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梦起 第二十七章 卑微

　　周围依然是蒙蒙一片幽黑，远处的天际透出一抹昏光。除了偷懒的他们，周围也并无一个人。冯景殊这才大舒了一口气。起先一惊之下，他还以为是睡觉被人发现了。看看天色还没亮透，他伸了个懒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看到身旁的聂梦蜷缩着身子，颤抖如同筛子。脸色一片苍白，气息急促，呼呼直喘，胸腔也跟着剧烈地起伏。

　　“怎么了？”冯景殊轻轻地拍了下聂梦的肩头。却唬得聂梦“啊！”一声尖叫，转过头紧张兮兮地盯着冯景殊。

　　冯景殊瞧着怪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心地问道：“聂梦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什么吓到了？”

　　聂梦盯着冯景殊看了半响方才回过神来，颤声道：“做，做了个噩梦。”

　　“你又梦到了什么？快说快说！”冯景殊一直盼着聂梦神奇的梦再度出现。可是自从那日起义军劫粮之后聂梦便一直未做过梦，难免另人灰心。此时梦又起，冯景殊登时便来了精神，不待聂梦平复气息他就急不可耐地追问。

　　尽管已接连几次见过撕斗的场面，可是回想起梦里的情景依然让他胆寒。在冯景殊再三的催促下方才道：“我，我梦到起义军来攻城。开始是起义军大败，被张将军领着军队追得落荒而逃，然后就到了一处山谷。对了，那处山谷我们来时好像还经过，就在离城十里之处，叫作回风谷。张将军他们到得那个回风谷里，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从山头上滚下无数大石头，一下子就把张将军砸死了……”说到此，他的脑中又闪出张起脑袋被砸碎只剩下躯体的惨样，登时觉得心头一寒，浑身发颤。

　　冯景殊却是眸子一亮，抚掌而笑，道：“对了对了，我在兵书上看到过。这是战术的一种。先示弱于人，然后假装败走，引敌入伏。聂梦，按照你那个梦来看，叛军将会在回风谷里设伏。而张将军将会死在那里。”

　　聂梦道：“不光是张将军，还有李副将，我看到李副将的被一箭射中眼，又被马蹄踏死。”

　　冯景殊冷哼一声：“死得好！李副将早就该死了。”刚刚说罢，忽地眼珠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也随之一变，道：“不，不能死！我们不能叫他们死！聂梦，我们去找张将军、李副将他们，只要我们将叛军的设伏情况报告给他们，避免战败，那么我们就立了头等大功。到那时，少不了升官发财！”

　　聂梦急道：“不行！”

　　冯景殊怪道：“怎么不行？难道你想战败，看到我们的同袍都惨死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聂梦你可别犯呆呀。只要我们当了军官，以后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到时你的媳妇、父母也都能跟着你吃香喝辣。”

　　聂梦道：“我不想看人死，不管是谁死我都不想看到。”

　　冯景殊道：“那还有什么不行的？你是怕像上回那样没人肯信你么？放心有我在旁边，我们好好合计一下该用什么说法能叫将军他们相信。”

　　“可是……”

　　“聂梦你又可是什么？你心里到底在怕什么？”

　　聂梦垂头不语，直到片刻后，方才小声地道：“起义军里头有我的兄弟……”

　　“什么？你有兄弟是……”话到一半又生生地咽下，警惕地环顾左右。此事确实是非同小可，若是叫好事人听去，万一被安上个通敌罪，他们可是小命难保。

　　聂梦点了点头。他早就知道虎子投奔起义军，但却没想到他将会在涿郡附近出现。若是将起义军的军情透露出去，到时起义军必败，覆巢之下虎子又将会如何？他不敢想，他害怕有一天也会梦到虎子惨死的情景。

　　聂梦只觉得能守着家人过安生日子就是天大的幸福。

　　而冯景殊却跟聂梦不同，他有抱负有理想，才不想一辈子只做个无名小卒，更不想将来回家再过苦日子。难得的机会，若是好好把握说不定从此以后便可平步青云。住大宅，骑骏马、养美妾，出入皆是前拥后呼。这样的日子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冯景殊的梦中。可是每每梦醒后，他看到的是家徒四壁，老母老父辛苦操劳却只能勉强糊口。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朝廷开设科举之后，他拼命读书，希望着能借着肚中的文墨谋得一官半职。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未等到开试的那天，却等到了官差上门，强行拉他入伍。而眼下，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若是白白放弃或许富贵生活从此就与他擦身而过。

　　冯景殊不甘心，好说歹说的劝了聂梦许久。聂梦左右就是只有一句话：“不行，我不能叫虎子有危险。”

　　虽然相识的日子不久，但冯景殊对聂梦却十分了解，知道他呆气一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好不容易的有鱼跃龙门的机会，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溜走？远处传来沙沙有脚步声。换岗的士兵走上前来笑着打招呼。

　　“走吧聂梦，现在回去还能再睡会儿。”冯景殊道一句，扯着兀自发呆的聂梦并肩离去。

　　天光大亮，一抹晨光刺透薄云在世间落下一片金光。

　　驻军的营房就在城角下，聂梦和冯景殊刚至营房门口，忽听一阵轻快的马蹄声自后传来。还不待他二人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厉喝：“滚开！”随着话音而落的还有“啪！”的一声马鞭震响。冯景殊只觉背上一阵火辣，一个踉跄四脚朝地，摔了个狗吃屎。

　　“景殊你怎么样，没事吧？快起来。”聂梦急急看时，已见他背后裂开了个口子，翻出一道血印。

　　冯景殊抬头看时，那驾马之人已经扬长而去，只留下一溜烟尘直往他口鼻中钻。

　　“他娘的！”冯景殊啐了一口，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地上。目光恨恨地盯着那一骑绝尘而去的方向。

　　聂梦劝道：“起来吧景殊，我们只是小兵，惹不起他们。”

　　“凭什么他们可以飞扬跋扈，凭什么我们只能任人欺凌？我不服！我不服！”拳头一下一下狠狠地锤打在满是沙石的地面上。手上皮破血出，而背上的伤也在他剧烈的动作下被扯生生地扯裂，鲜血溢出，透湿了他的衣甲。很痛，但更痛的却是心。仿佛那一鞭子不仅落在他的身上，更深深地鞭在他的心头上。生疼生疼。

　　然而他却已顾及不到，只在心中无声地纳喊：我要出人头地，我一定要出人头地！生来命贱不是他的错，是老天不开眼。逆来顺受，只会一辈子不得翻身！

　　“景殊你怎么了？莫不是摔成了内伤？走，我背你去找军医。”聂梦见冯景殊半天不语，只以为他一跤摔得厉害了。当下便急着要背他。

　　冯景殊摇了摇头，然后爬起身，背上的伤痛也随之加剧。他咬着牙，强忍着痛，将背梁直直地挺起，仿佛这样自己从此以后就能挺胸抬头的做人。感觉着背后皮肉撕裂的痛，心头没由来的滑过一丝快感。

　　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冯景殊道：“大男人，哪会这么不经摔？”

　　他脸上的阴霾之色在转瞬间散去，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嘻嘻哈哈地勾起聂梦的肩头，大步向营房走去。只是聂梦却未察觉冯景殊含笑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异察觉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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