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

　　天外云外。

　　伶叶先生清朗的声音，让楼澈回过神来。

　　“怎么样？你可已忆起？今日早上你得罪了多少人！当时若非我出面劝解，加上天恩节赛事即将开始，你以为你还能完好无缺的在这里与我说话吗？”

　　楼澈一时语结，转而又感激道：“说的也是！真是多亏了伶叶先生啊，本大爷知道伶叶先生对我最好了！”

　　瞅着楼澈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伶叶啪的把桃木剑头磕在地上，“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气冲冲转身，伶叶道：“罢了，我也不想再与你多言，马上回仙云憩，禁足一个月！”

　　“伶叶先生！”楼澈赶紧拽住他的衣摆，迎上伶叶回头的犀利眼神，“怎么？你莫非是不服？”

　　“我……我……”当然不服，自己有做错什么事吗？前想后想也想不出来，又怎能在仙云憩变作白骨！干脆比照从前的方式吧。

　　从前的方式便是——与伶叶先生比试，只要能胜他一招，今日之事伶叶便从轻处分。

　　可若胜不过呢？

　　“处分加倍，不但要禁足一个半月，那只魔兽你也得交出来！”

　　楼澈浑身急冻了下，又想怕什么，赌了！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打就打，楼澈挥着巨笔寒玉帛就冲了上。

　　伶叶拔剑，短兵交接。刚好自从相丹闭关疗伤，伶叶也很久没试试楼澈的水平，倒想看看他究竟精进多少。

　　不过结果似乎比较失望——楼澈一招未完，便因破绽难填而被伶叶反客为主，一眨眼的功夫，桃木剑就指在了伶叶喉咙前。

　　伶叶到底是修行千年，楼澈这样不学无术的小辈，哪里能伤他一根指头。

　　不语，收剑，伶叶看着楼澈不甘的叫着：“可恶，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啊！”

　　不过伶叶记得上次楼澈的招数刚出手就被制了，这次看来还颇有些进步，只可惜……“愿赌服输，将那只魔交出来吧。”

　　楼澈最看不惯仙人仗着所谓的正义“制裁”那些本来自己活得好好的且问心无愧的魔类。他抗议道：“伶叶先生，若将央央还回去，央央一定会性命不保！本大爷上次亲眼看到他将捕获来的魔物杀死！”

　　伶叶默然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不带任何个人感情：“物归原主本是理所当然，更何况魔类害世，自古仙魔不两立。”劝道：“楼澈，你不该屡次做此护魔言论，这样只会让你更难在天外云海立足。”

　　“可是央央它根本就不曾害人，更不可能害世，它——！”

　　“澈儿！”伶叶加重语气，“你若还想出这天外云海，还想出去历练历练，就将它交出来。”

　　楼澈似有一瞬的迟疑。离开这牢笼一般又规矩多多的天外云海，楼澈求之不得，可是要他对一条条生命见死不救，甚至违心的假意信仰天界教条……扯淡！这才不是本大爷的风格！

　　楼澈放言道：“伶叶先生，众生平等，本大爷不懂为什么我们非要如此与魔族对立不可！自本大爷有意识的时候，你们便时常提及魔物是如何的残暴、凶恶、冷酷！可是！为什么！我看见的，却永远只有我们天外云海的金神老头，为天界维持什么秩序，不断斩杀各种各类的魔物！本大爷不懂！我不懂啊！！”

　　这番话听在伶叶心头，触动如涟漪般荡开。然而伶叶素来恪守规章，在他眼里，法大于情。

　　“澈儿，我知道你的想法总是与一般仙人不同，这也许与你无法分辨仙魔之气有关……本来悲天悯人并无不妥，只是，天外云海的规则不能破，天界的贵族也不能破。”

　　“伶叶先生，这次就当是本大爷求你吧。”楼澈央道：“我可以将央央给伶叶先生，但请伶叶先生将它带离天外云海吧！云学宫那边不管怎么处罚本大爷，本大爷都照单全收就是！”

　　“你——”伶叶一时说不出话来。

　　楼澈又加了句：“伶叶先生若想再加长本大爷的禁足期，本大爷也不会再还嘴的！”

　　伶叶这会的感觉不啻于进退维谷，他这学生再怎么目无法纪，却又因异类的命而甘于低头。伶叶若是不让步，未免太不通情达理，可若让步，又将条条清规戒律置于何处？

　　正犯难的，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笑道：“难得看到师弟这么乖巧，伶叶先生，此事就由我来帮忙吧。”

　　一道仙光落在两人身边，正是金神的另一名辅神——离墨。

　　这被楼澈称为“师兄”的少年，蓝绿衣铠，泛着绿波的眸子看似迷离，实则犀利的让任何怀有异心的人都不敢直视。

　　离墨道：“伶叶先生，云学宫那边就交给我吧。我前日恰好从人界带回了一样好东西，相信他们会喜欢的。”

　　楼澈大喜：“师兄是真的吗？伶叶先生，那央央……”

　　伶叶默然片刻，想着自然离墨都出面，他也只能再舐犊情深一次。

　　“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将它带来此地，我会设法让它回到人间。但条件是你禁足之前，必须好好向四长老、玉蟾仙子等人道歉。”

　　楼澈赶紧答应，就怕伶叶变卦，还叫着：“伶叶先生，师兄，果然还是你们对我最好！！”立刻去将央央带来，走的是风风火火，一闪即逝。

　　眼下还余伶叶、离墨二人。

　　离墨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每次师弟一从仙云憩出来，我们都要忙上好一阵子，他的威能简直比师傅还厉害。”

　　伶叶略有责怪：“离墨，你也未免太过宠他。”

　　“呵呵，伶叶先生又何尝不是？”离墨玄乎一笑，“方才请我去向天将冯轲和访烟仙子解释的，可是伶叶先生你啊。”

　　伶叶软下严肃的表情，由衷道：“我与澈儿也算有缘，如今相丹不在，总要有人多照顾他一些。”

　　话是如此说，可楼澈小子，着实不懂领情。

　　飞速回到仙云憩，不料却不见魔兽央央的踪影，而那只小鸡精就在这里等着他，连喘带咳的说了句：“它好像因为想找你，结果跑到红梅憩了！雉鸡和犬精去找它，却一个多时辰还未回！”

　　楼澈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红梅憩——是他师傅相丹往日在天外云海的修习之所，相丹叮咛过楼澈无论如何不得进入那个禁地——楼澈好奇的很。

　　这下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进去了——为救人而不小心误闯禁地！

　　“好！拼上本大爷楼澈之名，我这就进去看看！”

　　又是火速跑去，身后小鸡精连连叫着“不要”都入不了楼澈的耳。

　　只能说，楼澈的思维根本和众人的逻辑完全相反，简直哭笑不得。

　　狂奔到一片梅林，红的似血的花瓣飞舞在风中。无数梅树的环绕下，有处地上绘着奇形怪状的纹样，一把如同几层楼阙般巨大的剑，就插在这纹样上，入地几丈。剑上晦涩的蓝色咒文，如同在诉说积累了三生三世的沧海桑田和不为人知的内心往事。

　　“这里挺漂亮的啊！”楼澈却只顾着惊叹。

　　“好大把的剑……？”平生还没见过这样夸张的剑，“但……怎么会是断的？咦，剑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弯腰拾起，是一枚花瓣，看起来挺特别。

　　其实这是朵红梅幽瓣，就和当日紫丞在悬壶洞天中从那神秘女子手中获得的是一样的。

　　楼澈又研究起入口，只觉这把剑颇有玄机，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封印呈现的具象，封印松了？这上面的气，似乎与那些老头的感觉不太一样……管他的，解封！

　　楼澈拿起寒玉帛就开始使用解封仙术，但见剑上的蓝字突然光芒大绽为金色，强大的吸力瞬间把楼澈给吞进去了！

　　楼澈就这么进到封印内部。

　　这里好生奇怪而诡异，没有仙界的清高和安逸，反是处处透着一股妖孽味道。

　　楼澈脚下是条曲曲折折蜿蜒上升的路，看过去没有尽头似的。

　　若换别人，就是不恐惧也会不自在，只有楼澈如获至宝般喜道：“本大爷懂了，央央一定也是被吸进来此地的吧，这里可真是有趣啊！本仙人这就来找他们，顺便看看师傅在这里藏了什么宝物！”

　　就这样边走边探，在一条阴森怪异的路上绕了无数圈，就像是爬到某座山顶时，才发现没了路。

　　此刻眼前是一个布满灵咒的空间，正中央有个长相奇怪的兽类，半悬在一个泡泡里。

　　此兽如人大小，像个四足章鱼，又有一对小耳和犄角，却身穿两片白色贝壳，外加戴一串念珠……

　　“这是什么，贝壳精吗？”

　　那贝壳精一见楼澈，突然来了精神，惊喜道：“好饿……是食物的幻影……？姆……不是幻影！又有东西可以吃了！”然后便从泡泡里跑下来，逼近楼澈，“让我吃让我吃让我吃！好饿好饿好饿……”

　　眼看着贝壳精不怀好意，楼澈只好迎击，一边骂道：“好啊！原来就是你吞了央央他们！快把他们吐出来！”

　　大笔上下一挥，正正敲在贝壳上，让贝壳精失了平衡在地上连转三圈，楼澈趁机跃起，找了个有利位置落下，道：“嘿，想吃本大爷，凭本事吧！”

　　又原地翻个跟头，用了他自创的“醉卧龙”，将贝壳精打得是天旋地转，不得不重新吹出个水泡躲进去，一边说着：“姆……好痛……呜呜……好饿……饿得使不出力来……”

　　楼澈有点失望道：“没想到还真是中看不中用……本来本大爷还期待你有什么其他的绝技呢！算了，欺负你这只奇怪的贝壳精也未免胜之不武！喂，贝壳，你要你快把央央他们吐出来本仙人就不与你计较。”

　　贝壳精恍恍惚惚对答：“好饿……我叫饕餮……不是贝壳……”

　　（饕餮：中国上古凶兽之一，暴食）

　　可楼澈对人名不仅不敏感而且没记性，他道：“怎样都好啦！你可别告诉本大爷，已经来不及吐出来哦！”

　　饕餮还算老实，愿赌服输，“好饿……我不知道要怎么把他们吐出来……姆……你可以告诉我吗？”

　　“什么？！人是你吞的，你居然跟本大爷说你不知道？！”

　　——岂有此理，这么简单的事来要楼澈大爷我动脑！想想的……

　　微微一想，就心生一计，楼澈喜笑颜开：“之前才在老冯和百谷老头那里偷拿了不少好东西，这里面肯定有帮忙催吐的药！”

　　却说饕餮若是此前知道楼澈做事随心所欲毫无章法，那它恐怕打死也不会请楼澈想法子。

　　楼澈还邀功道：“本仙人可是很大方的！既然你肚子饿，这些药本大爷就全部送给你。相信你吞完之后，就可以将它们都吐出来了！”

　　说完就把丹药啊药水啊全往饕餮的嘴里灌，各种苦涩酸腥的药水一混合，那味道……想着都能反胃。

　　“呸呸、呸！姆……好恶心……”饕餮眩晕道：“我可以不吃这些东西吗？”

　　“不、可、以！快给本大爷全部吃下去！”

　　“姆……没有其他的方法吗？”

　　“别的方法当然有……你还可以选择再吃一次本大爷的拳头！”楼澈变本加厉，“这次本仙人可以特别优待，对准一点，让你一下子就吐出来！”

　　饕餮简直是恶心到整个肠子了，可是恶心死也好过被打个半死，“姆……不要……呜呜……我乖乖吃药……”

　　楼澈一翻衣袋，把剩下的所有丹丸都捧出来。

　　“拿去吧！别说本大爷对你不好，等你将央央他们吐出来之后，本大爷再替你找点其他好吃的东西！”说着就扳开饕餮的大嘴，把药水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最后把饕餮恶心的仰翻在地，连舌头都收不回嘴里了，然后不由呕吐，吐出不少仙家的法宝！

　　楼澈忙说：“那再多吃一点！”

　　“姆……好恶心的味道……不要了呀！”翻倒在地的饕餮用着仅存的神智爬起来，慌不择路就跑，正沿着楼澈来时的路。

　　“喂你要去哪里啊！”

　　还没把央央它们吐出来，楼澈哪肯罢休，忙追上去。

　　这一人、一兽你追我赶谁也不让半步，硬是跑出了封印之地，闯入天外云海。

　　这可好，整个安逸的仙人聚居地被弄得鸡飞狗跳，不知多少仙人莫名其妙被撞飞，眼看着高速移动的两个乱七八糟的物体……

　　饕餮满心想的就是躲开楼澈，结果一不小心，误打误撞进了金神蓐收的驻地。

　　看门的火锤大仙吓了一跳，“魔兽饕餮？！它怎么会被放出来！快将它拦下！”

　　然后又有好几个仙官飞近，令楼澈、饕餮这才回神。

　　楼澈道：“喂喂，你们要做什么！”

　　“臭小子闪开——！”一对通红的锤子上聚集起仙法。几个仙人合力向饕餮发射仙法。

　　此刻楼澈正站在当间，他想也不想就祭出大笔，来了个障壁仙法，抵抗飞击而来的仙光，保护身后的饕餮。

　　可毕竟寡不敌众，楼澈坚持了片刻便被破了法术，而且整个人被打飞，撞在身后饕餮身上。

　　这一撞，饕餮不禁大口呕吐，结果把雉鸡精、犬精、央央都给吐了出来！

　　可楼澈与饕餮是倒霉了，就这样从神台上掉下，直直坠落……

　　风声飕飕，一人一兽都控制不了自己，只觉得这一坠就是跌落九天，真不知下方的终点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