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多情】 第四回：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洲

　　青山逶迤，横亘大地。一道浅浅的溪流缓缓沿着山脚流去。落花照水，一个白衣少年缓缓沿着溪流而行，嘴角边含着浅浅的笑意，边走边欣赏着这满林的桃花。

　　这里是武夷山脚下，正值春天，百花齐放，玉容嫣然。天地之间一片勃勃的生机。石中宁依依不舍地与秋弄楚分别，奔波数日，始赶到这里。他找了家客栈住下，恢复精力。时已黄昏，便结帐而出，径向武夷山上行去。江湖七大世家之一——司马世家便坐落在此。本来近百年来，慕容、西门、南宫、司马、四川唐门、江西蓝家以及鼎盛于白山黑水之间的骆家合称是七大世家，一直是慕容世家势盛，四川唐门毒药、江西蓝家的暗器虽势力不大，但阴恐狠毒，无人敢惹。司马世家则自始祖司马中原混一武林，遇各大派各力剿灭之后就已没落，仅留下一个复耻称雄的祖训，再无什么作为，虽然也是七大世家之一，却素不为武林人士所看重。但前三十年，却出了一代奇才司马南宫，十三岁就大败河洛群侠，十六岁独挑‘千机门’，二十岁破太湖十八水寨，二十四岁灭东南七十二洞、岛主联合的‘剑气盟’，二十七岁大败南宫世家第四十一代家主南宫愁，将南宫二字写到司马之后，接着又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慕容世家近三十年来逐渐衰弱，司马世家一跃而成为武林七大世家之首，势力之大，甚至已与少林、武当、峨嵋这些武林泰斗并肩，少林、武当、峨嵋俱是清修之人，不参与武林争雄，所以司马世家自然而然地隐居天下霸主宝座。所以司马山庄也就一跃而为武林圣地。司马南宫也被人称为江湖武林第一高手。这条“涧溪”，正是流往司马山庄的方向。白衣少年石中宁却正顺着“涧溪”缓缓向前走去……

　　夜，夜凉如水。

　　天上已渐渐有了几颗星星，一弯淡月斜斜升起，挂在树梢。

　　花影扶苏，浓香嫣然。司马山庄之内，忽然响起一阵犬吠。一条白色的人影在月光下一掠而过，仿佛一缕淡淡地轻烟。只听“啪啪”几声轻响，那些狗惨嚎两声，顿时死去。接着响起一声怒叱：“什么人？居然胆敢夜闯司马山庄，不要命了么？”只听“扑”的一声，一缕剑气在他手腕一绕，立时鲜血淋漓。只听一声冷啸，一人冷喝道：“叫司马南宫出来，勉得你们这些走狗前来这里送死！”忽然一个淡灰色的人影在月色下一闪，一个声音淡淡地道：“何方高人？深夜驾临敞庄，司马未克远迎，还请恕罪！”这人声音平远冲和，徐徐说来，却自有一股慑人心魄的威重。白影一闪，踏着满院桃花，一道清亮高昂的剑华一冲而起，寒光四射，直向灰衣人卷去。白衣人冷喝道：“废话少说，纳命来吧！”灰衣人淡然一笑，衣袖如流水行云一般缓缓卷出，一股无形气墙罩向白衣人。白衣人冷冷一笑，忽然身形一变，凌虚踏空，宛如鬼魅一般，竟直插灰衣人布出的气墙，一穿而入……灰衣人似是吃了一惊，低呼道：“‘魅影迷踪’？”面色稍微变了变，反手一掌插出。白衣人一声轻笑，身形忽然在空中连转三转，宛如一只陀罗一般，指间一动，长剑荡出万千剑华，连刺灰衣人全身要害。灰衣人身子一震，面色大变：“转轮体，陀罗步，纵横剑，你……你是什么人？”身子滴溜溜一转，已避开迎面击来的万千剑华。双掌一搓一合，一股沛然无匹的掌力浩浩觞觞，从四面裹向白衣人。白衣人目中一厉，剑华空转，千万剑一变而空，茫茫夜色之中，只见一条白光恍如虬松苍劲，曲折盘旋，极其孤僻怪异，数道寒芒疾射向灰衣人胸前的各大要穴。灰衣人只觉胸口“璇玑大穴”一麻，心念电转间，不及细想，抖手一掌挥出。这一掌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仿佛没有一点劲力，正是司马世家仗以成名的绝技——断续九手之一：空扶昆仑。白衣人只觉胸口一阵微风拂过，一掌已轻轻柔柔地印在他胸口。他闷哼一声，宛如败絮一般倒栽而出，半空中“哇”的一声，喷出满天血雨。这轻描淡写的一掌，看起来毫无内力，自己修习十多年的剑气，竟是片刻不能抵挡，掌力便已渗入心腑。他挣扎着强提一口真气，只觉胸如刀剿，冷汗如雨，倒飞出院墙。灰衣人呆呆而立，怔怔地瞧着自己的左掌，目光中忽然出现一咱深遂复杂的痛苦之色，他喃喃望天，宛如呓语一般，低低道：“纵横剑，难道？难道我竟是伤了自己的儿子么？……”那受伤庄丁这时方才醒转，趋前小心翼翼地道：“庄主，可否要属下去追？抑或全庄进行大搜查那刺客的下落，他受了重伤，一定跑不了多远的……”灰衣人却似没有听到。那庄丁连问数遍，他才霍然惊醒，回头道：“什么事？”庄丁又小声说了一遍。灰衣人仰头望向冥空之中，缓缓摇了摇头：“追他做什么？由他去吧！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他！……你，传我命令，无论是谁，都不许对他无礼。不必刻意去找他，他如能挨得过这一掌，他终还是会回来的；他如挨不过，昏死庄中，一经发现，切不可伤他分毫速来向我禀告！”那庄丁诧异道：“庄主……”灰衣人目光落在院中的满林桃花上，缓缓道：“好了，不必多说。有些事，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那庄丁欲言又止，顿了一顿，只好道：“是！”转身离去。灰衣人看着庄丁离去，目光中一片迷惘低徊，心中暗暗一声叹息，转身走入沉沉地暗影中去了。

　　转过九道曲折回廊，石中宁只觉胸口越来越重，有如压了块千斤巨石一般，沉闷郁结，剑气散乱，气息不畅，心中气血翻腾，有如蛟龙捣海，额头渗下黄豆大的冷汗。他颤抖着伸手按住胸口，强行运一口气，将翻腾不已的气血强压了下去，翻身转入后院。这司马山庄大得惊人，占地数里，九曲十八折，重重叠叠，房屋多得数不胜数。石中宁强抑痛楚，不往前路逃去，反遁后院，心知追寻之人必向前追寻，自己身受重伤，只怕连一个普通人轻轻一掌便已抵受不住。司马山庄庄丁数千，下山的道路又只有一条，所以前面是万万不能走的。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自己不下反上，司马世家必然难以料到，反而安全多了。

　　又再转过数重院落，石中宁只觉头脑越来越重，变得迟钝昏迷混乱起来，似乎连胸口的阵阵隐痛都感觉不到了。眼前越来越黑，渐渐连四周景物都已看不清楚。四肢都已麻木，只是凭着本能向前移动。他心中惊骇，未想到司马南宫的武功竟然厉害到如此程度。自玑大穴修习十多年的剑气，再加上两间神物石芝所生的先天纯厚真气，在点中他“璇玑大穴”的情况下，他还可以还击，而且一掌就将自己打成重伤，只怕命不久已。这司马南宫的武功，竟似比传说中还高出不知有多少倍，的确无愧于“天下第一”这四个字。以他如斯武功，称雄天下，应该是轻而易举，为什么却不挟此以威服少林、武当等大派，一举而统一天下呢？他似是有意隐藏自己的实力，若不是自己功力剑术实已达到震古烁今的地步，那“纵横剑”最后绝杀的一击，几乎无人可撄其锋，迫得司马南宫不得不全力以赴，否则这秘密还不知几时方才能有人知晓。可是司马南宫一心要称霸江湖，却又故意隐藏自己的实力，这又为的是什么？但石中宁此时已无力细想，只略一疑惑便放开，心想自己身负重伤，体力已是越来越不济，再不设法，只怕再过一会儿，不用有人动手，自己就要倒下去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到一处藏匿之地，动功疗伤。他目光四转，只见东面一处异常精雅的阁楼上尚有一火盈然，不住摇曳，映在窗上，照出一条极其纤瘦柔弱的人影来。心中一惊，就欲跑时，忽觉胸口一震，真气猛散，刚刚平和下来的气血一泻而开，猛然崩散，“哇”的一声，喉头一甜，又喷出一大口黑血。胸口一痛，他只觉皮肤迅速开裂，气指处沾满了滑腻的液体，抬手一看，满手竟都是鲜血。同时阁楼上一声惊呼，想是那人听到自己那一声，叫出声来。石中宁大惊，这一声响不要紧，若是给其他人听到了，自己可以插翅难飞了。不及细想，忍痛运起“摘星手法”，连点胸口八处大穴，止住真气四处流窜，强行提气一跃，只觉胸口如万针入穴，忍不住面色扭曲，半空中低呼一声，离楼顶尚有数寸，堪堪未到，真气一泄，又要跌下。他一咬牙，忽然一阵“格格”爆响，手臂竟伸长数寸，堪堪抓住楼板，再一翻，就已上了楼阁。楼上那人影一动，又是一声惊呼：“你……你是什么人？”声音娇弱，似是女子的声音。石中宁痛“哼”一声，强提起残余真气，一掌拍裂窗棂，“呼”的一声，穿入阁内，一掌拍出，正中那女子肩头，左手一挥一扫，“扑”的一声将烛火吹灭。那女子一声痛呼，“呼”的一声飞跌了出去，撞到一张牙床之上。这时阁楼内已是一片漆黑，那女子看不清楚石中宁，石中宁虽仗‘石芝’练就了夜明眼，这时也只觉眼前一个窈窕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心知适在危急之间，数番强提内力，身上的伤又加重了几分。但饶是如此，那几声惊呼声依然惊动了巡视的庄丁。老奴急匆匆冲上阁楼，见窗棂碎裂，不由得吃了一惊，向房内低声道：“小姐，小姐……”房内响起一阵“蟋蔌”声，半晌，一个泠泠若梦，平和的女子声音打了个呵欠，跟着似是有人坐起，一个女子问道：“老奴，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么？”老奴颤颤缩缩地道：“小……小姐，你……你没什么事吧？这窗子……”一边说，一边偷窥窗内，只见一个白茫茫的影子坐在床上，不见有其他人，那如梦一般的声音道：“我会有什么事，这窗子是我今儿个练劈空掌，不想力使得大了，震碎了，赶明儿我正想请你给修修呢。夜这么深，我早已睡了，没什么事就不要再来打扰我，我要睡了……”连打几个呵欠，拥被卧下。老奴不敢再问，却不禁心下犯疑：“刚才……”房内少女忽又叫道：“哦，对了，方才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一只猫，一下子窜进我房中，吓我一大跳，惊叫一声。以后吩咐庄丁们都要仔细些，别将猫儿在庄内乱放，扰坏园子里的花木，怪脏的。”言语中甚是生气。老奴心下暗笑：“小姐毕竟是娇生惯养的，连一只猫儿都能吓着了。”连连答应道：“是，老奴明儿就吩咐下去，不许让猫在园中乱放，都拴好。小姐晚安！”鞠了一躬，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