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间】 第十一章：寄梦江湖剑死生 相陪契阔共云停

　　白云苍驹，浮云无驻。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的秋天。秋风呜呜的从天底下吹过，带来一片苍黄的萧瑟。“得得”的声音缓慢地从长街那一头传来。马背上坐着一个落寞潦倒的褴褛少年，眉目之间，从容淡定，竟有一种出尘绝世的风骨。望了一眼四周，眼中一片茫然，喃喃问着自已：‘岁月飘流，又已深秋，我又将去向何方?‘

　　他白玉一般的脸上，经风沐雨，早已深深镌刻上了江湖中的沧桑。曾经不知身外事的四公子李痴水现在也已融入到了挣扎求生的人群当中，仿佛云间神诋，误入凡间，终于也不得不染上了人间烟火。

　　自剑湖宫覆灭，李痴水流落江湖草野，无以为生，唯一所长，只有卖画，因其画中笔意纵横，云水写意，挥豪拔墨如云烟，转瞬即成，纤浓之间，水墨嫣染，栩栩若生、淋漓尽致，卓然大家，人皆喜好，各大贾王公争相购买以附风雅，以能得其一画而自觉身价百倍。

　　人间纷扰，四公子独自一人，怅狂寂寞，渐渐好酒，宿醉午醒，有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顿起哀思；而有时午夜梦回，借酒浇愁，也不免泪湿衣枕。

　　叶子黄了又落，次年又新。气侯渐暖还凉，人间童子又长一岁，而老人的鬓边转眼又添白发，李痴水一人一马，自南而北，由东到西，漫无目的信步随行，有风雨则止，大半年间，竟走过了大江南北好大一片地方。他画技渐长，再执笔时画纸之间，沧桑之意油然生出。经历一多，每临山描水，多有所悟，融入画中。琴棋之事，因无良琴、更无知已，遂堪荒废。胸臆之间，有时积郁，不是借酒浇愁，酩酊而卧；便是呆呆望着一处，久久不动。

　　他衣衫褴褛，也不在意，风尘之中，踽踽独行，只要有酒便足。有时喜爱一地，便耽半日，兴到而停，兴尽即行。有时兴之所至，或见奇山异景，心有所动，一挥而就，画完之后，随画随弃。有时酒栈之中，叫来酒保，要纸要笔，酒尽画毕，哈哈一笑，掷笔而去，市价一画千金，而他恍然不觉，只求能醉便足。是以有人贪图其画，竟千里相随。酒资纸笔，俱争相付。而若得一画，卖于王公大贾，动辄千金，因此而一夜身富者，竟达数十。但因不刻意求财，画数不多，因此声名更重。每到一处，门派争相筵请，只需搜购好酒，他随画随走。其间遇域外夜寒族人，随其商旅，半月方离。这一日行至回疆境内，时正值后唐明宗长兴年间，柳中长史闻其名，因好其画，请人延入府内，餐以好酒，为其独辟一舍，名“竹居园”，遍植疏竹，清静雅淡。只求数幅手迹。爱其气质，留以长住。李痴水随意而之，住了数日。竹居园内，琴棋书画，百应俱全。一日凝视琴弦，想起声息不闻的唯一知已文彦博，昔日把臂同游，弹琴品画之情历历在目，心中不由一痛。

　　自此，月下风清之夜，府中人常闻吹笛琴音，意境凄凉萧瑟，众皆同感悲苦之意。

　　竹居园西，有一座“浣花山庄”，长史慕云间，年已古稀，为人端正清廉，甚得百姓爱戴。只可惜膝下无子，仅晚年生有一女，闺名慕楚，年仅十三、四岁，却美丽清秀，如水出芙蓉。是为慕云间的掌上明珠，就居于这浣花山庄之内，听到琴笛，每每动容。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情愫，经常借故接近。李痴水心境沧桑，远异常人，因其年幼，也不以为意。见其活泼可爱，聪颖清丽，心下生喜，有时也不勉指点一二。如此恍惚，光阴荏苒，李痴水这一住，竟有两年。慕楚固然长大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李痴水心中的感触自也勉不了更深。对侍万事万物，只觉本相无相，俱是非相。性情更趋平淡，心境更是深如古井，清晰透明，无挂无碍，渐入空境。府中美酒固是早已干干净净，李痴水生性飘泊，对这平凡安乐，人间富贵，更有倦意。乃坚而辞别，又流浪人间，只觉人事万物，俱已透彻。走走停停，昔日的万般寂寞、往事回忆，竟都尽付流水，再无挂碍了。心境一开，倒也逍遥自在，观山见水，赏花听雨，竟是自有一番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