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莲一现乱天下 第五十章 浮华多事锁清秋（二）

　　百官神色突变，皆面面相觑，乖乖回归队列，刚刚平复的心弦又霎时起来。

　　“呈上来。”

　　半晌，殿内鸦雀无声，死寂如千年陵寝。唯有穿堂而过的缕缕清风带来初秋寒凉，平添了一丝动荡不安。

　　轩辕景曦的五官几乎冻结成冰，面色僵硬如泥人瓦塑。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冷笑，似自嘲似怨忿。

　　他缓缓步下玉阶，踱至程昱身前站定，将军报一把塞进他怀里。

　　“舅舅好生看看，这就你当年的妇人之仁，窥豹之见酿成的祸患。”

　　程昱摊开一看，目眦欲裂，老眉倒挂，霎时间周身血液逆流，喉管似被人狠狠掐住，呼吸委实困难。

　　“念出来。”

　　“皇……皇上”

　　“朕要你大声念出来。”轩辕景曦声音不大，却狠厉非常，让煦暖的阳光也沾染上些许肃杀之色。

　　程昱勉强启唇，声音怯懦低沉，却字字如鼓点，清晰地敲响在死气沉沉的太极大殿。

　　“镇南大将军程修之子程远亵……亵渎了夜郎族圣女，夜郎盛怒之下，起兵叛乱，扬言要脱离我朝版图，归……归顺南风国。”

　　死寂的太极殿顷刻间如巨石沉湖，冬雷翻滚般激起一片喧哗之声。

　　轩辕景曦薄唇紧抿，锐利如针的目光射向四周议论纷纷的朝臣。

　　霎时间，聒噪之声戛然而止，仿佛沸腾的茶水突然间冷却下来。

　　“夜郎谲诈，反复不定，父皇在位时就曾主张挥师而下，开拓南疆，你程家再三阻挠，说什么我朝乃礼仪之邦，武力征伐乃蛮夷所为。如今倒好，多年养虎终成患。导火索一燃，便是惊天炮仗，让人猝不及防。朕的舅舅，镇南大将军竟是这般镇守南疆，与君分忧的。哈哈！”轩辕景曦怒极生悲，牵扯唇角连连苦笑，令闻者心惊，嗟叹不已。

　　“臣……臣知罪。皇上，当务之急，还是平乱要紧。”

　　轩辕景曦冷哼一声，斜睨了他一眼。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大舅舅你决策失误招致今日祸事，二舅舅家风不正，军纪不严，直接导致夜郎叛乱。你们一个交相权，一个交兵符，朕便赦你们无罪，如何？”

　　什么，程昱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的侄子，他控了多年的傀儡，竟然当众开口要他程家放权，实在是可笑之至，愚蠢之极。

　　“皇上，使不得啊！”

　　俄顷，一些官阶不一的文武官员一一出列，躬身拜服道。

　　好，很好，轩辕景曦暗自冷笑，他倒要看看程家究竟党羽众多到何种程度。

　　程昱一言不发，老谋深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犹疑和故作的惊惶。

　　蓦地，他垂首沉声道：“臣愿意退位让贤，至于镇南大将军的兵权，还请皇上三思，毕竟，他在南疆经营多年，经验颇丰，贸然罢免，且不说压制夜郎难有合适人选，恐怕南风国趁火打劫，借机犯边。”

　　轩辕景曦沉思片刻，旋即朗声笑道：“好，朕就依卿所言，如卿所愿。”

　　御药房

　　午时刚过，恰逢当值太监离开吃饭，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海棠花迎风浅唱，悱恻。

　　伊春一踏进门槛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在药房内翻翻找找。

　　“奴婢见过德海公公。”

　　专注找药的德海被她突兀一唤，手腕一抖，刚刚找齐的药材便洒下些许。他登时不悦，嗔怪道：“死丫头，走路也没个声音，大白天的装鬼吓人。”

　　伊春眼珠一转，樱唇一撅，轻笑道：“莫帆公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刚好被奴婢撞破？”

　　德海面露仓皇，神色不自然道：“不过是天气转凉，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罢了，遣我来此寻些药。”

　　“咦，不传太医诊脉吗？怎么还要公公您亲自抓药？”伊春穷追不舍，继续发问。

　　德海睨她一眼，心道：秋桐这丫头今个儿是怎么了，如此多话？他轻叹一声道：“院里面有声望的太医都随路大人远赴灵州诊治疫病去了，年轻的又信不过，况且也不是什么大病，风寒罢了。”

　　伊春偷偷打量他的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德海见她一脸深思，敛声问道：“可是璃妃害了什么病，要你来取药。”

　　“娘娘昨日贪嘴，吃了太多云片糕，胃里积食难受，让我来找些消食顺气的山楂果回去泡茶喝。”

　　“哦，继续盯牢璃妃，有何异常随时禀报。若是有所耽搁，你就等着进辛者库干粗活吧。”德海神色一凛，低声叮嘱道。

　　伊春心下暗惊，乖顺地点点头。

　　“奴婢遵命。”

　　“公公，公公，大事不好了，小郭子当值时聚众赌钱被李总管逮个正着，正在内务府受鞭笞呢，他哭着喊着要您救他，您快去看看吧，只怕这时只剩半条命了。”一个身形微胖的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内，冲着德海一阵叫嚷。

　　“小点声，没规矩的东西。”德海面色一沉，厉声呵斥道。

　　小郭子是他幼年时于他有恩的邻居家的孩子，月初刚满十四岁，入宫还不到两个月，做事总是毛毛躁躁，被人抓住把柄，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躲过处罚。今天倒好，落到大总管李斌手里，不整得他脱层皮才怪。加之李斌嫉妒自己升迁过快，又是伴在太后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以致两人素来面和心不和，逮着这么个机会定是杀鸡给猴看，他若是不去，只怕小郭子小命不保。

　　他立刻将找好的药材搁在摊开的牛皮纸内，心急火燎地随着那通风报信的太监匆匆离去。

　　伊春见他走远，又四处打探一番，见周围无人便大胆拈起一些药材端详起来。她虽不通医理，但有一味药在收拾若璃的书桌时从摊开的《本草经》里见到过，隐约记得是有什么避孕的功效。

　　一个大胆的想法猛然从她脑子里蹦了出来，莫不是，太后？

　　思及此处，她迅速挑拣好几味药材塞入袖中，步出门外朝着紧挨着药房的太医院走去，她需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太医院自昨日路云带走大部分太医后便冷清了许多，时值午后，宁定非常。

　　伊春伸出半个脑袋，小心探查着房内动静。

　　阳光浅暖，透过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在地砖和几案投下淡淡光晕。卢雪臣一身白袍裹身，伏案疾笔，不时地翻看医书，做着记录。凝着墨汁的笔端闪耀着点点金光，更衬得他容止怡和，目光清朗。

　　她偷偷打量，暗暗惊叹，太医院都是些年纪一大把的糟老头儿，怎会有如此神仙般的人物。上次云妃中毒就是他给诊治的，为此她和柳夏特意查过，卢雪臣家世普通，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医官。院内太医或多或少都为各宫娘娘所收买，眼前这个是三个月前才进宫的，据说性格孤傲，鲜与人交际。那么，何不问问他？

　　“姑娘有事？”卢雪臣眉眼微动，轻声问道。

　　伊春大窘，不好意思地拍拍后脑勺，如一只伶俐的野兔从门外闪了进来。挪步至案前，轻唤了声：“卢太医。”

　　卢雪臣合上医书，搁下狼毫，抬首看她，思忖片刻，清淡一笑。

　　“下官有印象，姑娘可是璃妃娘娘身边的伊春。”

　　伊春闻言，心中一喜，娇羞一笑，面上红霞浮动，宛若流火飞舞。她点点头，从袖笼里取出刚刚拿到的药。

　　“卢太医，娘娘身子不适，也未通传太医诊脉，只是吩咐奴婢来取这些药，却不告诉奴婢所为何用。主子的事奴婢从不敢过问，但奴婢是真心为娘娘着想，生怕有半点差池，你帮忙看看，这些药都是何种功效？”

　　卢雪臣只随意扫了一眼就眸光渐暗，神色凝重道：“皆是避孕之药。”

　　他心中惶惑，后宫诸妃有谁不希望自己怀上龙嗣，母凭子贵，一朝飞升，偏偏璃妃……

　　伊春眸中灵光忽闪，她猜得没错，看来是太后难耐深宫寂寞，犯下了祸乱宫闱的丑事。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卢太医，可否告知奴婢何种药物为保胎的补药，奴婢曾听人说避孕的药物服用过多会使女子再难有孕，你也知道，宫妃若是没个子嗣，晚景凄凉还不如寻常百姓，所以……”

　　卢雪臣见她一脸赤诚，忠心为主，心中略有所感，便顺手捞起一张宣纸，提笔挥就后递给了她。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伊春双手接过，甜甜一笑，灿若秋阳。

　　“奴婢谢过卢太医。”

　　卢雪臣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去，眉眼含光，薄唇淡勾。

　　伊春一回到药房，便照着宣纸上的字在纵横交错的抽屉间翻找着。她动作麻利，慧眼如炬，很快便找齐保胎补药取而代之，将德海放置在牛皮纸上的药材一股脑儿扔进了墙角的簸箕里。

　　做好这一切，她躲进里屋的竹帘后，直到从缝隙里瞧见德海匆匆包好药，疾步而去后，才狡黠一笑，哼着民间小调朝院外迤逦而去。

　　此时，卢雪臣正巧推窗而立，瞥见那淡粉色的身影倏尔不见，眼中笑意盎然，心底如春风化雨，绵软溶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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