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29）

　　爱红真的感觉自己快顶不住了。

　　每天，她都和晓玉较量着，自从晓玉那天晚上向她诉说她和哥哥的遭遇后，她对待他们兄妹俩就不再那么冷漠了，晓玉过来帮忙剪个线头熨烫衣服什么的，她也不再阻拦，有时晓强殷勤地对她笑笑她也不再冷若冰霜，大家在一起甚至能谈论一下城里的生活或者农村目前的状况，以及晓玉的地该怎么去种什么的。爱国和晓强也从原来的木然变得活泛了许多。可是一旦有人提及换亲的事，她就强迫自己态度强硬起来，她不能给他们任何一丝的希望。而一旦她向晓玉流露出她的不愿换亲的意愿，晓玉也会马上翻脸，甚至嚷着让爱军倒房子，她和晓强要过去住。

　　让爱红痛心的是她还伤了大姐的心。记得水仙被她气走的第二天，大姐就来了，晓玉从小就跟爱玲感情深，看到爱玲来，叫了声大姐就迎了出来，然后亲热地跟爱玲挽着手走进家来。大姐问晓玉：“你爱红妹妹呢？”庆大奶奶知道她的来意，赶紧给爱玲使了个眼色，又朝厢房努了努嘴。爱红同样也知道大姐的来意，也知道妈早晚会叫大姐来说她的，那些日子她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所以听到大姐进门，她就把厢房的门上了栓，无论大姐怎么叫门，她就是不开。爱玲在外边敲了半天门，最后跟她说：“爱红，你不开门不要紧，我就在外边跟你说。从小我们家就很穷，咱妈拉扯我们七个不容易，大家都千方百计不让你受委屈。换亲不好我知道，你四姐的遭遇是个很大的教训，如果是别人来换亲，我也不会同意，我怎么忍心让我的妹妹一个个往火坑里跳呢？可是晓玉和晓强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这俩是好孩子，晓强从小就善良厚道，而且有文化，不是因为命苦不会到这个地步。晓玉更是一个热心能干的好姑娘，要是他们成了我们家的人，不光你二哥有了媳妇咱妈不再有心思，而且晓强还有正式工作，虽然现在病休工资低，但是你有做衣服这个手艺，现在又包产到户，大家都有手有脚加劲干，这个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你不会受委屈的……”她坐在屋里，大姐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怎么会舍下李良去换亲呢，想到这里，她腾地站起来，打开门冲着外边喊：“你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换亲的不是你们是吧？口口声声为我好，其实都是自私的，为了你们自己心安罢了——”听她这么一说爱玲愣了，随即转身哭着走了。庆大奶奶气急了，大骂她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冲上前来，照着她的脸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从小妈就没舍得打她一下，可是那时，她疼痛的不是被妈打过的脸，而是心，心痛。她知道大姐肯定比她都痛心，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后悔不该用那种态度对待大姐。从记事起，她就记得自己是在大姐的脊背上长大的。小时候大姐有一口好吃的也要留给自己，家里的活总是抢着干，从不让她插手。是大姐支持自己念的书，从牙缝里一点一点给自己积攒出学费……

　　最让她受不了的还有母亲和二哥。

　　自从她气走大姐，庆大奶奶打了她以后，就再没有对她凶过，甚至可以说是低三下四。以前盈盈来找她，庆大奶奶从心里不喜欢，她总是不冷不热地说：“都这么大了，不知道在家里帮你妈看妹妹，好叫你妈干点活。”或者说：“真缠人，还要不要你小姑消停了。”或者干脆说：“你小姑不在家。”但现在，她总是主动喊：“爱红，盈盈来找你玩了，别干了，出去清静清静吧。”她以前从来都叫她“五儿”而不是大名“爱红”的。做饭的时候，她以前总是大声喊：“五儿，你这个闺女怎么这么懒，也不知道给我搭把手。”而即使这样喊，她也可以是撒着娇地不加理睬的。庆大奶奶也不生气，点着她的额头说：“现在不学着些，等你出了门子看你怎么办。”而现在即使爱红过去做饭，她也很客气地推挡着：“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就行。”有时吃完饭，她要下炕的时候，庆大奶奶会眼疾手快地把她的鞋递过来。她甚至把她的那双高跟鞋找人修好了。这双高跟鞋是她偷着买来的第一双高跟鞋，花了她不少私房钱。庆大奶奶见了说不是正经玩意，好看不好看，干活又不得劲，于是用大斧头把鞋跟剁去的。她自然跟她是没完的，当场就把鞋扔院子里了，然后又理直气壮地重新去买了一双。而现在她却找人修好了，不知道钉了多少个钉子，用了多少万能胶。

　　还有二哥，他再笨也知道她这么闹是为了不给他换亲，他应该恨她才对，而他却还跟以前一样，给她挑洗澡水，倒洗澡水，每次去赶集他都帮着她搬机器。尽管开始闹得凶的时候她总是冷漠地推开他，但是趁她不注意，他会赶紧抢上前来，抱着她的机器就跑。有时还很为能榜上她的忙而高兴。看着他的样子，爱红总是哭笑不得，又难过得要命。

　　李良，快点来吧，快点来吧，我真的受不了……她在心里默念着。

　　……

　　李良正躺在宿舍里看爱红的信。这是一间单人宿舍，跟他原来的宿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受王立的气了不说，宿舍里的条件还不一般，这里窗明几净，一张宽大的写字台上放着台灯和一台时兴的收录两用的录音机。床是双人床，上面铺着柔软的垫子和洁净的床单、被子，床单和被子是张玉梅昨天拿来的。

　　她抱着铺盖走进宿舍的时候，下巴是仰着的，一进门，她就环顾四周，好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一脸的满足地看了他一眼，骄傲地说：“怎么样？很不错吧，我爸只要一点头，没有要不来的东西。”她是城里人，可是说话总让李良感觉不舒服，让她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从第一次接触，他就发现张玉梅是个很爱炫耀的人。

　　有一天，她招呼他过去，说她的机器坏了。

　　李良赶紧过去检查，正当他忙上忙下仔细检查的时候，张玉梅说：“这破机器坏了就坏了吧，反正我马上就换部门了。”

　　李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说：“我爸说的，过不了几天就去检验科了。”

　　“哦。”李良不好多问，只答应了一声。

　　她又说：“张明利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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