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我们都在做没用的事吗

　　那罪犯一左一右被两名警察押着走出警车，除了手铐脚镣，嘴上也缠了布条，他脸上大片的血迹已经干了，黑红的血附在脸上，让他那张本来就彪悍的脸看起更多了几个张狂，他两脚拖着脚链重重地踏在地上，他看去面无表情，可是眼神里透着一股冷傲与嚣张，俨然自己是个英雄一般。

　　6程站在旁冷冷地直视着他，与他的目光相交，他眼中的恨意让那罪犯都吃了一惊，凶犯眼神中带着疑惑，让两名警察押着，缓缓地走过了6程身边。

　　警察负责人说道：“这个凶手身上已经背负了十几条人命了，我们正在审问他，可是他却突然像了疯一样连抓带咬地伤了我们几个同事，还把自己给弄伤了，现在，简直没有人敢单独接近他，所以只好把他送到你们医院来了！让你们专家给鉴定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个疯子！”

　　6程点了点头，正准备跟着警官一起走进病房，姜慧走过来，微笑着拦住他，让他签属一份病历，6程签完之后又来了一名医生，说有些重要的事需要他这位院长处理，6程于是就跟着他去忙了。

　　这些事情本来是6程处理没错，可是所有的事都恰巧地集中在这一上午似乎有些太巧了，等6程忙到吃午饭的时候他才现，这些同事们是有意不想让他接触到那个凶犯，下午时，6程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静静地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第一次对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产生了怀疑。

　　只需几步路，他就可以面对那个杀人凶手，然后呢？他不敢想像自己会做什么，能否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绵绵，一个本来跟6程毫无交集的小女孩，可是她那脆弱的小生命曾经就那样颤巍巍的捧在6程的手心里，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坚强，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只小手紧紧握住他的食指，那一刻，她有多么强烈的求生**……

　　6程努力不让自己陷入那样悲伤的氛围之中，他抬头看了看窗外，不知不觉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他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已经是下班时间了，6程站起身来，他想脱掉身上的白袍，手却停在了胸口，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大步向重症室走去。

　　凶犯的门口守着两名警官，他们一见6程冲着他点了点头，脸色有些不太自然，6程知道他们大概也听说了什么，他不想再解释了，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想见见凶犯！”

　　“郑副院长已经看过了，他让护士给疑犯注射了镇定剂，我看疑犯已经睡着了吧！”一个警官看着6程说道。

　　另一个警官说道：“这人凶犯的确是满招人恨的，有个被害人家属恨不得啃光他的肉，可是，医生，你……”

　　“我只是去看看！”6程牵强地笑了笑，问道：“不可以吗？”

　　两位警官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让6程进入了病房。

　　凶犯被五花大绑在病床上，除了手上脚上的镣铐，连嘴上都封上了布条，就如那位警官说的那样，这个凶犯闭着眼睛，大概是镇定剂起到的作用。

　　6程慢慢地走到他床边，凶犯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到6程的时候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他扭了扭脑袋，示意6程帮他拉开封在嘴里的布条。

　　6程犹豫了一秒钟，但还是伸手替他拉开了封在嘴上的布条，那凶犯笑容变得更盛了，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6院长，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你认识我？”6程面无表情地问道。

　　“本来6院长你的大名我是没有听过的，可是今天一早你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一个医生，凭什么恨我呢？毕竟我又没有杀你的家人，我们之间无怨无仇，不是吗？”

　　凶犯的笑意多了一丝得意，“他们给我注射了镇定剂，可是我照样还是听到了，有一个小护士告诉那两位警官，说我杀的其中一个小女孩是你曾经救过的，对吧？6院长？”

　　6程脸上仍保持冷漠的神情，他淡淡地说道：“我之所以来看你，是本着精神专科医生的专业来的，看你说话清楚，条理分明，看来不像是精神有问题！”

　　“专业医生？哈哈哈……”凶犯大笑了起来，“你敢说你心中没有私怨？要真没有，你早上见我的时候为什么是那种眼神？你想必是调整过情绪了吧，我倒想看看你这种冷静自制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我杀了那么多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是怎么把人给杀死的了！为了你，我还真是仔细回忆了一下，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女孩儿，大概才三岁吧，细胳膊细腿的，我一把把她抓在手上时，她就像只小鸡仔一样拼命挣扎着，她还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哭着说道，叔叔，不要杀我，不要拿刀杀我，会很痛的……说老实话，我当时心是软了那么一下，可是，下一秒我就拿刀割断了她的喉咙……”

　　6程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冲上去一把掐住凶犯的脖子，他相信如果此刻他手中有一把刀，哪怕是用来拯救生命的手术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割开这个凶犯的喉咙，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滴在了凶犯的身上。

　　两位警官一直注意着6程，所以当他冲过去时，他们第一时间从外面冲了进来将6程拉开，凶犯突然肆无忌旦地狂笑了起来，外面的小护士立即叫来了郑副院长，郑绪方二话不说，又让护士给凶犯注射了镇定剂，整个病房这才安静了下来。

　　6程被请出了病房，两位警官虽然面带难色，可是态度坚决，他就跟受害人家属一样，不适合接近凶犯，6程走到病房外时，身体仍在颤抖着，满腔的恨意让他无处泄，他当然知道凶犯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可是，那凶犯简直不是人，他应该下狱才对！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郑绪方也从病房走出，他看了看紧握双拳的6程，似笑非笑地说道：“一个医生救活一个人不容易，可是要杀一个人那只需要一个不小心就行了！6院长又何必如此苦恼呢？”说完，他拍了拍6程的肩膀，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不要听他胡说，那可是违法的事！他出这种馊主意是想取代你的位置！”

　　说话的是吴娜，6程转过身看到康之铠，还有姜慧，那一张张关切的脸孔，原来他们也都还没走，原来大家都在担心他啊！

　　“都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下班？”6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故作轻松地问道。

　　“院长你都还没走我们怎么敢先下班啊！”吴娜笑着说道。

　　“那就都走吧！我也回家！”

　　6程为了让所有人安心，从医院回到了家里，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他知道，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许蔓的手机偏偏在这时候打不通，没有人可以倾诉，6程再一次陷入了仇恨的氛围当中。

　　他漆黑的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反复思索着郑绪方说的那些话，违法？！6程不怕！违法的事他曾做过，作为医生杀死一个病人有多容易他也明白，也许有千百种方法，可是那个凶犯本来就是要被判死刑的不是吗？

　　让他死都是便宜他了，不要让他死，判定他精神有异常，然后长年将他关在青山精神病院，每天想着新花样来虐待他，直到他有一天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而痛苦悔恨为止，6程一想到这里时眼前就浮出了绵绵清澈透明的眼眸，那时的自己大概也是一个魔鬼了吧，那样的自己还能面对绵绵纯净的眼神吗？

　　“绵绵，我到底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呢……”沉重的无力感再次压在了6程的心头，这个深夜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能，什么事都不能为别人做，一切的努力似乎都不会有结果，那些病人们也许永远都无法恢复正常，他做的事真的有任何意义吗？

　　凶犯最后的诊断结果出来了，他的精神并无异常，他将接受法律的审判，郑绪方在宣布这一结果时，凶犯的眼睛只死死地盯着6程，他最后张狂地笑道：“医生，我还真怕你会对我怎么样呢？原来，你是什么也不敢做啊！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看来你也不过了流了一把同情的眼泪而已啊！”

　　“可怜的人是你！”6程站在一旁静静地说着，他眼中仍残留着血丝，但是已再无仇恨，只剩一片悲悯，这几天来他终于想通了，“你看看你，明知自己是死罪，为何要装疯卖傻，你也想找机会活下去不是吗？可是，你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继续杀人？”

　　6程走近凶犯身边说道：“被你杀死的那个小女孩儿，知道她为什么想活着吗？她说，因为有太多人爱她，她不想让爱她的人失望，所以她想活下来，而你，在这个世界上，谁希望你活着呢？你又是为谁而活着呢？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凶犯收起张狂笑容，不再说话，只深深地看了6程一眼，然后被警官带上了警车。

　　送走了那个凶犯后，6程这几天他的心情一直郁郁不快，而今晚对他来说，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312病床上的病患阮春花眼看着快不行了，这个喜欢经常扮演各种东西的小老太太，在青山精神病院呆了将近七年之后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了。

　　亲人们不在她身边，守在她身边的只有一群穿着白衣的护士和医生，阮春花躺在病床上胡言乱语，她嘴时反复说着我是一朵向日葵，我今天是一朵向日葵，我要见太阳，要见见太阳……

　　姜慧没办法，只好拿来了一个强光的红色大灯，照在阮春花的床头，可是阮春花仍挥动着干瘦着手反复念叨，我是向日葵，我是向日葵，我要见太阳。

　　“可是……现在是凌晨五点，哪来的太阳啊！”姜慧摇头叹息道。

　　6程站在阮春花的床边，他抬手看了看手表，然后一把掀开她的被子，用一条毛毯将她包了起来，一旁的姜慧忙问道：“6院长，你要做什么？”

　　“带她去看太阳！我现在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后应该就能到海边，最早的晨光……说不定，她能看得到！”

　　6程说着一把抱起阮春花，他明显感到她的身体好轻，轻得像一个孩子，她从来喜欢躲在某个角落里扮成各种东西，没想到她已经瘦弱成这样，6程抱着她走过长长的走廊，那感觉就像当初抱着绵绵一样，每一个生命他都那样小心翼翼地抱起，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他都无力改变什么呢？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满足她最后的心愿了！

　　6程驾着车来到海边，此时太阳还没出来，但天空已经亮了起来，6程将阮春花抱出来，放在柔软的沙滩上，让她整个人轻靠在车边。

　　海天蓝成一色，金色的光芒穿透厚厚的云层撒向了海面，照在6程刚毅的脸上，那一刻他相信这圣洁的光能照耀到世界上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而这样壮美日出，绵绵本来有机会看到的……

　　“阮春花，向日葵，快看，太阳出来了！”

　　6程一边叫着一边低下头来，而此时，阮春花的头已经歪向了一边，只是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我好像又做了没用的事！也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日出，许蔓，我现自己越来越没用了……”

　　“不，那不是没用的事！那不是！”电话那头的许蔓早已经泪流满面，“你做得很好，6程，也许人们来世上走这一遭，终其一生需要的只是一点别人的关爱，而6程，你在抱起她的那一刻，她已经感受到了，这就够了……”

　　许蔓挂断电话嚎啕大哭了起来，这时，她母亲走了进来，许蔓扑进她怀里大哭道：“妈，我也好想死在6程怀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