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光之末 第004章 千钧

　　王三蛋身边站着十二个黑衣人，他们在没有得到指令之前，只是保持着肃立的姿态。尽管其中有些人的资历比王三蛋要老得多，但是组织的秩序格外严明，既然大统领吩咐暂时由他主事，那么其他任何人都不会逾越半分。

　　“等等”，王三蛋抬手止住秦牧野继续向前的脚步，语气中透着一丝不确定：“你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秦牧野抬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说道：“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

　　王三蛋并不是仅仅靠拍马才能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如果他脑子里全是稻草，那早就被扔进冰晶河里喂鱼了。在他看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修行者并不可怕，真交起手来他自信能很轻易地解决他，但是一个普通人绝对没办法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能突破具体境达到小巧境，看他刚才出手的架势，已然是明悟层的高手，要知道如果他能跨过这道坎迈入通幽境界，便是世人眼中真正的大修行者。

　　所以王三蛋现在很想摸清楚面前少年的底细。这次任务已经完成，就算放过那个小女孩，想必大统领也不会责怪自己。组织的要求历来都很清楚，每次任务必须要干净利落的完成，不能给人留下把柄，更不可节外生枝。如果少年是奇侠的弟子还好，毕竟奇侠只是孤家寡人一个，组织还能应付，可万一要是修行门派的弟子，甚至是两大神圣门派的弟子，那因此结下梁子就很不划算了。

　　王三蛋冷静地望着少年，心里早已转过各种念头。

　　秦牧野的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他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淡淡问道：“十三个打一个，怕了？”

　　“我只不过是不想伤及无辜，大家不如开门见山，说说你的师承吧。”王三蛋微微抬手，身后那些被秦牧野一句话逗弄得怒火上冲的黑衣人便安静了下来。

　　“伤及无辜？”仿佛听见世间最恶俗的笑话，秦牧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指着地上那些无辜村民的尸体怒斥道：“他们从来就没离开过山村，又怎么得罪了你们这些强盗？你们在杀害他们的时候，是否想过他们也是人，不是地上任由你踩死的蚂蚁！现在你来和我说无辜，你们也配？”

　　王三蛋知道若是自己任由他继续说下去，那么场中气势肯定会生根本改变，他打断秦牧野的话，怪笑着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管闲事，那我就给你个机会，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王三蛋退回人群之后，十二个黑衣人整齐划一地走上前，随着他们摆出一个奇怪的阵势，秦牧野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巨大的气场力量，只要被他们困在其中，那么很难再平安走出来。

　　他没有丝毫畏惧，将赵小伶放下，微笑着指着身后说道：“小伶，你先到那边去等我，哥哥一会就来。”

　　赵小伶今年刚好十岁，虽然还很小，却也不是完全懵懂的小孩子，尤其是在经历今天这场巨变之后，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很多。她自然看得出来秦牧野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也隐约明白他所面临的危险。但是赵小伶不再是个普通的只会撒娇的小女孩，她听话地放开秦牧野的手，慢慢地，但是很坚定地向远处走去。

　　能够支撑她这么做的，其实只是因为秦牧野那个温暖的笑容，那是一个太美好的瞬间，也是一段最温馨的记忆，在遍地尸体鲜血横流的村庄里，忽然就有了一种让她无比安宁的力量。很多年后，当她带着无比惊艳的光华冲出黑暗站立在雪原之上时，她依然无法忘记今天，无法忘记那张平静温和的笑脸。

　　短短的几息时间，从小到大房暮山的言传身教从脑海中闪过，秦牧野巍然站定，两团透明中泛着淡蓝色幽光的火焰从他掌心吐出，场间空气仿佛被压缩被扭曲，慢慢地汇集到他双手附近。

　　十四年来，房暮山不停地帮他打牢根基，不停地冷嘲热讽，不分昼夜的偷袭，永远没有尽头的虐待，让他不仅锻炼出强大的心理素质，一身修为相较同层次的修行者更为扎实。此刻面对对方十二名小巧境界修行者，还有一个看不透门路的法阵，秦牧野瞬间便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双手掌心的火焰更为耀眼。

　　你要战我便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眼看着蓝色火焰光芒大盛，黑衣人不再犹豫，所有人一起移动，将秦牧野团团围住，然后两人一组，伸出手在虚空中画出一个淡蓝色的六芒星符号。紧接着，一名黑衣人开口怒喝道：“困仙阵，缚！”

　　六个淡蓝色的六芒星在所有黑衣人的精气催动下，迅连接在一起，将秦牧野当头罩住，空气中传来嗤嗤作响的声音，精气沿着符文高流动，不断向下挤压着空间。

　　秦牧野不为所动，只见他双手交叉然后展臂挥下，一个透明的如同鸡蛋壳般的光圈将他整个人围住，挡住上方压力越来越大的大六芒星。黑衣人的法阵自然不会是压迫他这么简单，十二个人开始环绕着秦牧野快移动起来，不给他趁机偷袭的机会，所有人的右手不断吐出精气支撑着大六芒星，左手在浮空中虚点，那些精气幻化成刀剑的模样，犹如实质般狠狠砸在包裹住秦牧野的光圈上。

　　王三蛋双手抱臂地站在远处，目光偶尔瞟过路尽头瘦小的赵小伶，眼神里透出意味难明的嘲讽。困仙阵是大统领创立的，用来对付实力相差并不大的修行者是最好的办法，只要熟记符文的顺序，六芒星便可以在瞬间完成，而一旦大六芒星完成，被困者就必须花费绝大多数的精力去对抗头顶那天网一般无处不在的压力，根本没有多余的手段去应对十二名黑衣人的攻击。他望着法阵中央脸色有些白的秦牧野，不由暗笑自己太过小心，就算这少年真的是神圣门派的弟子又如何？杀了他再杀了那个小女孩，然后就将这里烧成一片灰烬，又有谁知道是自己做的？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被困在光圈里的秦牧野虽然脸色白，但是那两团淡蓝色的火焰却越来越耀眼。

　　房暮山一直在教他如何静思冥想，如何使用精气，却很少涉及到实战的招式。秦牧野也曾经问过他，他只是说你现在修为太低，我的九字真言你领悟不了也使用不了，将来等你迈入通幽境界我再教你。

　　不过秦牧野毕竟是他唯一的徒弟，自然不会不给少年留几手保命的招式。

　　“困仙阵？我不是仙，你又如何困我！”秦牧野感受着身周传来的愈猛烈的撞击和压力，知道自己的防御光圈坚持不了多久，抬头望着那个飞旋转的大六芒星，轻声低语道：“天地无常，乾坤莫辩！”

　　当他念出这句八字符文，那两团淡蓝色火焰猛然脱离他的手掌，快融合在一起，光圈随之展开，仿佛时光被精气瞬间挤压在一起，所有黑衣人只见秦牧野身躯强行拔起，那团火焰包裹着他的右拳全力击出，无比精准地砸在六颗小六芒星结合的部位！

　　“轰”，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传来，似乎感应到这里狂烈的精气爆裂，天地风云都为之变色。黑衣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有人能够强行破开困仙阵！而且对方的修为并不比他们高出多少！

　　秦牧野在火焰撞开大六芒星的那一瞬间，强烈的反冲力让他胸腹如受重击，喉间泛起强烈的甜腥味。他来不及控制自己的伤势，当六个小六芒星被撞开的刹那，黑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马上再次强行拔高身形，一纵便是十多丈高，脱离那六片依然在旋转的六芒星的控制，然后开始下坠，双手一拉一扯，那稍稍黯淡的淡蓝色火焰再次明亮起来，随着他手势的变换，那团火焰竟然凝结成一把长枪，在下落的过程中，秦牧野舒展双臂，长枪抡圆，义无反顾地直冲而下。

　　“泣血涟如，前路莫惧！”愤怒的喊声从他嘴里蹦出，体内气海中的力量被他全部压缩进火焰长枪，此时已经能感觉到手臂上的肌肉在颤栗，但是他已无所畏惧！

　　十二名黑衣人匆忙之间来不及布好阵势，六颗小六芒星四散分开，勉强起到防御的效果。但是随着火焰长枪轰然砸下，地面上早已是飞沙走石不见人影，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夹杂着风雷声灌入所有人的耳朵，场间如同九幽炼狱一般！

　　所有黑衣人强行压制住恐惧的拼死一挡，堪堪抵住火焰长枪的无上力量，但是还是有三个修为偏弱的黑衣人当场被震碎了五脏六腑，倒地身亡。秦牧野也被震飞出去，那股淡蓝色火焰已经消失不见，面如金纸的他看到自己正好是飞向王三蛋，那股愤怒再次充斥胸臆，右手闪电般抬起，食指点向自己的丹田气海处，浑身一阵刀刻般的痛楚传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倒吸凉气，但是刹那间精气布满全身的熟悉感觉再次回来！

　　从他破困仙阵到那惊天一击，只用了落叶坠地般的片刻时间，但是王三蛋已经被彻底震撼住，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小巧境界的修行者能爆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虽然知道这肯定是一种秘法的作用，可眼前的景象仍然是太过匪夷所思。

　　看到秦牧野的奇怪动作和冲自己飞来的势头，王三蛋忽然现自己有点腿软，明知道对方已经是垂死一击，绝对没有后力再战，可他就是不敢上前迎战。

　　目光一转，他便做出了选择。

　　在剩下黑衣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王三蛋转身便跑，二十年来打磨出来的精气倒十分精纯，全力动后比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秦牧野着实快上不少。这让原本要同归于尽的秦牧野一愣，无法理解对方此举的目的。在追逐了片刻后，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眼看是追不上了。

　　王三蛋的逃跑行为完全是下意识的，当他想起身后还有九个同伴时，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刚想摆出架势迎战秦牧野，回头一看便被末日般的景象再次吓傻。

　　一个满脸是坑的中年男人轻飘飘地走入场中，无形的气场顿时包围住所有站着的黑衣人，只见他双手挥动之间，那些同伴便纷纷倒下，六颗小六芒星瞬间消失。

　　秒杀！

　　王三蛋这次没有丝毫犹豫，撒开大脚丫子开始不要命地飞奔，此刻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一双翅膀，有多远就飞多远！

　　房暮山只是瞅了他一眼，并没有去追击，而是飞快向前，接住从半空中坠落的秦牧野。少年几乎是油尽灯枯，苍白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血色。房暮山看到他疑惑的眼神，随意说道：“你又怎么知道师父的全部能耐？甩掉他不是件难事。”

　　秦牧野挣扎着让老头放自己下来，然后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站定，没有去看地上躺着的那些黑衣人，而是缓缓向远处的赵小伶走去。

　　“臭小子，扛不住就不要硬撑，你小时候我没少抱着你。”房暮山咂咂嘴，颇为不满地说道。

　　秦牧野仿佛没有听见，一步一步走到赵小伶身前，冲满脸泪水的小女孩伸出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们走。”

　　赵小伶紧紧握住秦牧野的手，用自己瘦小的身体扶着少年，重重点头道：“恩。”

　　三人缓缓向村外走去，来到赵爷爷的尸体边时，秦牧野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房暮山轻叹口气，声音中透着以前似乎没有过的萧瑟：“如果舍不得，就多看几眼吧，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秦牧野心中百感交集，虽然几乎杀光了黑衣人，可他还是无法抑制住心里的伤痛。他猛然想起老头那唯一一次喝醉酒之后说的那句话：很多时候心有千钧，力仅绵薄，又奈何？

　　他忽然觉得好累，眼前一黑，身体便软绵绵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