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桃花运

　　或许是旧贵族们意识到了自己力量的微弱，或许是他们被满城平民的热情给吓到了，又或许是他们原本就没有立即叛乱的意图。之后的整整一个月，佛罗伦蒂诺的政治世界一片平静。底层的官吏重新开始认真干活，而上层的官僚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按部就班。元老院依旧每日探讨些无聊的事情，比如王国各个骑士团的纹章式样的历史含义与未来发展，比如王**队的军服制式中蕴含的实战考量与文化认同，又比如税收种类增加的必然性论证。

　　这些老家伙过去只是无所事事的军事领主，闲极无聊了就和邻居打赌约战玩，不想玩的就得被勒索些土地出来。偶尔也铁血一把，把对方杀个干干净净，反正国王发布动员令的时候能给足兵就行，伟大的迪尔是能够体谅他这些卑微的子民对于增长实力的渴求的。自从进了元老院，他们唯一的乐趣也没了，只好跟儿孙与家中的侍从们一起学些新东西，于是就换了一种无聊的方法。

　　当然，国王陛下对此是毫无意见的。时不时地采纳一些诸如“某骑士团战功卓著，又因为某某原因，旗帜上应该添加某物删除某物”的建议，更是激发了这些老家伙的热情——题外话。总之，一切照旧。佛罗伦蒂诺歌舞升平。

　　这让国王与他周围的那些亲信大臣们松了口气。与德拉王国的谈判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其实每一天都很关键，无非是让步与不让步之间的争论。谈判到了现在，双方的代表已经列不出更多的理由了——他们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说了，上了谈判桌就开始对视，吃饭的时候休息，吃完饭继续，手上各自拿着自己这一边的条约草稿。

　　“我也可以做外交官了。”维克多听奥斯塔夫伯爵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忍不住叹了一声，“我的眼神很有优势。”

　　“话还是要说的。”奥斯塔夫伯爵呵呵笑着，“但双方都不可能答应对方的条件。没有新的筹码，最后多半就是一场战争。”

　　现在的维克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弓箭手了，也不是隐没在索兰特闪耀光环背后的无名侍从。每一个拥有虔诚徽章的人都可以看作是神庙的封臣，至少地位已经超出了平民。用人之际，奥斯塔夫伯爵既然之前能对索兰特这样一个没落的骑士后代出力拉拢，现在也能优待这个在佛罗伦蒂诺杀死“巫师召唤的狂暴兽人”的弓箭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维克多曾经的愿望实现了。

　　“说到战争，你们两个人的爵位申请就要批下来了。”奥斯塔夫伯爵说，“一个男爵，一个骑士。元老院的老家伙们能这次倒是没有刁难。等春天的时候，你们就可以正式晋升了。”

　　索兰特原本坐在一旁，此时站起身，看起来颇为惊讶：“多谢伯爵大人，没想到竟然能那么快。”

　　维克多也站起了身，躬身一礼：“多谢伯爵大人。”

　　“封地仍然在奥兰多堡，反正那里原本就是一个男爵领。”奥斯塔夫伯爵继续说道，“维克多的封地，就定在奥兰多堡附属的村子吧。哦，不是原来那一座，我已经派人准备去开垦新田了，就看你们以后能不能守住了。”

　　两人再次道谢。

　　客观地说，这种赏赐很吝啬，但索兰特和维克多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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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维克多与索兰特的日子并不像佛罗伦蒂诺的政局一样平静。市民们确实渐渐失去了狂热的兴趣。两人平时走在街上也没人围观，但进了酒馆依然会有许多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然后窃窃私语。

　　这都是小事。大约是在二十五天之前，索兰特痛苦地发现，做这样的英雄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美好。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索兰特与维克多在街上逛累了，便寻了一家普通的酒馆进去，想要吃点普通的食物。就在他们要的烤面包与薄肉片刚刚上来的时候，一个长相不错的姑娘来到了索兰特面前，面色赤红，扔下了一块小木牌就走掉了，走时还回头凝视了一会儿索兰特的背影，直到她心目中的英雄扭过脸来，才低头走开了。

　　“什么情况？”维克多捏起一块面包，扫了索兰特面前那块木牌一眼。木牌很不起眼，前几天他在几家小店铺里看见过，对于平民来说就和贵族们用的纸张是一个性质，只不过记录的东西有所不同罢了。

　　哦，想起来了……维克多记得索兰特介绍过这种木牌，似乎小伙子与美丽的姑娘相逢有意的时候，就是用这种东西传递些不好明说的消息的……

　　“入夜之后，她让我去楼上左手第三间房间。”索兰特扫了一眼那木牌，扭头看了一眼那姑娘，“啧，长得真不错……”

　　维克多探头看了一眼那木牌，看到了些奇怪的标记，似乎和北地中海地区通用语完全没有关系。

　　“你还小，以后会学会这种暗号的。”索兰特摆摆手，“佛罗伦蒂诺原来和艾诺镇上一个规矩啊……”

　　见索兰特似乎有些意动，维克多咳嗽了一声，道：“别忘了，你的原则。”

　　“是啊，我记得。”索兰特叹了口气，“不然我现在就牵着那姑娘的手回家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维克多摇头，“但我大致了解了。”

　　“真是可惜啊！”索兰特又扭头望了一眼那姑娘，依依不舍地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对方的身材与相貌，“这还正好是我喜欢的那一种。”

　　维克多抬眼看了一下，低头将刚刚撕下的面包塞进嘴巴里，含糊地说：“一点也不好。”

　　“你喜欢苏菲那种类型……哦，对不起。”索兰特自觉失言，也就没了继续打趣的意思，默默地吃起午饭来。

　　这番对话自然落在了旁边有心人的耳朵里。第二天，英俊的英雄骑士喜欢某一种类型的女孩的消息就传遍了每一个酒馆，同时传开的还有索兰特骑士坚持原则的消息。偶尔有些眼光独特的人也在传说着关于新鲜出炉的英雄弓箭手的感情史。至少有五个版本的维克多与苏菲情史，都是以悲剧结尾。苏菲的死法都很凄美——永远不要小看吟游诗人。

　　于是索兰特发现身边的漂亮姑娘越来越多了。大多数是怀揣梦想的酒馆招待，少数是怀春的妙龄少女——这让他十分纠结。看得见吃不着的痛苦完全比不上这种能吃但却不可以去吃的诱惑。至于维克多，周围也开始有爱好别样浪漫的女孩出现。佛罗伦蒂诺的安宁与和平养出了一群有闲心浪漫的女子，她们难得一见地对维克多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维克多的表现很让人失望。首先，他没有故事，潜伏与射击的故事实在枯燥；其次，他对这些女孩子完全不感兴趣。

　　“你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的？”某天晚上，在家里的书房内，索兰特忍不住问道，“那些姑娘可都不错！”

　　“但她们不是苏菲。”维克多翻看着《神训》，头也不抬。

　　“可是苏菲已经……”索兰特收住声音，一阵尴尬地沉默。

　　“苏菲喜欢的是我，而不是我的传说。”维克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些疲惫，“当她们打量我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脸红心跳。一开始确实有点，但她们一开口就没有那种感觉了。她们的眼睛里，我是那个有过所谓浪漫过去的沉着冷静的弓箭手。完美的形象，没有一丝缺憾。她们喜欢的是我的传说，而不是我。如果我只是一个刚刚出来打拼的小猎人，她们会看我一眼吗？”

　　索兰特愣了一下，随即嗤了一声，道：“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她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提升地位、提升实力、赚很多的钱，这些不就是为了获得更多……我是说更好的姑娘的芳心吗？就算她们喜欢这些东西，那这些东西不也是属于你的吗？这有什么好多想的！”

　　“小时候，我父亲常常跟我说他过去的事情。”维克多放下书本，看着索兰特，“当他还只是一个喜欢打猎的农夫的时候，我的母亲就爱上了他。当他从军队里逃出来之后，过去一切的荣誉与名声都毁了，我的母亲还是爱着他，跟着他，一起来到了佛伦斯，在博尔多镇外的山里住下。”

　　索兰特皱着眉头，认真听着。

　　“父亲说，母亲从来没有挑剔过她的生活。无论是德拉王国的农妇，还是领地里受人尊敬的军属，还是一个生活艰苦的逃兵的妻子……她从来没有挑剔过。”维克多突然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一直想找一个像我母亲那样的女人，在我最困顿的时候也不会嫌弃我的那种，纯粹因为我这个真实的人而喜欢我的女孩。她们不是，她们只是无聊而已。”

　　索兰特想了想，摇摇头，决定不再劝了。

　　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那就以后再说吧。”维克多捧起《神训》，重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