吗……

　　不渝：还是那句话，一切如你所愿就好……

　　今晚，他们的心事仍然只有自己和那一圈城里的月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