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目神相
厉无情 | 作者:西区壳壳 | 更新时间:2017-05-02 09:4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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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观本是城外一座偏僻的小道观,庙宇颓败,香火冷落,地上满是青苔,连牌坊都倒了半边。但自从那个怪道士出名之后,这儿忽然变得热闹非凡。好事者为一睹三目神相的风采,成群结队纷纷涌来。做小买卖的亦闻风而至,将这座小小的道观挤得水泄不通。厉无情躲在人群里仔细端详,见那道士果然生得古怪。一张长长的驴脸,皮肤逞铅灰sè,双目深陷,鼻孔朝天,胡须疏疏落落如乱草一般。额头正中有一条深深的竖纹,乍看之下好像多了一只眼睛。他个子相当高大,比身材魁伟的厉无情还高出半个头,却极瘦,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说话亦有气无力,就像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从他手边的一根拐杖来看,他还是个瘸子。一个半死不活的残疾人要暗算秦颙和刘勘,似乎难以想象。但他究竟是原本如此,还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装成这样?厉无情正在沉吟,一个大胖子流着汗挤进人群,朝怪道士连连拱手称谢。怪道士问:“素昧平生,阁下为何谢我?”大胖子道:“老神仙不认识小人了?半月前小人曾来此地相过面,老神仙说小人紫气罩顶,必有贵人相助。当时小人将信将疑。不料昨天店里果然来了一位波斯巨贾,将所有的货物统统买去,让小人大大的赚了一笔。小人感激不尽,特来叩谢。”大胖子随后恭恭敬敬奉上一张银票:“这五百两银子聊表谢意,请老神仙笑纳。”怪道士拈须摇头:“不用不用,这是你自己的福分,与贫道有何相干?贫道收你五十两卦银足矣。”围观者一阵鼓噪,纷纷惊叹怪道士神机妙算,名不虚传!只有厉无情肚里冷笑,暗忖大胖子必是个托儿,与道士你唱我和,演一出双簧戏,迷惑这些愚民。是否如此,只须将大胖子拿下一问,立见分晓!厉无情刚打定主意,忽听得有人喊:“请让一让!请让一让!”徇声望去,说话的是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书生打扮,腰间却挂着一柄华丽的短剑,有些不伦不类。只见他分开人群,向怪道士拱了拱手:“请问法师尊姓大名?”怪道士赶紧还礼:“不敢不敢。贫道邱玄机,自号三目神相。不知公子有何见教?”书生语带嘲讽:“道教的jīng髓是我命在我不在天。小生不才,亦略知一二。你身为道士,却妄谈天命,岂非咄咄怪事!”厉无情心中暗忖,问得好!正中要害!然而邱玄机却面不改sè,从容道:“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道教jīng髓的jīng髓只有一个字,缘!改朝换代是缘,你我相遇是缘,人生的荣辱进退亦是缘,这与天命毫不相干。”书生哼道:“好口才!虽是狡辩,却也头头是道。不过我见你亦只有二目,为何自称三目神相?”邱玄机指着额上的竖纹,傲然回答:“这便是贫道的第三只眼,名曰天眼,苦修二十年方得正果,能看出过去未来、祸福吉凶。”“是吗?”书生冷笑,啪的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既然你大言不惭,那好,五十两银子在此,请你张开天眼替我看一看。说得对,酬金加倍;说得不对,休怪我无礼!”全场霎时鸦雀无声。厉无情亦竖起耳朵,听邱玄机如何应对。邱玄机却是不慌不忙,羽扇轻摇:“据贫道看来,公子有贵人之相,显然来历非凡。只是藏头露尾,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贫道若当面说破,只怕公子下不来台,这五十两银子还是请公子收回吧。”厉无情以为这是道士的遁词,那书生必不肯轻易罢休。可谁知书生竟然脸一红,抓起银子转身便走。围观者一片哗然,厉无情却目瞪口呆。暗忖难道这书生和大胖子一样,也是个托儿?书生和大胖子同时离开了紫霄观。厉无情苦于分身乏术,只好按照原计划将大胖子作为目标一路跟踪。来到僻静处,厉无情四顾无人,赶上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大胖子惊问:“你想干什么?”厉无情亮出玉牌,厉声道:“我乃刑部密捕!你老实交代,是否与那道士搭档演戏,蒙骗百姓?”大胖子一双绿豆眼瞪得溜圆:“这话从何说起!我和他搭的什么档?演的什么戏?”厉无情哼道:“你还想赖!你明明是那道士的同党,设下圈套企图诈骗钱财!”大胖子捶胸顿足:“冤枉死小人了!小人好歹也算是开封有名的绅士,犯得上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吗!那道士的确神算,讲得丝毫不差!”厉无情嘿嘿冷笑:“真的?”大胖子急得汗都出来了:“大人不信可去店里调查!小人若有半句假话,随大人如何处置!”大胖子开着一家珠宝店。厉无情跟着他来到店里,找伙计查问。结果证实昨rì确实来了一个波斯商人,带着十万两银票,将店中所有的货物搜罗殆尽,装了满满一车。左邻右舍都跑来瞧热闹,他们均可证明。厉无情呆住,一时陷于茫然。大胖子则洋洋得意:“怎么样?小人没有撒谎吧?那道士说小人紫气罩顶,有贵人相助,果然被他言中!”厉无情板着脸,扭头便走。尽管这个结果大出他的意料,但他还是不愿相信世上真有什么神算。在事情尚未彻底查清之前,那个道士仍难脱嫌疑。厉无情找到乞丐麻花儿,给了他几个铜钱,命他秘密调查邱玄机的情况。麻花儿年龄虽小,却聪明伶俐,办事十分干练,是厉无情手下最得力的眼线。次rì厉无情即得到报告,那邱玄机是个游方道士,来历不详,大约两个月前开始在紫霄观摆摊相面。因他带盛了紫霄观的香火,观主破例将他收留,安排在观后的一间偏房里。麻花儿的情报虽然没有多大实际价值,但至少摸清了邱玄机的住处,可以见机行事了。厉无情不想浪费时间,当晚他便劲装扎束,冒着蒙蒙细雨直奔紫霄观而去。此时此刻,这座小小的道观黑灯瞎火,一片静谧,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檐水的滴答声。但不知为何,厉无情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他悄悄拔剑,四下搜索了一番,却未见任何异常之处。也许是自己多疑,草木皆兵了?厉无情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间偏房,趴在窗外侧耳细听。里面有人打鼾,看来邱玄机已经睡着了。厉无情在门轴处滴了些菜油,用剑尖轻轻拨开门闩,正打算潜入房内搜查,寻找罪证,忽觉头皮嗖的一麻,身上随之打了个冷颤。其实他并未发现什么动静,这只是高手对危险的一种本能反应。厉无情赶紧退后,伏身窥测。,片刻之后,见一条黑影从暗处闪出,无声地向这边移动,飘飘忽忽形同幽灵,手中物件在黑暗中闪着微光。那无疑是一柄利器。厉无情迸住呼吸,身子蜷作一团,准备伺机出手将他拿下。可谁知此人似乎有所察觉,忽然停下了脚步。不好!此人如此机jǐng,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与他当面对决恐无胜算,必须杀他个出其不意!厉无情运足功力,身子闪电般弹起,跃在空中探手一剑。这一剑看似随意,实则凝结着他毕生的修为,变化莫测锐不可当。然而对手的反应异常灵敏,上身一仰让过剑锋,顺势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飞出了院墙。厉无情岂肯放过他,展开身形一阵急追,口中大叫:“刑部密捕在此!还不束手就擒!”岂料话音未落,一条长鞭忽然怪蟒般向他卷来,险些缠住他的双足。厉无情慌忙就地一滚,利剑顺势横扫。对手用兵器招架,铛的一声,火星四溅,划破了深沉的夜幕。就在这一瞬间,厉无情隐约看见了对手的模样。这是一个蒙面人,身材娇小,一套虎皮夜行衣将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jīng光迸shè的眼睛。厉无情已领教过他的功力,自不敢轻敌,将三十六路天罡剑法悉数使出,凌厉的剑气逼得雨丝纷纷飘散。蒙面人亦不示弱,连消带打游刃有余,左手那条长鞭更是可怕,上下翻飞,神出鬼没。他的功夫轻灵中带着霸道,叫人防不胜防。厉无情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但如此强硬的对手还从未遇见过。他后悔一时托大没带暗器,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被动。就在他稍一分神之际,长鞭已倏地向他迎面袭来,他叫声“不好!”忙一缩脖子,虽侥幸躲了过去,但头上竹笠却被硬生生扯掉,将他惊出一身冷汗。看来再纠缠下去没什么好果子吃,还是走为上计!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厉无情瞅冷子虚发一剑,趁蒙面人招架的机会平地退出数丈,冲进树林落荒而逃。蒙面人在背后哧哧笑道:“本老爷懒得追赶,阁下放心慢走。雨中路滑,脚下留神。”这番话随风直送入厉无情耳中,令他羞愧难当。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剑法还不错,在当今武林中至少能排到前十名之列。可是万万想不到,今rì非但落败,而且败得这等狼狈!那蒙面人好不厉害!他究竟是何来历?怎会突然出现在紫霄观?厉无情边走边思量,那蒙面人必是邱玄机的同党!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暗算秦驸马和刘御史的人也许就是他!但转念又一想,他们这么做究竟意yù何为?假如仅仅是为了诈骗几百两银子,犯得上摆这么大的阵势、花这么大的本钱吗?千做万做,蚀本不做。这明摆着是一笔蚀本买卖。厉无情绕来绕去,反而把自己绕糊涂了。他发现自己非但技不如人,头脑同样愚钝不堪。强烈的挫折感像巨石一般,重重地压在他心上。但他决不会知难而退。作为钦点的铁血密捕,除了高超的武功和过人的才智外,还必须具备不屈不挠的jīng神。他决心继续追查,不查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厉无情决定再次派麻花儿出马。麻花儿很机灵,又是个小孩子,不引人注意,他也许能带来一些有用的线索。麻花儿没有让他失望。数rì之后麻花儿向他汇报,昨晚有个说话细声细气、走路姿态怪怪的男子前往紫霄观,与邱玄机关上门密谈了许久。那男子外表寻常,像是个普通百姓,却乘坐一顶华丽的八抬大轿,身边还跟着佩刀的护卫,形迹十分蹊跷。厉无情问:“你没盯着他,看看他是何许人?”麻花儿苦笑道:“我有那么傻吗?当然盯了!可是那些轿夫个个身强力壮,跑得飞快,就像踩着风火轮一般。我使出了吃nǎi的劲儿,一直跟到城里,但最后还是被他们甩掉了。”厉无情的两条浓眉皱作一团。从麻花儿的描述来看,那怪怪的男子多半是个太监。真不可思议,一个落魄的游方道士居然与宫里也有来往!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也让厉无情越来越感兴趣。次rì一早,厉无情化装成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在紫霄观附近吆喝叫卖。易容改扮、装啥像啥,这是每一名密捕必备的本领。守了整整一天,眼看暮sè渐浓,紫霄观亦闭门上闩,却未发现什么异常动静。今天算是白来了,真倒霉!厉无情正在暗自懊恼,忽见一辆乌篷马车在月光下悄悄驶来,停在了紫霄观门前。那车是普通的车,马却不是普通的马,体高背阔,异常雄壮。那车夫身手矫捷,满面jīng悍之sè,腰间挎着利刃,看来亦非寻常人。厉无情正想趋前瞧个究竟,邱玄机已走出紫霄观。他虽是个瘸子,行动却相当利索,转眼便上了马车。车夫啪的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厉无情不由得心中窃喜。他最担心的是那个神秘的蒙面人。如今蒙面人不在,正好趁此机会将邱玄机拿下审问。厉无情当机立断,抄小路一阵疾奔,赶在了马车之前,站在路zhōng yāng挥手大叫:“刑部密捕在此!给我站住!”凭着刑部密捕的威风,一般人谁不噤若寒蝉?可是那车夫竟毫不理会,马车带着漫天灰尘朝厉无情直冲过来。厉无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马笼头,使劲朝下摁去。那匹骏马虽然雄健,亦当不住他的千斤神力,前腿一软,竟跪倒在地,险些将车子掀翻。车夫暴跳如雷,照着厉无情劈头盖脑就是一鞭。可是他的鞭上功夫比那蒙面人差得太远,厉无情随手一撩,已将鞭子夺下。车夫却趁势凌空飞起,双腿向他脖子剪来。这一招大出厉无情所料,他慌忙上身后仰,将将躲了过去。车夫不容他喘息,反手一掌劈向他咽喉。厉无情急用扁担格挡,只听得咔叭一声,坚韧的扁担竟断成两截!好厉害的掌力!厉无情不禁暗暗喝彩。车夫一击又不中,大怒,仓啷拔刀,朝厉无情分心便刺。厉无情亦抽出藏在扁担下的宝剑迎了上去,双方刀来剑往搅作一团。偏僻的小路上顿时杀气腾腾,险象环生。那车夫似乎是武将出身,刀法大开大合,虽然刚猛犀利,但失之粗糙,细微处仍有破绽可寻。厉无情看准机会,忽然剑走龙形,穿破刀光直逼对手眉睫。车夫手忙脚乱,门户洞开。厉无情抢步上前,一掌切在他右腕的穴道上,钢刀铛啷脱手。厉无情正要趁势将他拿下,忽听得有人叫了声“住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厉无情悚然回头,见一名男子从车上跳了下来。此人五十来岁年纪,身材伟岸,相貌堂堂,蓄着三缕清须,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怒自威,令人不敢仰视。厉无情虽然强势,但仍被他强大的气场逼得倒退了两步,喃喃问:“阁下是何人?”对方背负双手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字回答:“我是淮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