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十六章 族影妖刀（六）

　　飞镜塔极顶。

　　此时已是子午时分，天边的墨色重重，像是一幅潦草的泼墨画，随意泼洒在应当明朗澄澈的星空。

　　一个白衬红裙的身影赤足站立在大理石石板上，身后是虚夜高空，身侧是洛阳散落灯火，她似已习以为常，安定自若地站在风中，站在墨夜中。

　　——除了胸前的银光和手中的蜡烛，她整个人就像一汪死潭，毫无生气。

　　纤长苍白的手指伸向空中，她手中燃烧的蜡烛径自升起，缓缓落回原位。方台中央的圆形重归原貌后，她这才向一旁站了许久的身影躬身，“离镜见过太子殿下。”

　　“你就是离镜？”似意料之中，又似出乎意料，被唤作“太子殿下”的人脸上神色复杂。

　　——离镜，贾后身边神秘的巫女，晋国著名的结界师，她就是璇玑三日后将要侍奉左右的人。没想到，竟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她。更没想到，传闻中神般存在的人竟是如此死静。

　　“正是，”不同于对方的惊讶，面对“司马”姓的贵族，晋国的太子，未来的君王，她平静地回答后便再无后话，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风连绵不断的刮来，塔顶的气氛慢慢变得诡异，司马遹慵懒地盘坐在蜡烛前，离镜巫女站在临空中，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只有冷风孜孜不倦地吹。

　　这时，一贫如洗的墨色夜空忽然亮起一道紫色的光芒，降落在洛阳宫外。

　　一直静立的巫女蓦地动起来，长指轻勾，“分。”

　　围成圆形的蜡烛随着她的手指忽的动起来，慢慢聚拢，围成扇形，像是一扇专为谁打开的城门，向洛阳宫的南方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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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宫宫墙。

　　当墨云坠下石塔，险些命丧黄泉的时候，中年大叔和红衣少女正坐在屋顶上举酒狂饮。

　　突然，喝的正欢地少女停住手上动作，娇俏的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出声，“有妖气，是同类。”

　　“藏起来，”徽间兀地眼睛雪亮，扛起不明所以的少女躲在屋檐背后，凝神注视着洛阳宫北方。那里，翠鸾楼依旧莺笑燕语，一派歌舞升平气象。

　　“我们干嘛要藏起来？有同类过来不是正好加个酒伴嘛，”红缨不明白他的意图，悄声问。对方却只是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这时，一道紫色的光芒驾着白雾忽然降落在内宫外的屋顶上，白雾随之消散，现出紫袍女子曼妙的身影。

　　红缨头顶上的眼眸悠的一片明亮。

　　紫袍女子挽袖站在屋顶上，看着翠鸾楼的灯火，唇边勾起一丝嘲讽地笑容。

　　“叮。”

　　就像一滴水落入深潭之中，虚空中一声指甲触碰黑夜的声音，蓝色的“分却围合阵”逐渐浮现出来，密密麻麻的篆文字体仿佛活了般，自动往两边让出一条道路。

　　宛若女王君临天下，咒文纷纷让开，伏倒两道。紫衣女子翩翩然穿过结界，径直朝翠鸾殿旁边的冷清的凤殿飞去。

　　“奇怪……她不是妖怪啊，啊——”不待红缨把话说完，徽间一手提起她的衣领，跟着紫袍女子的脚步，在篆文字体重合的前一刻穿越而过，一刻不歇地跟到凤殿处，无声落在屋顶上。

　　沉香氤氲的纱帐重重叠叠，被突如其来的风吹散开，一双眼睛随之幽幽睁开，黑色的瞳孔泛着冷冷的笑意，转瞬回转为憔悴的哀色。

　　当贾南风走出闺房时，果然看到一身紫色的身影，正站在窗下烛火边盈盈而笑。那人见到**之主，一朝皇后也不下跪行礼，反倒颇有趣味的觑了她一眼脸上的疲惫，似无意地望向翠鸾楼叹道，“皇上真是好兴致，这么晚还在寻欢作乐，夜夜笙歌，当今天下果然太平啊。”

　　哼——太平……朝内杨氏余孽未除，楚王玮、汝南王亮盘踞高堂，又有北方戎狄虎视眈眈——好一个天下太平！

　　贾后两道英眉紧蹙，冷声，“紫灵，你来就是为了说这句废话？”

　　“当然不，”知她已动怒，紫灵也不再拐弯，款步走到屋中央，媚笑，“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雪白的皓腕一翻，一道寒光冰雪般闪着银光，一柄通体雪白的巨型大刀赫然现出！

　　“你想干什么！”朱永春闪身挡在贾后面前，阴柔的外表竟有了狠烈之色，双眼瞪着仍旧笑意盈盈的女子，“想刺杀娘娘么？”

　　紫灵轻蔑一笑，越过他的肩膀直视后面的东宫之主，“娘娘真是养了条好狗，原来还会咬人。”

　　“你——”朱永春脸色煞白，刚要还嘴，却被身后的声音的打断。

　　“永春，你退下，”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她的声音寒冷如冰窖，带着母仪天下，不可亵渎的威严。

　　朱永春紧咬牙关，最后终于低垂下眼睑，缓缓退后。

　　紫灵嗤笑，“你胆量不错，不过还不够温柔，你刚才可是伤了一个想保护你的男人的心，而且——”浑身透着媚骨的女子拿着寒刀，忽的凑近，低声，“你不怕我真杀了你么？”

　　后者不甘示弱地迎回她的视线，肯定道，“你不会，至少我现在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

　　贾后面无表情地接过寒刀，仔细打量，这柄刀比普通的刀大两倍，通体雪亮，寒光不减，仿佛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因这把刀而变得寒冷。将刀置身在灯下，晕黄的光线沿着刀尖一线上滑，滑过刀身两个篆字。

　　“族——影——，”朱唇轻启，紫袍女子负手背对泛着冷光的大刀，思绪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场浩大壮烈的大火，扛着大刀砍向玄鸟的背影宛若战神转世。岂料那场大火烧死了朱雀神兽，也烧死了一个术师的信仰。

　　“族影，刀之狂，刀之妖，”紫灵娓娓道出，仿佛藏在心底深处，慢慢背诵着古书上的记载，“鬼刀子历经三年，寻得千年不化的寒冰，炼于神农鼎，三月后出，风云变色，鬼哭狼嚎。鬼刀子仍不觉其嚣狂，遂血刃一千处子，以祭刀，乃成。又名曰：妖刀。”

　　“妖刀……”抚摸刀身的手指微颤，慑于刀身与生俱来的阴森，贾后的双眸微变，唇边多了一丝嘲讽，“原来术师也用这等妖邪之物。”

　　——不，他不同。紫灵摇了摇头，却也不多加解释。

　　“没想到你会特意把族影刀带来，”贾后抬，将视线放回突然沉默的人，冷笑，“如今杨家亡灵已吞噬英招灵魂，夺得它的骸骨也只是时间问题……你确定就凭这把刀就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但愿这把刀能把他引出来，”向来自信的女子忽然用了迟疑的语气，紫灵也觉自己语气不对，眼神陡然一凛，“按照我们早前说好的，你要的是杨家亡灵灰飞烟灭，我要的是英招骸骨——”

　　“英招？”屋顶上，红缨终于按耐不住，惊呼出声。

　　紫灵双眸寒意顿升，左掌拍起还在贾南风手中的族影刀，右掌猛地用力鼓打刀柄，族影刀阴寒的刀尖向上，像离弦的箭一般准确无误的刺向红缨所站的位置。

　　瓦片翻飞，族影刀强大的刀影刺穿了凤殿厚厚的屋顶，以不可抵挡之势继续上冲。红缨却不闪不躲，凝神注视碎片烟尘中的一点亮光。

　　近了！

　　红衣少女深吸一口气，顺间扎好马步，双掌合十猛地夹住飞上冲的族影刀刀身，竟赤手硬生生止住它的凌厉之势。

　　一旁的徽间暗自摇头：不愧是自称大妖怪的笨蛋，连接刀的方式都这么直接，这么粗鲁。若刀之人是自己，这丫头估计手还没碰到刀身，就被刀气砍成碎片了。

　　“混蛋！你到底想对英招做什么！”红衣少女大喝，掌中大刀一翻，变成刀尖朝下，刀柄朝上，红缨用尽全力，一掌拍在刀柄上，以牙还牙。

　　形势急转而下，族影刀蓦地又飞回来，刀尖直直刺向将它拍出去的人，以更快的度冲将下来。紫灵急往左闪，紫色的袍子画出一道紫色的虹影。

　　只听“嗤”的一声，族影刀深深插进地面，一块紫色的碎步在刀身下随风摆弧。

　　“你想对英招做什么！”红色的影子随之落地，站在族影刀旁边，赤红的瞳孔怒火燃烧，宛若复仇的罗刹，逼近她，叱问，“我问你，你想对老家伙的骸骨做什么！”

　　——妖怪么？紫灵淡淡地瞥一眼裸露出来的右腕，那里，参差不齐的衣袖像被风撕裂般，碎布被狠狠刺在刀下——而对方真正想刺中的是她的心脏！

　　面对怒火中烧几欲狂的妖怪，紫袍女子对此却不以为然，只淡淡道，“英招乃上古神兽，其骸骨通灵千年，是炼药的上等材料。”

　　红缨的身子一滞，赤红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你的意思是，要拿老家伙的骸骨做药引？”

　　“正是——”

　　不待她说完，房中杀气陡然暴涨，红衣少女猛地拔起族影刀斩向她的肩臂。紫灵急后退，从窗口滑出去。

　　红衣少女不作他想，一刻不停地追出去。

　　不好，那丫头真生气了。还在屋顶上的徽间暗叫不好，紫灵狡诈多变，而那丫头一生起气来更是脑袋一根线，肯定会吃大亏。

　　刚想追过去，屋中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唤住他的脚步。

　　“屋顶上的大侠还不打算现身么？”身着粉色重绫长纱的女子，眼中有着与她外表不符合的凛冽，“即使见到了曾经的佩刀，也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