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二十二章 祭刀鬼河（四）

　　“砰——”

　　似乎在回应墨云的哀嚎，河水突然破开，一个身影随之而出，飞掠回岸边。

　　“什么死不瞑目啊？”男子熟悉的声音自后响起，墨云如梦中惊醒般蓦地回头，顿时松口气，只一会儿，那口气又因为徽间的一句话重新提起来。

　　“臭小子，这是你干的好事？”徽间瞄了一眼河中凄惨的景象，注意到族影刀一闪即逝的光亮，兴师问罪，“动静闹的不小啊，我若不是早一点出来，是不是就葬身河底，也成为一只鬼手啊？”

　　墨云一吓，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摸着后脑勺故意傻笑，“我这不是知道大叔要出来了，所以特地给你开路的。”

　　徽间哪里猜不透他的小心思，啐他一口，“古灵精怪！”而后回身对着无名道，“谢谢。”

　　语言直接简便，也不行江湖礼节，但看得出诚恳。无名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他的道谢，“找到英招骸骨了？”

　　闻言，徽间突然凝眉，“找到了。”

　　“大叔，既然找到了，你为什么不带上岸？”墨云凑过来好奇的问道。

　　徽间还记着他的过错，一掌拍在他脑门上，没好气道，“那骸骨封印在困妖锁内，我怎么带？”

　　“啊？”墨云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就一把老骨头，干嘛弄得那么麻烦！难不成还要下河一次……也就是说大爷我还要自残一次，勾引这群讨厌的鬼手？啊——烦死了——烦死了——”

　　徽间白他一眼，不再理会抓狂的孩子，转向一直沉默的无名，突然变得一脸严肃，“河底的困妖锁长年深藏，未受过人气干扰，恐怕没有府邸那么容易打破。你的目的是收走亡灵，我的目的是保护骸骨，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切，谁要和你合作？”珠玉抢先拒绝，叉腰嘟嘴，“你既不是不死之身，又蛮横不讲理，而且臭屁，自以为是，我们才不要和你这种人合作！”

　　“我觉得这方法可行，”一旁的庚童执不同意见，惹得珠玉杏眼圆瞪，他仍保持着微笑继续道，“族影刀能镇住河底厉鬼，骸骨又能引出杨族亡灵，对我们有利而无弊。”

　　“呵呵——还是小哥你有见地，”徽间爽朗一笑，再一次问当事人，“你觉得呢？”

　　无名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答应。”

　　“成交！”徽间一锤定音，“明晚子时见，我会带来另一个帮手。”

　　长男子望着漫无边际的夜色，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墨云不禁打了这个寒战，这个笑容他再熟悉不过了，就在刚才不久，他因这笑容莫名其妙成为厉鬼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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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帝都的晨色是苍茫而渺远的，笼罩着飞阁重殿。

　　昌和宫的高台上依旧如往常般冷清，整个帝都除了少数早起的宫女太监，做主子的妃子大臣还在软被中沉睡，而一国之主，当今的晋惠帝狂欢一夜之后才睡着不过三个时辰，离他更衣洗漱上朝还有半个时辰左右。

　　因此，此刻的帝都均在浓浓雾色中沉入梦乡。

　　然而，在空寂宁静的帝都的清晨，却有一个曼妙的影子坐在高台之上慢慢斟酒，影子看似孤寂，略显单薄的后背却透着不可一世的傲骨。

　　清凄的雾色围绕在女子英挺的眉尖，一双眸子精亮如雪，近乎凛冽地看着苍茫帝都——司马家的千秋基业全部灌注在这一座城。

　　“外面雾大，娘娘还是回宫吧，以免风寒，”婆娑树叶间，一个颀长的身影远远站在高台下方一级阶梯处，晨风偶尔吹开几片树叶，露出他柔美清秀的脸庞。

　　在女子周围，没有任何侍女太监，只有他一人。正是贾后面前得宠的朱永春。

　　贾南风敛眉不语，只一口喝尽杯中酒，然后亲自斟满两杯酒，拿起左边一杯指向说话的男子，“永春，陪我喝一杯。”

　　朱永春脸色微变，惊疑不定，“娘娘贵为国母，小的岂能……这……这不合规矩。”

　　贾南风皱眉，微怒，“别让我说第二次，”左手依旧保持递出去的姿势。

　　常年伴在她左右，朱永春对于贾后说一不二的个性早已了如指掌，只得颤颤巍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再不敢抬。

　　贾南风叹口气，也不再为难他，双眸习惯性地投到远处耸立的钟楼。每到卯时，钟楼之上便会响起开朝的钟声，提醒百官就位。

　　等了半刻，城门终于洞开，雾色随之略略消散，贾南风又斟了一杯酒，旁边的男子不易察觉的蹙眉，今日贾后喝的酒比平时多了。

　　贾后没注意到今天有什么不同，只淡淡开口，“一月一朝，今早的洛阳宫终于没有往日那般寂静。”

　　果如她所言，深宫之内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议论声，那是赶来上朝的官员们。由于君主的懈怠，往日的十日一朝的规矩一改再改，最后慢慢变成如今的一月一朝，百官们憋了一月的谏言可想而知，可惜讽刺的是——

　　文武百官们常常寅时就候在大殿外，而他们等待的君主却还睡在女人的怀抱里。

　　只一瞬，英挺的双眉忽然现出厌恶的表情。朱永春看出了她的情绪，也知她厌恶的原因，便斗胆建议道，“不若今日就让小的去往翠鸾楼吧。”

　　闻言，贾后厌恶之色微减，仍是摇头苦笑，“若是你去，恐怕就连这一月一朝都会荒废，”说罢起身，正打算前往翠鸾楼，忽然冷清树枝之上闪电般掠过一道人影！

　　——是谁？竟能冲破层层防卫，戒备森严的皇宫！

　　“来人——”朱永春悚然动容，刚开口，蓦地后颈一痛，竟再也不能声。

　　“来者何人？”贾南风厉声叱问。

　　只见那黑影如鬼魅般，从树上瞬间掠到高台之上，大大咧咧坐在她刚才坐过的石凳上。

　　“果然贵人多忘事，才不过一天，贾后就忘记我这个平民了？”

　　此话多嘲讽意味，贾南风回看，蹙眉，“是你？”那刚坐在石凳上就开始大口大口喝酒，把皇宫当自家一样的人不是徽间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金墉城与废太后对峙才对。

　　“还是皇宫里的好东西多，这酒少说也藏了十年了吧，”徽间砸吧嘴里的酒味，摇晃着手中精致的玉壶，故意不回答她的问题。

　　一丝怒意闪过贾南风的眼眸，转瞬即逝，脸上已换上灿烂的笑靥。贾南风重新坐在他对面，破天荒地亲自为他斟一杯酒。

　　徽间挑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贾南风递酒上前，唇边笑意不减，“在皇宫中，岂止十年，就是百年佳酿也数不胜数，只要你对朝廷有恩，这些酒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软硬兼施——前夜下狠招，今日改软语了？

　　徽间毫不客气地一口干尽堂堂国母亲自斟的美酒，连摆右手，“算了算了，朝廷的酒都是人的鲜血酿造的，我一小老百姓还是喝些浊酒得了，以免中毒身亡。”

　　“言过了，酒是从来不毒听话的人……至于毒不毒徽间徽大师，还要看事情办得如何了，”早已习惯了这种唇枪舌战，贾南风应付自如，很快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回来。

　　徽间眉毛扬得更高了，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只有英招的骸骨才能引出杨族亡灵？”

　　贾南风盯了他一眼，反问，“你若有其他方法，那自然更好不过。”

　　当然还有方法，墨云的血就说不定比英招的骸骨更有用处，但显然对方选中英招的骸骨的目的不止于此，而徽间本身对骸骨的兴趣也越来越大。

　　徽间露出怪笑，“若不用英招的骸骨，你不就没办法履行和紫灵的协议了？”以紫灵目中无人的个性，即使她是皇后，照样敢上门讨债。

　　不料，对方却无所谓的笑笑，“本宫只和有价值的人合作，她只不过是本宫的一枚棋子——”说到此处，贾南风敛眸，平凡地容貌忽然有了让人震撼地气势，“作为掌控全局的王者，既要有驱使棋子的智慧，也要有防止棋子反噬的魄力。”

　　徽间的笑容慢慢消减，对眼前这个直言不讳，城府深重的女人实在没有好感，也不想再继续绕弯子，直接道出此行目的，“我已在护城河河底寻到英招骸骨，但骸骨被困妖锁封印——”

　　“她告诉你了？”徽间话未说完，便被贾后突然的惊问打住。

　　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废太后，贾后的姑姑。

　　和她谈话两次，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真实的表情，徽间稍感意外，仔细思量后，眼里忽然有奇怪地光亮闪过。

　　看来贾南风只知族影刀对找到英招骸骨有用，却不知为何有用，更不知鬼河——恐怕紫灵也没有对她完全推诚置腹，把所有事都告诉她。

　　亮光只有一瞬，徽间立刻恢复原样，继续道，“若想解开困妖锁，拿出英招骸骨，还需要一个帮手。”

　　“帮手？”昨晚听离镜提到过困妖锁，似乎是个很古老的结界，当时自己也没什么在意，现在看来的确非同小可。

　　贾南风业已恢复原样，虽依旧奇怪废太后轻易开口一事，脸上仍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我朝虽不若术师四大教派专修术法，但也高手如云，藏龙卧虎，你尽管提。”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