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多情】 第一回：剑与柔情

　　三月，江南某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在一处枯石崖上，正站着一个穿着雪白苏绸长衫的少年。白衣上绣着一支苍老虬劲的梅枝，点点血色的梅花鲜红夺目，两只硕大墨色的蝴蝶绕花飞舞、翩翩而起，栩栩如生。少年脸上浮着淡淡的浅笑，正低头吹着一支玉色的长笛。脚下波翻浪涌，敲击着石崖，石崖四周布满孔洞，仿佛一个硕大玲珑，波浪涌入崖中，发出“倥倥……”的声响，仿佛悠远传来的钟声，空空落落。

　　月色如洗。偶尔的波浪打湿了他衣衫的下摆，他却似是毫不在意，仍是专注的吹着他的长笛，与大浪打击石崖空洞的声音交相应和。“倥倥……”声极是沉闷，笛声却极是渺淡，仿佛极远，淡淡的，若断若续、若有若无，悠远绵长，如泠泠的细水，如蒙蒙的花香……少年吹的却是一曲『长相思』……

　　夜色如墨，如墨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个少女低低的歌吟，打着拍子，和着少年的笛声，轻轻的唱：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禄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日**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那少女坐在江边，两只莹白如玉的足踝在水中摆动嬉戏，溅起一阵阵水花，“哗哗……”地响。她的面色淡淡的：清秀的笑容、细细的眉目、淡白的衣裙，极是美丽，就宛如是图画中的仙子。

　　忽然一阵“磔磔……”怪笑传来，在这静寂的夜空中，显得极是刺耳，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一个嘶哑如破锣般的声音传来：“臭小子，死到临头，还吹什么鸟笛子，莫不是在给自己送行吧！哈、哈、哈……”白衣少女一惊，吓得花容失色，慌忙站起，尖叫道：“宁哥哥……”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她肩，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楚儿，，莫怕，有哥哥在这里呢！”少女一转头，就发现不知何时，白衣少年已收了笛子，来到自己身后，目光正关切的望着她。她心中一热，只觉似乎找到了依靠，一头埋入少年怀中，仰头望着少年微笑的脸，脸上不禁也绽开一丝笑容：“宁哥哥，楚儿不怕！”少年赞许的点了点头：“好楚儿，侍会若有什么事情，你立即离开，千万不可回来，知道么？”少女见哥哥面色凝重，疑惑的点了点头，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暗暗的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左腿空荡荡的，竟已齐膝断去。他一头头发乱糟糟的，宛如刺猬一般，身上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袍子，脏兮兮的，又破又烂，却又一边红一边黑。左手中撑着一根九节青竹，竹杖一路敲击着布满石子的地面，发出“呜呜”的声响，极是沉闷，仿佛直要敲入人的心中去。白衣少女只觉心中一震，接着就是一阵迷乱，仿佛这竹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是一种魔力，可以摄人魂魄一般，迷糊中似乎见到哥哥眉头微微一蹙，接着但觉一只手轻轻的贴在自己背后，一股至浑至柔的热流缓缓的流过周身，从背心到胸腹，再到四肢，四肢百脉无不通畅，神智顿时清醒。一抬头，却见宁哥哥正一手抵住那怪客一掌，一掌按在自己背心，也不明白他们这是做什么，想到自己还在哥哥怀里，脸上不由一红，轻轻挣扎出去，低声道：“我好了，哥，谢谢你！”白衣少年身子一震，额上渗落两滴黄豆般大的汗珠，面色一刹时变得苍白，齿间冷冷吐出两个字：“卑鄙！”白认少女惊叫道：“哥，你怎么了？”从怀中掏出一方淡紫色手绢，轻轻擦净少年额上汗珠，白衣少年心中大急，顾不得自己受伤，猛然将内力一收一缩，立时只觉胸中一荡，心中如遭电击，他一咬牙，强行聚集全身功力，只觉四肢百脉一片刀剿似的疼痛，冷汗如雨，湿透了衣衫，他大吼一声，内力悉数发出。彩衣怪客趁白衣少年救治白衣少女之机，猛下杀手，哪知白衣少年微哼一声，竟以一只单掌迎向自己挟势而来的『佛陀神功-佛照神掌』，双掌一接，少年身子一震，骨骼如连珠一般不断爆响，衣袖震裂，闷哼一声，退后三步。彩衣怪客却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只觉心中一凉，一丝丝冷嗖嗖的劲力竟透掌而入，从掌心劳宫穴沿手太阳心经一路游入心脉，自己苦练三十余年的『佛陀神掌』竟然阻挡不住，心中大惊狂呼：“剑气！这小子竟练成了石家不传神功——『剑气千寻』，难怪一个月已来，就已连败明驼神剑朱四医、纯阳大力燕尘大师、搜魂千指游楚楚、百变千剑李高明，连挑司马世家十二处分堂，进而威震天下，主人派自己前来，可没有多大的把握啊！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寒，难道——？主人是故意要我前来送死，以激发石中宁的杀气，她，到底想干什么？自己原来也不过只是她手掌心里握的一粒棋子而已，可——”面色剧变，忽冷冷一笑，心中狠狠道：“你叫我死，我『铁掌神剑』楚成空便一定死么？这小子为救那小丫头，自缚手脚，如今已身受重伤，他这『剑手千寻』再厉害，我看他还能支持多久？心中虽越来越是阴寒，但已觉出少年石中宁的剑气正越来越弱，心中一喜，摧动掌力，‘佛陀神功’提至十二成，悉数发出！

　　僵持了一盏茶时分，少年石中宁额上见汗，剑气已极其轻弱，再也对自己够不成什么威胁，而自己的‘佛陀神功’，却依旧不断的挤压少年石中宁的心腑，他此刻心中只怕如同压了块万斤巨石一般，并且越来越重。再过片刻，必然窒息，到时剑气封闭，冲不出来，在他丹田集结，气息涨破，必将血江崩散，功散形消，心中不由大喜，内力一重一重，宛如滚滚长江之水，绵延不绝的向石中宁冲去！

　　便在此时，少女秋弄楚醒来，拿手帕去替石中宁擦汗。楚成空瞧在眼里，心中大喜：“你自己要来送死，可怪不了你爷爷我。你这小妮子娇滴滴的，弱不禁风，一点武功都不会。此时我‘佛照神掌’的无俦的掌力与臭小子石中宁『剑气千寻』凌厉无匹的剑气纠结在一起，一遇外力，立即爆发，纵是绝顶高手如司马南宫者，来碰身体，不死也要重伤，何况你——”心中“嘿嘿”冷笑，便在此时，忽觉对方剑气一缩，自己『佛照神掌』的掌力一冲而入，心中不由冷笑：“你想救那个小妮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索性成全了你！说到底，今夜还真得感谢这小妮子呢，若不是一开始便迫得石中宁分神为你治伤，又自毁长城，让我的内力悉数冲入，否则鹿死谁手，只怕还真难说呢！”加重内力，急速冲去。忽觉一股大力冲来，威猛无俦，他大吃一惊，一连翻出数个跟头，跌得狼狈不堪。他一跃而起，望着跌坐在地的石中宁，目光炯炯，低呼道：“『结界』？好，不愧是江湖第一高手神剑司马南宫的儿子，『生死三界』你竟练成了第二重的『结界』，恐怕你那风liu父亲也不过如此吧！”少年石中宁最后虽然以一式‘烬寒天地’吓退了对手，可对方内力一路长驱直入却还是让他体内气血翻腾，经脉错乱，五脏六腑俱都移了位，身体中的元气十去其六，已是回天乏力了。若不是他恰恰悟透了生死玄关，打通任督二脉，练成『生死结界』中的第二界——结界。护住了心脉，否则只怕此时已是一具尸首了。但饶是如此，以他苦练十数年的剑气修为来说，已是功烬神消，支持不了两个时辰，便将八脉阻塞，气血凝结，气绝身亡了。他一受重伤，便在空中连转三转，用『转轮移脉**』闭止了伤势漫延，再跌下来时，已无力跃起，只艰难的以肘支着身子，目光长长地望向楚成空，冷冷的道：“楚前辈好强的武功！……”胸口一甜，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猛然喷出一天血雨。秋弄楚大惊哭叫跑过去，跌倒在石中宁怀中，哭喊道：“宁哥哥，你怎么了？你快醒来啊！快醒一醒！……”石中宁悠然醒转，见邹静静伏在自己怀中，伸手指为她理顺被风吹乱的长发，苦笑道；“楚儿不要哭，哥没事呢！哥要回去考状元，不是吗？……哥还要去开家小要店，赚钱……养活……妹妹和娘呢！……哥还要为楚儿找一个好婆家……嫁了……让楚……楚儿永远……不会再吃……苦……我……还要……等着穿……穿楚儿为哥做的衣裳……衣裳呢……这些衣裳……又柔软……又舒服……又好看……我欢喜得紧呢，我，我还要……还要等着抱外甥呢……呃……好楚儿……不要哭了……不要哭……”秋弄楚猛然狂吻着石中宁的面颊，痛哭道：“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我什么人也不嫁，我生生世世永远跟着哥哥，永远不离开你，求你不要赶我走，好吗？楚儿求你了！宁哥哥……”石中宁面色一变而为苍白，强笑道：“这怎么……可以？我们是兄妹……终有一天……会分开的……妹妹要嫁人，哥哥也要娶妻的啊！……哥哥先等妹妹嫁人后再娶嫂子，……好么？”秋弄楚泪如雨下，伏地痛哭：“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嫁人，我只要哥哥，只要跟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了，你……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讨厌楚儿，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了……你为什么要娶大嫂？我们就这样不是很好么？你为什么偏偏要离开我去跟别的女人……我哪里比不上她，为什么？为什么？……”石中宁目中神光极其复杂，半晌，面色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伸出手去轻轻的抚mo着妹妹的长发，微笑道：“哥哥永远不离开楚儿，好不好？哥永远不娶别的女子，永远就只有一个好妹妹，好么？我们永远不分开，乘，楚儿不哭，……再哭哥就就不理楚儿了……”秋弄楚破啼为笑：“真的？哥哥永远不离开楚儿，不娶别的女孩子么？”石中宁含笑，用力点了点头。秋弄楚大喜，又吻了石中宁一下，忽然发觉哥哥的面色变得苍白，面颊竟是冰冷，她惊道：“你？——”忽听得一声怪笑：“啧啧啧，好不要脸的一对兄妹，居然做出这等不知廉耻、天地不容的事情来！嘿嘿，司马世家的名声可真是好啊！一个司马南宫到处留情，什么小姐，公主，妓女，鸨婆……只要是只母的，他便一揽子全包了下来，以至不知生出了哪些孽种，竟在兄妹之间卿卿我我的，传扬出去，不知江湖中人如何看侍司马世家的人啊，哈哈哈……”秋弄楚的脸一变而为煞白，石中宁却抓住她手，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黄狗放屁，人本来就是不必听得懂的，何必管他，何况，与这样的人对话，岂不是贬低了我们自己的身份吗？”秋弄楚拊掌笑道：“对，对，对，黄狗放屁，好臭好臭！”铁掌神剑楚成空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但慑于石中宁『剑气千寻』的最后一击，困兽犹斗，何况是人？这是最可怕的，为了活命，人与野兽毫无分别，必是全力一击，凶猛无铸。沉吟一下，冷冷笑道：“石中宁，老夫也不与你争这口舌之利，你身受重伤，虽仗练成『结界』护住心脉，但也绝对撑不过两个时辰，我便在这里等着你死，好借你人头回去领功呢！”哈哈一笑，竟真的找了方青石，盘膝坐下，吐呐呼息，调养内伤，竟是再也不看二人一眼。秋弄楚心中恼极，但苦于手无缚鸡之力，望一望楚成空，又望一望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哥哥，心中暗暗在滴血，却又不敢有什么异动。她连敌人的一根手指尚且斗不过，这样只会加速石中宁的死亡！一时默默无声，伏倒在石中宁怀中，暗暗流泪。

　　天色渐渐明亮，一缕稀薄的曙光穿透云霞，露了出来。这江边，一大片广袤的沙石地上，一时间却寂静如死！只有秋弄楚低低的哭泣，和着原野上“呜呜”的风，在人间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