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雨泪涟涟喜相逢

　　周姨娘常帮各房主子做丫头们和针线上的人做不好的针线活， 听了鸳鸯的吩咐，也没多想。第二日吃过午饭，忙带了小丫头画眉去馆。这画眉是贾政亲自买了，送与周姨娘使唤的。

　　“姑娘，周姨娘来了。”雪雁已强打精神上来侍候了。黛玉此时也正盼着妙宝和周姨娘的重逢。

　　“姨娘进来快请坐。”黛玉忙亲自门口接了周姨娘进来。

　　“姑娘，可别折杀了我了。”周姨娘在椅子边上坐了，也不敢喝茶。

　　“姨娘，让您劳累了，黛玉心生不安。”

　　“姑娘不嫌弃我针线粗，倒是我的造化了，哪里还就劳累了。”周姨娘平素没和黛玉打过交道，只是听闻这林姑娘向来小性是个不好相与的，今天一见黛玉谦逊有礼，倒是平日传言是没影的事了。

　　黛玉打量着周姨娘，身材瘦脯稍尖瓜子脸柳眉杏眼，细看眼角眉梢果然与妙玉相貌神似，只是一头银发略显沧桑，黛玉也听说过周姨娘一夜白头的事，那得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疼痛啊。今天她母女重逢，周姨娘的苦也熬到了尽头了，即便宝玉难以相认，暮年得女也足慰平生了。

　　周姨娘见黛玉如此打量自己倒不自在起来。“姑娘，我这头发……”周姨娘下意识地用手拢了拢头发，她以为黛玉对自己的白发好奇呢。她最怕人家问她头发的事了，那就得让自己再重温一次痛失孩子的苦难。

　　“姨娘，黛玉失礼了。”黛玉在周姨娘的眼里看到了痛苦的痕迹，忙起身说道。“紫娟，还不给姨娘上茶拿点心。”为了化解周姨娘的尴尬黛玉忙叫紫娟。

　　“姑娘，不必忙了，倒是把活计拿了我瞧瞧。”周姨娘没有忘记自己干什么来的。

　　“姨娘，不急，略坐坐吧。”黛玉陪着周姨娘喝茶闲聊了一会，却发现周姨娘识文断字没少读书。

　　“姨娘读过书啊！”黛玉笑笑问道。

　　“只不过认识几个字罢了，瞧姑娘这一屋子的书才是个读书的女状元呢！”周姨娘也暗叹黛玉腹有诗书气自华。

　　架不住周姨娘几次要求，黛玉还是让紫娟把那做完了得雪狸皮斗篷取了来。

　　“哟，紫娟姑娘好活计，我可自叹不如了。”周姨娘一见那细密的针角，出 得整齐的毛口就赞不绝口地说道。“我可是不敢班门开斧了，姑娘还是放了我回去吧。”周姨娘见那斗篷做了一点毛病挑不出来。

　　“姨娘慢坐，黛玉请你来却不是为了做针犀原是受人所托，请姨娘稍安勿燥。”黛玉见周姨娘要走忙出言挽留。

　　“哦！”周姨娘一听黛玉所言，便满腹疑惑地坐下道“请姑娘明言。”

　　黛玉正不知如何答言，春纤便进来回道：“妙玉师傅到了。”黛玉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周母娘只听过这妙玉师傅并没亲见过，忙站起来告辞。

　　“姨娘，不妨事，因奶娘辞世，故而请了妙玉师傅来念往生咒的。”黛玉忙安扶周姨娘。

　　妙玉一进屋，眼睛便没离开周姨娘的脸。“这就是自己日思夜念的娘亲吗？是思儿心切才白了三千青丝吗？”妙玉忍住眼泪，给黛玉见过礼。

　　“仙姑。”周姨娘也起身与妙玉见了礼，与妙玉眼神交会的一刹那，一种奇妙的感觉陡然在周姨娘心上划过。妙玉忙出手相扶，并示意柳道婆仔细相认。

　　“给，给，给姨奶奶请安！”柳道婆一见周姨娘，心里激动得声音都抖了起来，自己的罪孽可以赎了。

　　“你，你是？”周姨见眼前这个道婆似曾相识，却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姨奶奶，刚好我身上带了一部血盆经，不知姨奶奶可曾生育，送你与回去读了消消业障吧。”柳道婆虽然认出了周姨娘，为稳妥起见还想试探一下。

　　周姨娘不停在地脑海里搜寻着柳道婆，一听到“血盆经”三字猛然回去了十六年前的那天晚上。“你，你，你是柳稳婆，你怎么出家了？”回忆翻山倒海般袭来，当年难产醒后便知孩子夭折，周姨娘就要见这柳稳婆，贾政派出人四下寻找不到，只得做罢。十六年来，周姨娘一直生活在对孩子思念中，受尽了煎熬与折磨。

　　“姨奶奶，你想起来了？正是老身，为了赎罪老道才归了空门，如今见着您了，多少年了就想着有一天亲自给您赔个不是。”柳道婆老泪纵横地跪在周姨娘面前。

　　妙玉此时已是泣不成声，双膝跪地当脚赚跪在周姨娘面前叫了声“娘。”黛玉、紫娟等人无不心酸落泪，黛玉带人下去，把屋子留给这对苦命的母女。

　　周姨娘见眼前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为何柳道婆苦苦求饶，她不知道为何这个貌美仙姑跪地喊娘，可不由自主的周姨也是泪流满面。

　　“娘啊，娘啊，我就是你苦命的女儿，我曙巳年四月十二日亥时出生，她就是当时的稳婆。”妙玉一下子扑进周姨娘怀里，语无伦次地指着柳道婆说道。

　　“姨奶奶，她果真是您的女儿，当年您生下一儿一女一对龙凤胎，儿子一落生就由管家娘子交给太太了，是我丧了良心答应她要让您死于产难，谁想您肚子里又生了，是能家娘子心生不忍，才让我抱了连夜逃出府去。今日你母女重逢，可见是老天爷开眼。可让我赎了罪了。”柳道婆边说边磕头，她一直以自己为荣，给千家万户送去了生的喜悦，却不想因贪图二太太的银子，害人家母子离散多年，这些年来，她一直以赎罪的心情侍候着妙玉。

　　“你，你说得都是真的？”周姨娘瞪大了眼睛，用得手指着柳道婆的。柳道婆的磕头如捣蒜，连声答应。

　　周姨娘捧起妙玉梨花带雨的脸轻轻抚摸着，仔细端详着那张和自己年轻时，极其相似的脸。“这是真的吗？多少次梦里相见，醒时哭湿枕畔，我的孩子居然还活着。”这太让周姨娘震惊了。

　　“娘，娘，我真得是您的女儿，女儿可算找到您了。”妙玉用手抓住周姨娘抚摸自己脸的干枯的手哭道。

　　“儿啊，你真是我的儿吗？可想死为娘了，苍天有眼啊，让我有生之年，还能见着我的女儿。”周姨娘搂着妙玉放声大哭。

　　“娘，娘，娘……”妙玉声声有泪，字字泣血，她要把这些年，没叫得娘全都叫回来。

　　周姨娘的眼泪早已打湿了妙玉的衣衫，妙玉叫声“娘”，她便应一声“苦命的儿”，母女二人紧紧搂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娘，你受苦了。”妙玉伸手摸了摸周姨娘的白发。

　　“我的儿，你也受苦了。”周姨娘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却一身道装心如刀剜一样的疼。

　　“娘”

　　“我的儿”

　　窗外细雨如绵，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沙”的响声，如泣如嘶迎春花正迎着春雨，绽开了今春第一朵亮丽的嫩黄；房檐上刚刚归来的紫燕，正低语呢喃；血色残阳慢慢坠下西山，豆大的黄晕映出霞影纱上一对相拥的母女。

　　黛玉内心百感交集，替妙玉母女重逢开心良久。心里又失落无措，自己和母亲阴阳两隔，若要相逢除非誓打三更在梦里。黛玉又为自己幼年失怙长吁短了一会。

　　“姑娘，是不是给周姨奶奶和妙玉师傅送点吃的，他二人已哭一下午了，再这么着怕身子丁不住啊。”紫娟几次想给他母女二人送吃的，都被黛玉拦下了。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重逢更重要，二人为了这一刻，别说一餐不用，就是十餐八餐不用二人也会甘之如怡的。

　　“紫娟，过去看看吧，把那粥热了，端过去。”黛玉见时间差不多了，方带了紫娟去找她母女二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呢。

　　“姨娘，妙玉师傅母女重逢可喜可贺。”妙玉和周姨娘依旧紧紧抱在一起，那情景真是美得动人心魄。黛玉打断二人轻声说道。

　　“娘，咱们今天相见，多亏林姑娘从中调停。”妙玉轻笑着对周姨娘说，妙玉此时脸上的冰霜已化了，完全是一副小女儿的样子。

　　“林姑娘，可让我说什么好呢。”周姨娘说着就给黛玉跪下了。“今日多亏姑娘成全，日后我给姑娘你当牛做马。”

　　“姨娘，快休如此，黛玉受不起。”黛玉忙上前把周姨娘携扶起来。

　　妙玉帮周姨娘擦干眼泪，扶她坐下。

　　“姨娘，你们日后有什么打算？”黛玉见二人坐稳了，方才问道。如今他们母女相认了，宝玉呢？

　　“妙玉，我带你去见老太太，把事说明白了，日后你就跟在为娘身边吧。”周姨娘可不想再让女儿离开自己，那么妙玉认祖归宗是最好的办法。

　　“娘，我只想认您，并不想做贾府的，外面看着金尊玉贵的，可也不过是府里结交权贵的棋子。”妙玉坚定地对周姨娘说。

　　“可是，唉，你说得也对，你认了祖宗，为娘也做不了你的主。”自己不过是一个不受府上待见的姨娘，能给女儿什么呢？看看赵姨娘就知道了。

　　“姨娘，不必担心，您要见妙玉，我得叫姐姐了，您随时来我这里就是了。”黛玉也认为妙玉还是不认祖的好。

　　“娘，如今咱们娘们是认了，可是我那哥哥还被蒙在鼓里呢！”

　　“是啊，没想到我想了一辈子的孩子就在我身爆和他相认怕是不那么容易。”周姨娘怎么能让自己孩子沦落为庶子，看着那贾环就知道会是怎样的命运了。宝玉在贾府凤凰蛋似的被捧大，而且贵妃娘娘赐婚是多大的荣耀，那都是因为宝玉是嫡子，我要认他岂不是害了他。可是相见不相认的痛苦又生生地折磨着她，周姨娘左右为难感觉自己的心要被成两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