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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110章

汉代宫廷艳史 | 作者:徐哲身 | 更新时间:2017-05-08 16:4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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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回钗堕玉楼将军下马娇藏金屋佞贼**

  话说寿娥和雪、庆二人,并睡一床,其中的滋味,过来人谁不会意。真个青年稚子,乍得甜头,黄花少女,饱尝滋味,欢娱夜短,永昼偏长,曾几何时,又是纱窗曙色。这时庆儿和寿娥交颈鸳鸯,春眠正稳。惟有雪儿心中忐忑,深怕被众孩子撞进来,泄漏私情,那可不是耍的,忙喊她和他醒来。谁知他们这一夜,辛苦得过分了,所以两人一时总不能醒。雪儿急了,便用手将庆儿着力一揪。庆儿啊哟一声,在梦中痛得醒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揉开睡眼,只见雪儿笑嘻嘻说道“你的胆也忒大了,自己干这些勾当,还不知警防别人,大模大样地睡着了。万一他们走进一两个来,便怎么得了呢?”庆儿笑道“不知怎样,起首我倒十分精神,后来就浑身发软,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要不是你来喊我揪我,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醒呢?”

  说时,寿娥云发蓬松,春风满面地也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雪儿笑道“姐姐,今天对不起你了。”她听说这话,乜斜着眼向他盯了一下子笑道“不要油嘴滑舌的了,赶紧起来送我回去,不能在这里再延挨了。”他忙道“那个自然,要送你回去啊!”

  她微微地一笑说道“我真糊涂极了,和你们在一起半天一夜,到现在还不知你二人的名姓呢。”雪儿笑道“你的芳名大姓,我们倒晓得了。你不提起,我们竟忘记了,姐姐弟弟的混喊一阵子,如果下次再碰见,姐姐弟弟还能当着别人喊么?

  我告诉你罢,我姓薛,名字叫雪儿。”他说罢,又指着庆儿道“他姓张,名字叫庆儿。”她听罢,诧异地问道“照你这样说,他姓张,你姓薛,不是嫡亲兄弟么?”

  雪儿含笑摇头道“不是不是。但是我们虽然是异姓兄弟,可是感情方面,比较人家同胞弟兄来得好咧!”她道“你们有父母没有?”

  他笑道“怎么没有?”她道“既然有父母,现在何不与父母在一起住呢?”

  他笑道“你不知道。”她抢着说道“我怎么不晓得?这一定是你们和父母的性情不合,分居罢了。”

  他笑道“不是这样,你这话也太不近情理了。无论性情合与否,但是我们的老婆还没有呢,就能和父母分居了么?”

  她道“那么,你们一定是逆子,被父母逐出来的,也未可知吧!”雪儿笑道“更是胡说了!我与庆儿现已成丁,有什么不好的去处,被父母逐出,还在情理之中。但是还有那一班未到十六岁的众孩子们,他们也和父母分居,难道也被父母逐出来的么?”寿娥听得,不禁很诧异地问道“怎的那一班孩子,没有和父母在一起住么?”他笑道“不曾不曾,也是和我们二人一样。”她摇头说道“这却不晓得了。”雪儿便将梁冀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与她。她皱眉说道“这梁冀也太伤天害理的了,谁家不爱儿女,偏是他依权仗势的,活活地教人家父子家人离散。这事何等的残酷,但是你们何不逃走呢?

  免得在这里像狱犯似的,何等难过!把┒???饣埃?诺媒?嗤芬簧臁G於?涌谒档溃骸辈灰?崞鹛幼呋购茫?崞鹛幼叩囊徊闶拢?嫠吣悖?挂?棠闵诵哪亍?

  去年有两个孩子,因为想家,回去住了十几天,不料被梁冀知道了,活活地将那两个孩子抓了去,砍成肉泥,你道凶狠不凶狠呢?“她道“可怜可怜!那些小孩子,还未知人事呢,杀了他们还未晓得是为着什么事情,死得不明不白的,岂不可叹!但是我有句话,倒要对你们说,就是你们现在没有什么错处,他才待你们好一点,如果度下去,谁没有一着之差呢,到那时,还愁不和他们一样的么?你们与其拿性命换一碗饭吃,吃得也太不值得了,不如远走高飞,随处都好寻得着生活,何必定要拘在这个牢笼里面呢?”

  他们一齐说道“我们何尝没有这种心,但是离了这里,至少要到五百里之外,方可出他的范围;若是在他的范围之内,仍然逃不了。我们到五百里之外,举目无亲,地异人殊,又有什么生活好寻呢?”

  她笑道“那么,何不随我一同回去呢?在我府里,凭他是谁,也不会知道的,岂不是千稳万妥么?”

  雪儿笑道“那就更不对了。你们府上,离开此地不过二十多里路,他的耳目众多,岂有不晓得的道理?万一他搜查起来,还不是罪加一等。到那时,说不定,恐怕连你还要受罪呢!”

  寿娥听说,将酥胸一拍说道“请放宽心!我们府上,莫说是梁冀,便是万岁爷,只要我们没有做贼做盗,谁也不好去搜查的。万一这梁冀搜查起来,我自有道理,你们且放宽心就是了。”

  雪儿便问庆儿道“兄弟,你的意下如何呢?”

  庆儿恋着她,巴不得地忙答道“妙极妙极!事不宜迟,说走便走,省得被他们知道,画虎不成,可不是耍的。”

  雪儿见他愿意去,自己也乐于附议。三人略略地整顿,开门便走。

  这时残星荧荧,晓风习习,雾气迷浪,春寒料峭。雪儿领着他们认明了路,径直向媚茹村而来。不多时,那一颗胭脂似的红日,从东方高高升起。霎时雾散云消,天清气爽。那郊外的春色,越发日盛一日了。

  他们三人,一路上谈谈笑笑,一些儿也不寂寞。走到辰牌时候,雪儿用手向前面一指说道“兀的那前面的一座村落,大约就是媚茹村了。”寿娥忙展目仔细一看,只见自家的楼台,直矗矗立在眼前,不禁满心欢喜,便对雪儿、庆儿道“那村西的楼房,便是我家的住宅了,你们看比较你们的茅亭如何?”

  雪儿见她家有这样的阔气,不禁满心欢喜,忙道“比较我们那里,高上不知多少倍数呢!”庆儿向她笑道“你家这样,还不能算十分好,最好要数我们那死鬼干爷的府中了,差不多除了皇宫金殿,就要数他家的房屋为第一了。”

  雪儿道“且慢说闲话,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现在我们将你送到府上,万一有人问起来,我们拿什么话去回答呢?”

  寿娥笑道“需不着你们多虑,我自有道理。”

  说着,离家不远,瞥见大门外面高搭着孝帐,不禁大吃一惊,暗道“我家除了我们的娘,也没有第二个了,莫非她老人家升天了么?”她想到这里,不禁芳心如割,禁不住两眶一红,流下泪来。

  你道是什么缘故呢?原来昨天童老太太得着信,赶紧到观里,只见那两个道士卧在血泊当中,连忙命家将搜寻,整整地闹了半天,连一些影子都没有,倒抄出无数的女人用品来,便料知寿娥凶多吉少了。童老太太哭得肝肠寸断,到洛阳官府里去告状。洛阳令见她来告状,当然不敢怠慢,随后命人将炼石观所有的道士一并锁起,严拷了一顿。那些道士吃不住刑,遂一五一十地完全招了出来。原来松月、水云自从到这炼石观,不知道害杀多**女了。因此童老太太料她也难免了,不禁心肝肉儿大哭一场,回府便设灵祭奠。

  左邻右舍听说寿娥被道士**害死,谁不叹息,说她是个官宦后裔,三贞九烈的佳人,死得实在可惜。一时东村传到西村,沸沸扬扬,喧说不了。这时寿娥进了村口,把一班邻居吓得不知所云,都说她一定是魂灵不散,回来显魂的了,顿时全村皆知。胆大的垫着脚儿,远远地张望;胆小的闭户关门,深怕她僵尸。早有人飞也似地跪到州府去报信。童老太太正在她灵前儿天儿地的痛哭,听见这个消息,再也不肯相信,扶着丫头,正要出门去瞧望个究竟,瞥见门外走进三个人来,为首一个,却正是寿娥。众宾客正自上席吃得热闹的时候,猛地见她回来,不约而同的一噤,忙道“今天日脚不好,僵尸鬼来了,快些逃呀!”一声喊,人家争先恐后地一齐向后逃去,有的往桌肚里钻。顿时桌翻椅倒,乒乒乓乓的秩序大乱。惟有童老太太一毫不怕,颤声问道“儿呀!你是活的?还是死的?如果死了,千万不要如此惊世骇俗的,闹得别人不安,愈增你自己的罪过,为娘的已经替你伸冤超度了。”

  寿娥见此情形,才知大家误会了,忙道“娘呀!你老人家不要悲伤,女儿没有死啊!”童老太太又惊又喜地问道“心肝!你果真没有死么?”她忙将出险遇救的一番话说了一遍。

  童老太太喜得险些疯了,忙命人将孝帐撤去,灵牌莫物一齐烧了。这时众人在后面听得果然没有死,才敢出来,你问我答的一阵子,才晓得她逃出来的真相,大家不禁赞叹一番,各自要走。童老太太谁也不准,一面将他们留下,一面派人去将全村的人全请来,大排宴席,酬谢他们挂念之恩。

  宴散后大家回去。童老太太便对寿娥道“这两位哥儿,是你的救命恩人,千万不能怠慢人家的。”忙命人取出些上等绢缎的衣服,替他们换了一个新。寿娥见他们换了新衣,愈显出十分清秀英俊来,果然人是衣裳,马是鞍子,她不禁将爱他们的热度,无形中又高了百尺,由不得对童太太说道“太太,你老人家知道么,我与他们已经结为兄妹了。”童老太太听说这话,更加欢喜,忙将他们搂到怀中,笑道“我哪世修的,凭空的得着两个粉琢玉砌的儿子,我什么都不要了。”她说罢,呵呵大笑,那一种得意的情形,简直描不出来。到了晚间,寿娥早命人在她的楼下,收拾出两个房间来,给他们住,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其中的暖昧情事,我也不能去细说了。

  再表梁冀停了几天,奉旨到洛阳调查户口,从宁圩经过,当有人将庆、雪两儿逃走的话,报告与他。梁冀倒十分注意,因为他在众孩子之中,最欢喜的就是他们二人,听说他们走了,好生着急,忙派一班爪牙,在四处寻访。未上三天,竟被他们访着了,便去报知梁冀。梁冀更不怠慢,带了一队人,直扑县府而来。

  进了媚茹村,就有一个侍尉,向他说道“将军!你知道这孙府是何人?”梁冀道“不晓得。”他道“便是老王爷面前的首辅大臣孙扶。”梁冀听说是孙扶的府,却也暗暗地吃惊,转想自己威势,便不怕了,而且孙扶早已死了,他想到这里,毫无顾忌,领着众人,一径闯进孙府,命人搜查。

  童老太太不知何事,忙出来喝道“何处野人,竟敢闯到我家来乱动。”那些侍尉扬声答道“你休问我,我们是骠骑大将军部下的侍尉,听说你家私藏人犯,我们特地来搜查的。”

  说话时,梁冀挺着肚子,骑着高头大马,一直闯到百客厅前,扬眉问道“搜到没有?”话还未了,只见众侍尉簇拥着雪儿、庆儿从里走了出来。他两个见了梁冀,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赶紧一齐跪下。梁冀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只道“好好,带了走!”

  童老太太忙赶来讨回,早被侍尉拦祝这时寿娥正在楼上早妆,得了这个消息,她却早打定主意,不慌不忙地走到栏杆的旁边,闪着秋波一看,只见梁冀坐在马上,正在那里指着众人要走了。她心生一计,忙在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往地下一抛,正抛在梁冀的马前,当的一声。

  梁冀先是一惊,接着又听得莺声呖呖地喊道“小梅,我头上的钗落下去了,你赶紧下去给我取上来。”梁冀听得这种妙音,不由得心神皆醉,由不得仰起面来一看,把个梁冀看得眼花缭乱,噤口难言,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好。她乜斜着星眼,朝他一瞟,连接着又是嫣然一笑,冉冉地退到里面去了。梁冀此时,三魄少二,七魄去五,赶紧飞身下马,将那落在地下亮晶晶的一支金钗,抢到手中,上马带着众人便走。到了洛阳,急不能待,便请洛阳县前去求亲。

  童老太太勃然大怒道“我家世世清白,代代忠良,谁肯和这欺君罔上的狗奸贼做亲呢?请你回去对他说,叫他赶紧将念头打断,少要妄想罢!”

  她说到这里,洛阳县满脸堆下笑来,对她说道“请太太不要动气,下官有一言奉劝,梁将军今天来吵闹府上,惹太太生烦不安,他心中很抱歉的。可是偏巧又得着你家小姐的金钗,在他的意思,以为是天缘巧遇,他家中虽有许多的夫人,却缺少一个正室,所以他很愿意高攀。如果太太答应,随要多少奠雁,总不缺少。在下官的意思,还请太太答应罢!梁将军的威势,你老人家又不是不晓得的。”

  童老太太听罢,越发火上加油,厉声骂道“放你娘的屁!梁将军热将军的,老身没有这些眼睛看见。我家女儿,莫说不和他结亲,即使和他结亲,谁道我没有看见过他那几个臭钱么?莫雁奠鹅的,又不是卖给他的,赶快给我滚出去,不要怄得我性起,先将你这狗头打了一顿,然后再去和他拼命。”

  洛阳县被她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开口不得,忙起要走。这时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莲步婷婷走到童老太太面前,折柳腰施了一个常礼,启朱唇对童老太太道“方才这位县大人的来意,你老人家误会了。他本是好意,女儿倒请母亲平平气,三思而行罢!”

  洛阳县见了她,便料知一定是寿娥了,不禁暗暗喝彩道“不怪粱将军这样恋慕,果然是个绝色的女子。”又听她说出这两句话来,不禁心中大喜。

  接着童老太太说道“儿呀,依你的意思怎样?”她便老老实实对洛阳县说道“可烦你回去对梁将军说,要想我和他结婚,须准我三件事,如有一件不遵,趁早不要癫狗想吃天鹅肉。”洛阳县听罢,忙道“哪三件事?请道其详,让下官好回去答复。”

  她道“第一件,贵县方才说他没有正室,这句话,我是绝对不相信。他如不想和我结婚,随他有没有,我都不管;既想和我结婚,不是正室,趁早休提。”洛阳县忙道“这头一件,我可以替他代准了,因为他自己说的。请讲第二件。”

  她道“第二件,教他赶紧将庆、雪二人送到我家,成婚之后,还要称他们为舅爷。

  第三件,我们老太太年纪高了,并且就是生我一个人,一个月里至少要在家里住十天,别的话也不要烦屑了,请县太爷回去复罢。“洛阳县忙答应出门,回到洛阳将以上的话说了一遍。梁冀道“这三件之中,我答应了二件半,还有半件,我却不能答应的。”

  洛阳县忙问道“哪半件呢?”他吞吞吐吐地说道“这第二件,忒也为人所难了。这雪儿、庆儿,本是我的义子,我怎能叫他们做舅子呢?将他们放了,倒办得到,可是照她的话,一定要实行喊舅子,未免太也难为情了。”

  洛阳县听他这话,拍手大笑道“将军此话错极了,既能放了,何不先爽性去答应她,等到成婚之后,答应不答应,喊与不喊,还不是随你么?梁冀听了,心中大喜,便道”毕竟还是你的见识高,我真及不来你。还烦你的清神,替我就送赍奠雁聘礼前去,择定三月初七吉日。“洛阳县道“下官替将军将媒做成功之后,有什么酬劳呢?”梁冀将胸口一拍道“你放心就是了,事成之后,少不得另眼看待就是了。”

  洛阳县欢欢喜喜地买了许多彩银爵和金帛等,径送到孙府上,将梁冀的话,又说了一遍。童老太太本来最疼爱她的女儿,今见她自己答应,便也顺水推舟地不加阻止了。

  饭后梁冀连忙将雪儿、庆儿亲自送到孙府,又在童老太太面前磕头谢过。童老太太虽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到了这时,也没有什么话了;而且又溺爱女儿,足见是个妇道毫无成见的。

  光阴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吉期了,车水马龙,自有一番热闹。成亲之后,倒十分恩爱,打得火热,不能稍离一时。可是寿娥哪里是和他真心厮守的,不过为着雪、庆二人,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色相与他去敷衍;但是每月至少要在家里住上半个月,和雪、庆二人寻乐。不料事机不密,这风声渐渐有一些传到梁冀的耳朵里,勃然大怒,立刻派人将她带转来,见了面,可是那一股无名火,早已消灭于无何有之乡了。这正是艳色确能迷铁汉,柔情锋利胜钢刀。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回狮吼河东懦夫屈膝鸡鸣阃内美妾伤颜

  话说寿娥自从弥月之后,迫不及待地就回娘家,与雪、庆两儿去寻乐了。在家里共住了十多天,把个梁冀守得干着急,因为她是初次回家,不能急急地就邀回来,只得度日如年地守着。

  好容易到了二十几天,她才回来,红绡帐里,少不得重叙旧情。谁知寿娥心有别念,梁冀虽然极力望承色笑,她总是懒懒的不肯十分和他亲热。梁冀不知就理,还当她初到这里,总有些陌生生的,所以不去疑惑她有什么轨外行动。寿娥虽身子住在他的府中,可是心神没一刻不在家里和他们俩接触。转眼到清和月四日,她却不能再挨了,便对梁冀道“我们太爷正是今朝忌辰,我要回去祭扫。”梁冀道“好!请你回去罢,不过此番回去,千万要早一些回来,不要叫人守得舌苦喉干的。”

  她听了这话,便向梁冀道“啐!谁和你来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呢?你又不是个三岁的小孩子,不能离乳娘的。”他笑道“我的心肝,我随便什么皆可以离开,但是你一天不在家,我便是比一年还要难过呢。”寿娥嗤地笑道“少要放屁。”她说罢,上轿回去了。

  这一去,足足又住在家里二十多天。梁冀像煞狗不得过河似的,在家里搓手顿脚,抓挠不着。又耐着性子等了几天,仍然未见她回去,再也不能耐了,便打发一个侍尉到她府上去请。

  到了第二天,侍尉回来对他说道“上复将军,小人奉命前去,夫人有话对小人说过,非要在家将老太太的寿辰过了,才得有空回来呢。”

  粱冀听说这话,心中十分不悦,暗道“她家的事情实在不少,冥寿过了,马上又闹着阳寿。”他便向侍尉问道“她可曾告诉你老太太的寿辰在何时?”他道“便是五月十八日。”

  梁冀听罢,好生不快,暗道“现在还离寿期十几天呢,她在家里有什么事,不肯回来呢?”

  这时那侍尉忽然很奇异地向梁冀说道“我们宁圩的牛马队队长庆儿、雪儿几时到她家里的?”

  梁冀道“这事你还不晓得么?早就去了。”

  那侍尉笑着说道“我看大夫人和他们倒十分亲热,呼兄称弟的呼兄称弟……”他说到这里,忙噎住了,满脸涨红。

  梁冀见他这样,不禁疑云突起,连忙问道“你怎见得他们亲热呢?”

  他扑地往下一跪,忙道“小人该死,失口乱言,万望将军原宥。”

  梁冀本来是一个刁钻之徒,见了这种情形,心中岂有不明白的道理,料想用大话去吓压反成僵局,不如施一个欺骗的手段,定可套出他的实话来。他打定了主意,便和颜悦色地向他说道“你快起来,好好地说,我又不是个野人,怎能为你说了两句话,便要治你的罪,也没有这种道理的。”

  那侍尉见他毫无怒色,心中才放了下来,便站起来说道“小子有一句话,要对将军说,但是万望将军先恕我死罪,我才敢说呢。”

  梁冀听他这话,更加温和地说道“你有话肯直说,这是你的忠实之处,我不独赞成你,并且还要赏赐你呢,你可赶紧说罢。”

  那侍尉说道“昨天我到她的家里,进了百客厅和她家的执事谈了两句话,就看见大夫人和庆儿从里面手牵手儿走了出来,有说有笑的,庆儿见了我,忙一撒手回头溜到后面去了。

  那时大夫人见了我,脸上也现出一种不大惬意的样子来,所以我到现在心中还未曾明白,她和庆儿究竟还有什么关系呢。“他说罢这番话,把个梁冀气得三尸神暴躁,七窍里生烟,但是他一点不露声色,只笑嘻嘻地说道“你哪里知道,她们的老太太现在已经将雪、庆两儿认为义子了,所以他们在一起很是亲热,这也不足为怪的。”

  刃附尉笑道“这更奇了,他们不是将军的义子么?怎么又与童老太太拜为义子呢?这名义上却是将军的义舅爷了,可不是陡跌一代么?”

  梁冀冷笑道“管他娘的,他不是童老太太亲生的,义子干爷有什么重要的关系呢。”他说罢,一挥手那侍尉退去。

  梁冀越想越气,暗道“怪不得她要赖在娘家过日子,原来还有这些玩意儿呢。

  好,好,好,管教她乐不成就是了。”

  他随后喊了一个家丁,写了一封信,叫她急要回来,刻不容缓。

  那家丁带了信,到了孙府。

  寿娥见信,知道梁冀动怒,也就不敢怠慢,忙收拾回来。

  进了门,耳朵里只听得众人七舌八嘴的私下里议论不休。她还未知道他们是议论自己的,一径到了自己的房中。众人没有一个不替她捏着一把汗。

  谁知梁冀本是火高万丈,预备等她回来,一刀两段了事。

  等到她进了房,见了那一副可怜可爱的梨花面,早将心中的醋火消去十分之九了。她进了房,瞥见梁冀按着剑,满脸怒色,心中大吃一惊,暗自打算道“不妙不妙,莫非那件事情被他知道了么?”她想到这里,十分害怕,忙展开笑靥对梁冀深深的一个万福,口中说道“久违了。”

  梁冀忙伸手将她拉起,答道“家里不须常礼,夫人请坐吧!”她轻移莲步,走到他的身旁并肩坐下,含笑低声问道“今天将军着人去将妾身接了回来,有什么紧急的事呢?”

  粱冀冷笑一声道“有什么要事呢。不过是多时未有请你的安,特地将你接回来给你请安的。”

  她见话头不对,暗自打算道今天的事头着实不对,要是一味让给他,反而教他疑心。不若硬起头来,将他的威风挫下去,下次他才不敢再来依威仗势的摆架子了。她打定了主意便也冷笑着答道“将军,哪里话来,自家夫妻有什么客气呢?”

  梁冀道“夫人!这几天在府上还称心么?”

  她笑道“这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娘,现在年纪老了,她老人家也未生三男四女,不过就生妾身一人,所以不得不时时回去,替老人家解解愁闷。这不过是聊尽我们子女的道理罢了,又有什么称心可言呢!”

  梁冀冷笑道“你回去,恐怕不是安慰你的老太太一个人吧!”她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不安慰我的娘,别的还有谁呢?”

  梁冀道“就是那一班哥哥弟弟,大约也安慰得不少罢。”

  她听说这话,料知春色已漏,再也不能隐瞒了,反而使一个欲擒故纵的手段来应付了。她便将脸往下一沉,问道“将军!你方才说些什么话,我没有听得清楚,请你复说一遍。”

  梁冀很爽快地重新又说了一遍。她登时玉容惨淡,杏眼圆睁,霍地站了起来,伸出纤纤玉手,向梁冀一指,泼口骂道“我看你是个禽兽,这两句话,就像你说出来的么?怪不到三日一次,五天一趟,着些追命鬼的到我家里去,定要接我因来,乃是这种玩意儿呢。我且问你,你家有没有姐姐妹妹,她们回来可是安慰你的么?”

  梁冀听得这几句话,哑口无言,垂头丧气坐在床边,左腿挠上右腿,一起悬空,两手托腮,上眼睛皮和下眼睛皮做亲。

  她见他这种情形,便晓得他的威风已被挫了,趁此爬上头去,弄他一个嘴落地。

  她想罢,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说道“好,好,好,奴家自命不凡,待字闺中,年过二八,多少人家来求亲,奴家久慕将军的大名,却未肯和他人贸然订婚,天也见怜,得偿夙愿。满望随着将军博得一个官诰,替父母扬眉吐气;万料不到今生不幸,碰到你这个不尴不尬的鬼,这也许是奴家生来薄命,应该罢了。你既然疑心生暗鬼的,不妨就请你将我结果,免得存在世上败你的英名,惹得人家谈说起来,堂堂的一位骠骑大将的夫人,竟做出这些无耻的事来,岂不要没辱你家三代的先灵么?

  不错,人家是不晓得内中情形的,我是个三贞九烈的,人家也要说我是个狗彘不知的贱货了。好贼子,我一身的贞名卖给你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在世上呢,不如当着你这杀坯,将一条性命掼掉了罢。”

  她说罢,手理罗裙,遮着粉面,认着粉墙便欲撞去。梁冀吓得慌了手脚,赶紧跳过来,一把将她扯住,口中央告道“夫人!也是我一句话说得不好,惹得你误会了,我本来是句无心话,不料你竟误会我是个坏意了。”

  她哭道“你可不要来花言巧语的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可以随你哄骗的,请你快些放手,让我死了倒是安逸。”

  梁冀急道“夫人,你再不信,我可以发得誓。”他说罢,死天活地地赌起咒来。

  她哭道“无论你赌什么咒,谁还来相信呢?”

  这时梁冀的母亲正在后园赏牡丹,猛听得丫头们来报告,说老爷和夫人不知为着什么事情,在房里拼死拼活的,老太太赶紧去,迟一步儿就要出岔子了。梁母听得,吃惊不小,忙扶着丫头,跌跌撞撞地向寿娥的房中而来。到了房外,只听得里面嚎啕叫噪,沸反盈天。

  她进了房,梁冀见母亲进来,忙起身迎接,口中说道“太太请坐。”寿娥见婆婆来到,格外放刁撒赖地大哭不止。梁母忙问道“是什么事?”梁冀忙答道“没有什么事,请太太不要烦神。”梁母道“没有事,难道就吵得这样的天翻地覆的么?”

  寿娥抢进一步,扑通往梁母面前一跪,掩面痛哭道“孩儿今天冤枉死了,要求婆婆给我伸冤呢!”梁母忙命仆妇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说道“寿娥!你有什么冤枉,尽可来告诉我,让我好来责问这个畜生。”

  寿娥便一五一十加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把个梁母气得只是喘气,厉声骂道“我把你这个不肖的畜生,枉做了一位大将军,连三纲五常都不晓得,成日价鸡头扭到鸭头,乱来寻着人,我可问你,究竟是谁告诉你的?毫不忖度,就对人家这种样子,你说她做下这些不端的事,你的脸上有什么光荣?休说人家是个官宦后裔,便是平常的女孩子,也不能义兄义妹做那些禽兽勾当的。我晓得了,你这畜生向来是个见新忘旧的,现在差不多又搭上什么咸鸡腊鹅了,回来闹得别人不得安生了。”

  梁冀忙赔笑躬身说道“请太太不要动怒,这事总怪我不是,我给夫人赔罪就是了。”梁母说道“赔罪不赔罪,倒没有什么要紧,可是下次如果再这样子,我就不答应了。”

  梁冀受着一肚子屈,不敢回嘴,只是诺诺连声的答应道“遵示遵示,下次不敢。”

  梁母又向寿娥说道“你也不要气了,下次他如果再这样委屈你,尽可到我那里来说,我一顿棍子打他个烂羊头,看他改不改脾气了。”

  寿娥拭泪道“太太请回去吧,今天劳动,孩儿心中实在不安,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只要他不寻着我,再也不敢教太太生气的。”

  梁母笑道“好孩子,你进了我家门,我就疼你,随便什么事情,都比人家来得伶俐,从不像人家撒娇撤痴的不识体统。”她说罢,扶着丫头走了。

  这里梁冀见太太走了,满指望她从此消气。谁知她仍旧柳眉紧蹙,杏眼含嗔,俯首流泪。

  梁冀火已熄了,也顾不得许多,便走过来,涎着脸笑道“夫人!方才我们太太来给你打过不平,也该就此息怒了。”

  她也不答话,仍旧只有呜咽的分儿。梁冀见她哭得双眼肿得和杏子一样,梨花带雨,可怜可爱,情不自禁地挨肩坐下,向她低声说道“夫人!谁没有一些错处呢,就是我乱说了一句话,我们娘也来替你消过气了,我在这里赔罪,也该算了,为什么兀地哭得不休呢?万一伤感过度,弄出毛病来,便怎么办呢?”

  她下死劲朝他一瞅,说道“谁要你在这里罗嗦没了,我死了,与你有什么相干呢?我横竖是一个下贱的人,要杀要剐还不是随你的吗?”

  梁冀忙道“夫人,你又来了。你再这样一口气不转来,我就要……”她道“你要杀便杀,我岂是个怕死的?”梁冀急道“你又误会了,我哪里是这样呢。”

  她道“不是这样,是怎样呢?”

  他也不回答,便扑通往下一跪,口中说道“我就跪下了。”

  她才微微地露出一点笑容,用手在粉脸上羞着道“梁冀,羞也不羞!枉把你做个男子汉大丈夫,竟做得出来。”

  梁冀笑道“好在是跪在活观音前的,又不是去乱跪旁人的,便又怕谁来羞我呢?”

  她暗想道劲也使足了,再紧反要生变,得着上风,便可住了,休要自讨没趣。

  她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梁冀又千不是,万不该的赔了一番小心,总算将她的一肚子假气哄平了,心中十分庆慰。

  过了几天,梁母因为看花受了一些寒凉,究竟年纪大了,经不起磨折,不知不觉地生病了。梁冀连忙请医诊视,谁知将太医差不多请过了,仍然未见有一些效验。

  到了五月初九,竟一命呜呼。

  梁冀大开孝帐,满朝的文武,谁不来趋承他呢?一时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到了第四天的早上,中常侍曹腾带了许多奠礼,许多从仆,拥簇着一辆车仗到了梁府。梁冀听说是曹腾,连忙亲自出来迎接。曹腾见面,先和他行了一个丧礼。

  梁冀便道“常侍太也客气了。”曹腾答道“岂敢岂敢,下官此番到府,一来是奠唁太夫人,二来还有一件事,和将军商议。”

  梁冀忙问“是什么事?”他悄悄地笑道“尊太爷在日,不是进过一个美人与老王爷么?”他道“莫非是友通期么?”

  曹腾道“不是她,还有谁呢?”他道“久闻她的艳色,尚未见过面,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后来听说老王爷没有中意,竟将她退了,那时我很替她可惜。

  现在你提起来,难道这人有了下落了么?”

  他道“你且慢着急,我来慢慢地告诉你。”他道“你说你说。”曹腾道“老王爷将她退了之后,我便暗暗地将她留在家中,那时她只有十四岁,现在已经有二十三岁了。但是徐娘半老,她的丰姿却仍不减豆蔻梢头,真个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她的心志,却非常的高傲,常常的对我说,非像将军这样,她才肯下嫁呢。

  我便对她说,你如果愿意,我便替你去做媒。她听我这话,心中已是默许了,所以我今天已将她带来,请将军亲眼一看。如果合适,收下来做个妾媵,也未为不可。”

  梁冀听他这话大喜,问道“现在哪里?”曹腾便将他领到车前,打开帘子。

  梁冀仔细一看,禁不住身子酥了半截,果然是位绝色的丽姝,较孙寿娥尚要占胜三分呢。把个梁冀险一些儿喜得疯了,忙附曹腾的耳朵吩咐道“如此如此。”曹腾点头会意,忙命回车仗而去。梁冀又送了一程才回家料理丧事,好容易挨了四十九天。七期一过,他便对寿娥说道“夫人!

  我现在要将太太的灵柩搬到西陵去安葬,开椁筑墓,至少要有三月的工程,家中我却不能兼顾了,我要到西陵去监工,府里的事情,都要请你照应才好呢。“寿娥哪知就里,便满口答应。他又上朝告假三月。桓帝本来是他一手托出来的,而且他的妹子又是现在的六宫之主,什么事都是百依百顺的,准假三个月,复又御赐许多奠典。他便到西陵,一面着人修造椁墓,一面寻了一所幽静的去处,筑了一座香巢,将友通期安放在里面,朝夕寻乐。人不知,鬼不觉的一个多月。寿娥在家里好不寂寞,暗自猜道“他就是监工,夜间也应该回来的。为什么一去一个多月,竟是连晃都不回来晃一下子呢?说不定这人莫非有了什么外遇了么?而且我离他一月半旬的,还不见得怎样。但是他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人,就在这个地方,便可以看出他的破绽来了。”

  她越想越疑惑,便派几个心腹人,在暗地里四下打听。可是天下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未到三天,居然被他们将根底完全摸去了。回到府上,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一个究竟。

  把个寿娥只气得浑身肉颇,那一股醋火酸溜溜地从脚心里一直冲到头顶上。便不延挨,点齐一班有力的仆妇,大队娘子军,浩浩荡荡,只向西陵进发。到了香巢之内,凑巧梁冀又不在家,寿娥便吩咐众仆妇,将友通期拖了出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由得喝了一声打。这正是悍妇有心翻醋海,残花无主怨生风。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回移花接木刺客成擒换日偷天佞臣灭族

  却说寿娥领了一班娘子军,长驱大进,直捣香巢。进了门,恰巧梁冀又不在内,只有两个仆役在外边洒扫。只见她们凶神似地直往里拥进,忙大声喝道“何处的野婆娘,胆有天大!

  你可知此地是什么地方,擅自闯进来?“他还未说完,寿娥娇声喝道”给我掌嘴。“话犹未了,猛听得劈啪几声,又轻又脆,早将那两个仆役打了一个趔趄。

  有个丫头泼口骂道“你这死囚,开口骂谁,不要说你这两个狗头,即便是梁将军来,我们奉着太太的命令来,谁也不敢来干涉的!”那两个仆役听说这话,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赶紧一溜烟地走了。

  寿娥忙喝道“这两个狗头不要准她走,她一走,马上就要报信去了。”众人连忙喊她站祝她们只得努着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寿娥骂道“我把你们这班助纣为虐的畜生,今天谁敢走,先送谁的狗命。”那两个仆役也不敢翻嘴,只得暗暗地叫苦。

  寿娥此刻火高万丈,领着众女仆径到友通期的卧房门口。

  寿娥将帘子一揭,瞥见友通期坐在窗前,正自梳洗。寿娥不见犹可,一见她,把那一股无明的醋火,高举三千丈,再也按捺不下,泼口喊道“来人,给我将这个贱人打死了再说。”话犹未了,门外轰雷也似的一声答应,霎时拥进了一班胭脂虎,粉拳玉掌,一齐加到友通期一人的身上。友通期见了她们,已经吓得手颤足摇,不知所措,哪里还有能力去和她们对抗呢,只好听她们任意毒打了。不一刻,将一个绝色的美女打得云鬓蓬松,花容憔悴,满口哀告不止。

  寿娥打了半天,还未出气,忙命仆妇将她的八千烦恼丝,完全付诸并州一剪。

  霎时牛山濯濯,丑态毕露。友通期此时被她们一班人毒打,要怎么便怎么无法退避,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寿娥见她仍是哀告不止,霍地将剪刀抢到手中,向她的樱口中乱戳,恶狠狠骂道“我把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强占人家的男子,在这里成日价贪欢取乐,可知捞到你太太的手里,你这条狗命,也许是要送掉了。”她一面骂,一面戳,只戳得友通期满嘴鲜血,不一会,连喊也不喊了,呜的一声,向后便倒。

  众仆妇劝道“这个狗贱货,差不多也算到外婆家去了,太太请息怒回去罢。”

  寿娥点点头,复又用手向她一指,骂道“颇耐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在老娘的面前还装死呢!今天先饶你一条狗命,识风头,赶紧给我滚开去,不要和我们梁将军在一起厮混,老娘便和你没有话说。万一仍要在一起,轮到老娘的手里,料想你生翅膀也飞不去的。”她说罢,便领着众仆妇,打着得胜鼓回去了。

  再表梁冀早上本来是要到工程处去监工的。他到那里指挥着众人,搬砖弄瓦,手忙脚乱的,一些儿也不让众人偷闲。到了已牌的时候,肚子也饿了,正要回去用饭,瞥见一个守门的仆役,飞也似地奔来。气急败坏跑到梁冀的跟前,张口结舌,只是喘个不祝梁冀见他这样,料知事非小可,忙问道“什么事情,便这样的惊慌?”

  他张着嘴,翻起白眼,停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来道“不不不好了。”梁冀又追问他什么事情?他涨红了脸,费了九牛二虎的气力,吞吞吐吐地说道“不好了,夫人被大夫人带了许多女人,不由分说打死了,请将军回去定夺。”

  梁冀听说这话,好似半天里起了一个焦雷,惊得呆了,忙问道“你这话当真么?”他急道“这事非同小可,怎敢撒谎?”梁冀飞身上马,霎时腾云价地回到香巢,下了马,赶到房里,瞥见她睡在地上,满口流血,一头的乌云已经不翼而飞了。梁冀见了这种情形,好不心疼肉痛,又不知怎样才好,像煞热祸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得一头无着处,蹲下身子,用手在她的嘴上一摸,不禁叫了一声惭愧,还有一丝游气呢。他命人将她从地上移到榻上,又命人去买刀疮药替她敷伤口,喊茶唤水的半天,才听得她微微地舒了一口回气。

  粱冀见她苏醒过来,不禁满心欢喜,忙附着她的耳朵旁边,轻轻地唤道“卿卿!你现在觉得怎样?”她微开杏眼,见梁冀坐在她的身边,不禁泪如雨下,绝无言语。梁冀又低声安慰她道“卿卿!这都是我的不是了。如果我家教严厉,她们又何敢这样的无法无天呢?”

  她叹气答道“将军休要自己引咎,只怪奴家的命该如此罢了。”梁冀忙问道“卿卿!你现在身子上觉得怎么样了?”

  她柳眉紧蹙地答道“别的倒不觉得怎样,可是浑身酸痛和嘴上胀痛罢了。”

  梁冀千般安慰百样温存。

  友通期本来不是寿娥等一流人物,虽然这样的受罪,她却毫不怨尤他人,只怪自己的苦命。隔了几日,伤势渐渐地平了。

  因为自己的头发被她剪去,她便灰心绝念,决意要入空门,不愿再与梁冀厮混。

  可是梁冀哪里肯放她走呢。友通期求去不得,无计可施,便向梁冀哭道“要得妾身服侍将军,非要先和你家大太太讲明了,得了她的准许才行呢,否则既来一次,难免十次百次,长此下去,是活活地将奴家的一条性命送去了么?”

  梁冀听她这话,只气得怒目咬牙,按剑在手,忿忿地对她说道“卿卿!你尽放心,那个夜叉早晚都要死在我手里。我今天就回去问问她,她如识相,暂时一颗头寄存她的肩上,否则一剑两段,看她凶不凶了。”

  友通期哭道“将军事宜三思,千万不要任性。你纵一时气忿,将她杀了,无论如何她是个正室,别人全要说我使撺掇的,居心想僭居正位呢。”梁冀道“谁敢来说呢?请你不要过虑,我自有道理。”他说罢,径自上马回来。

  进了府,早有丫头进去报与寿娥。寿娥笑吟吟从里面迎了出来,见了粱冀便道“将军辛苦了。”梁冀便笑道“自家的事情,有什么辛苦可言呢。”说着,手携手儿进房坐下。

  寿娥向他笑道“前天错听人家一句话,带了许多人,到友姐姐那里,一场胡闹,过后我细细地想起来,着实无味,万分抱歉。这两天我本预备前去到姐姐那里去赔个罪,一来教她消消气,二来将军的面子上也好过去了。不想将军今天回来,我却先给将军赔个不是,明天再到姐姐那边去赔罪罢。”

  梁冀听罢,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哈哈大笑道“我早就料定了,夫人是一定错听人家的话了,不然,永不会做出这没道理的事来呢。既是错了,好歹都是自己人,什么大不了呢,明天也用不着夫人亲自前去,我便替你说一声就是了。”

  她笑道“随便什么人,自己做错了事,当时都不会省悟的,过后却能晓得错处了。即如这事,理论起来,她不是和我合作一副脸么?我将她糟踏了,岂不和糟自己的面子一样么?”

  梁冀听她这些话,真是喜不自胜,忙道“夫人休要只是引咎,这事只怪我不好,我要是不去和她姘识,也不致惹夫人生气了。”她笑道“将军哪里话来,一切的不是,都因我的脾气不好,才有这场笑话的。官宦人家,谁没有三房四室的呢?

  总而言之,只怪我的器量太小了,不能容人罢了。“

  看官,这寿娥本来是个淫悍非常的泼辣货。她和友通期还不是成为冰炭了么?

  焉能又就说出这番讲情顺理的一番话来呢?读者一定要说小子任意诌张了,原来有一个原因呢。那天寿娥将友通期毒打了一顿,打得奄奄一息,胸中的醋火,也算平了,回得府来迎面就碰见了庆、雪两儿。寿娥谁都不怕,大模大样的将他们带到房中饮酒取乐。雪儿对她说道“我们在家里度日如年的,何等难过!你现在也不想回去了,所以我们无法可施,只得前来就你的教了。但是长此下去,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一朝想念起来,真要将人想杀了呢,无论如何,都要想出一个良善的方法来才好呢。”

  她沉吟了半晌,便向他们笑道“有了!你们先住在这里,等他回来,我自有方法,将你们留在府中,好在他多半不在家里,那时我们不是要怎么便怎么吗?”

  他两个听了大喜。今天寿娥听说梁冀回来,心中暗想如今我将他的心上人儿打得这个样子,料想他必不甘心,他回来一定是替她报复的了。我反不能去和他撑硬,只好先使个柔软的手腕,来试验试验,如果他服从,那是再好没有了,万一不从我的话上来,再作道理。

  她打定主意,见了梁冀,说了一番道歉赔罪的话。梁冀哪知就里,喜得眉开眼笑的。她见梁冀已中圈套,趁势又用许多想煞人爱煞人的甜蜜米汤,灌了一个畅快。

  把个梁冀弄得乐不可支,手舞足蹈的,对她笑道“我梁冀并非是自己夸口,像我这样的艳福,满朝中除却万岁爷,恐怕再也寻不出第二个罢。”她笑道“我有一件小事,要奉烦将军。”他忙道“什么事,只管说罢!我没有不赞成的。”

  她道“就是我们老太太,前次我在家里的时候,她曾对我说的,我既然蒙将军的福泽,身荣名显,但是别人家每每因着女儿飞黄腾达的,可是我们的家里,也没有三兄四弟,所以也沾不着你的光。不过我们太太现在收了两个义子,满心想请将军提携提携,他们得到个一官半职,也好教她老人家欢喜欢喜。那时我却未敢答应,今天特地来告诉你,不知你的意下如何呢?”

  他顿脚道“你何不早说?前天我手里还放出两个县缺去呢。且罢,教他们来到我府中,在这里守候着,不上三两月,一有缺,我随便就替他们谋好了就是了。”

  她假意谢道“将军肯体谅家母的心,妾身也就感谢不尽了。”他笑道“这又何必呢?我替你家效一点劳,还不是应当的么?”他们又谈了一会子,天色渐晚。

  这夜梁冀便留在府中住宿。到了第二天,梁冀临走的时候,向她叮咛道“教庆、雪两儿早点来要紧。”

  她假意应着,其实早已到府中了,粱冀还在鼓里呢。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又到八月间了。梁冀只恋着友通期,寿娥便与雪、庆在府中厮混着,各有所得,绝不相扰。梁冀因为自已有了心上人,寿娥的私事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故昧的让她们一着。寿娥在六月间,得着封诰,便是桓帝封她为襄城君,仪文比长公主。这一来,寿娥越发骄横得不可收拾了,在私第的对面,又造了一宅房子,周围二十多里宽阔,楼阁连云,笙歌匝地,说不尽繁华景象,描不出侈丽的情形。

  满朝文武,十有**都是梁、孙二家的私人。她心还未足,将和熹皇后从子邓香的女儿邓猛,进到宫中。桓帝见她的姿色,足可压倒群芳,便封为贵人。寿娥暗地里却教她改姓为梁,伪言是梁冀的女儿。原来邓香中年就弃世了,单单留下邓猛一人,所以寿娥为保固自己的根基起见,便将她改名换姓的,进与桓帝。她只有一个亲眷,便是议郎邴尊。寿娥深怕被他知道,可不是耍的,暗地里与梁冀设计去害邴尊。

  梁冀道“这邴尊生性不苟,深得桓帝的欢心,万不能彰明较著地去陷害他。

  要想将这个贼子除去,只有暗中派刺客,将他结果了,那才一干二净的毫无痕迹呢。“寿娥道“这计好是好,可是有谁肯去冒险呢?”梁冀沉思了一会,便向她说道“我们这里不乏有武艺的人,可是这事太险了,恐怕他们畏缩不前。依我的主意,将他们完全带来,开了一个秘密的会议,有谁肯将邴尊结果了,赏绢五百匹,黄金一百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寿娥拍手道妙,随命将府中所有的家将,完全请来。梁冀将来意对大家说了一遍。那些家将好像木偶一般,谁也不敢出来承认。

  梁冀好不生气,正要发作,猛听得一声狂笑,屏风左边转出一个人来,满脸虬髯,浓眉大眼,紫衣找扎,大踏步走到梁冀的面前,躬身说道“不才愿去。”梁冀闪目一看,却是侍尉朱洪,心中大喜,忙道“将军愿去,那就再好没有了,可是千万要小心为好。”他笑道,用手将胸脯子上一拍说道“请将军放心,只要小人前去,还不是探囊取物么?”他说罢,在兵器架上取下单刀,往背上一插,飞身上屋,径向邴尊的府第而来。到了他家大厅上,他伏着天窗,往下面一看,只见邴尊和众人正自在那里用晚膳呢。他纵身落地,一个箭步,跳进大厅。众人中有一个名叫寅生的,他的眼快,忙大声喊道“刺客!刺客!”慌得众人连忙钻入床肚。

  这时邴尊府内家将,闻声各拖兵器,一齐拥了出去,接着他大杀起来。自古道能狼不如众犬,好手只怕人多。朱洪虽有霸王之勇,也就无能为力了,不多会,一失神,中了一刀,正砍在他的腿上。他大吼一声,堆金山、倒玉柱地跌了下去,被众人横拖倒拽地擒住了。

  邴尊升坐询问。他起首还嘴强,不肯直说,后来熬刑不住,便一五一十地将梁冀的诡谋完全说了出来。

  邴尊勃然大怒,便命人将朱洪拘起,就在灯光下修一道奏章,又将朱洪供词抄录一通,更不延留,立刻将朱洪带到午朝门外。黄门官便问他何事进宫,他道“现在有紧急的要事,烦你引我到宫。”那黄门官见他深夜前来,料知事非小可,便向他说道“请大人稍待片晌,等我先进去通报万岁一声。”

  邴尊点首。

  那黄门官脚不点地地进去了。不一会,复行出来,对他说道“万岁现在坤宁宫里,请大人进去罢。”他又吩咐御林军,将朱洪守着,他自己一径向坤宁宫而来。

  到了坤宁宫的门口,只见桓帝与邓贵人正在对面着棋。他抢近俯伏,先行个君臣之礼。桓帝忙呼平身,便问他道“卿家深夜进宫,有何要事?”邴尊道“请屏退左右,微臣有奏本上渎天颜。”桓帝拂退残棋,龙袖一甩,左右退去。邴尊便将奏章和朱洪的供词呈上请阅。桓帝看罢,大惊失色,忙道“卿家有什么妙策,可以铲除这个欺君贼子呢?”邴尊奏道“万岁德被四海,仁驰天下,所以将这贼子骄纵得不可收拾。

  现今此贼威权并重,眈眈有窥窃神器之野心,万岁若再不施以决裂手段,恐怕向后就要不堪设想了。“桓帝道”孤家何尝没有这样的用意,可是这贼根深叶密,耳目众多,只怕事机不密,反生别变,所以迟迟至今,都未敢贸然发作。如今这贼的野心愈炽,却怎生应付呢?“邴尊奏道“依臣愚见,要除此贼,须用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计划才行呢。最好今夜派人前去将他捉住,然后那班奸贼群龙无首,眼见得不敢乱动了,未知万岁以为如何?”桓帝瞿然答道“卿家之言,正合孤意。”邴尊又奏道“此事刻不容缓,缓必生变,他既派人来刺微臣,再停一会,他不见朱洪回去,必起疑心;疑心一起,势必要预防,那可就棘手了。最好请万岁即发旨,差御林军前去兜剿他一个措手不及,才是千稳万安的计划呢。”

  桓帝大喜,便星夜下旨,将九城兵马司张恽召来,命他领了三千御林军,前去捉拿梁冀;又另命扬威将军单超点五千御林军,把守各处禁口。张恽带着御林兵,直扑梁冀府而去。再表梁冀将朱洪差去之后,便和寿娥商议道“如今朱洪去了,能将邴尊结果了,是再好没有;万一发生意外,那怎么办呢?”

  寿娥笑道“将军大权在手,朝中百官,谁不是你的心腹呢?

  就是有什么差错,只消动一动嘴唇皮,硬便硬,软便软,还不是随你主张么?

  “

  梁冀听她这番话,正要回答,猛听得人嘶马吼的,呐喊声声,不禁心中疑惑道“这夜静更深,哪里来的人马声音呢?

  莫非是巡城司捕捉强盗的么?“他正要起身出去探看探看,瞥见一个家丁,一路飞了进来,大叫祸事来了。梁冀不由得大惊失色。这正是刀兵加颈犹嫌晚,死到临头尚不知。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回两粒明珠疑云兴起一双绣履横祸飞来

  话说梁冀听得外边呐喊声音,好生疑惑,正要出去查个究竟,瞥见一个侍尉,神色仓皇地跑进来,大叫道“祸事来了,祸事来了。”梁冀知情不妙,忙问“什么事情?”他道“外边满围着御林军,足数有几万人,口口声声是捉拿将军的,请令定夺。”梁冀听说,只吓得魂不附体,半晌答不出一句话来,朝着寿娥光翻白眼。寿娥此刻也吓得僵了,蛾眉紧蹙粉黛无光。梁冀道“如今事机已经泄漏,你我活不成了,不如一死,倒比被他们捉住,明正典刑的好一些儿。”寿娥忙道“你也忒糊涂了,放着现成的计划在此,不去想法子抵抗,只知道一死了事,可见你这个人胆小如豆了。”他忙道“现在御林军已到府外,真如火上眉梢了,哪里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她道“你何不派人从后门出去,到各处去求援呢?一面命家兵家将赶紧分头迎敌,事机既然泄漏,不若就此大动干戈,将这班鸟男女杀去,然后将昏君在结果了,便是你来做万民之主,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梁冀道“谈何容易,他们既然来捉拿我们,前后门还不是把守得水泄不通么?”

  他话还未了,猛听得一阵脚步声音,从外面进来。他大吃一惊,料想一定是御林军已进府了,忙在腰间拔出宝剑,向颈上一拖,鲜血直喷,扑通一声,往后便倒,顿时死于非命了。

  寿娥见他自刎,吓得心胆俱碎,正要去寻死,瞥见房门一动,走进两个人来。

  她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御林军,却是府中的侍尉。他们一脚跨进房门,瞥见地下横着一个尸首,不禁大吃一惊,忙俯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梁冀,不由得一齐慌了手脚,便一齐向寿娥说道“现在御林军已经打进府中,现在正在前面搜查呢,将军又死了,教小人们怎生办呢?”寿娥忙道“你们可以各自去寻生路罢。”

  有一个侍尉听说这话,真个似罪犯逢赦的一样,一溜烟出门逃命了。还有一个,他见梁冀死了,不觉动了野念。他本来是久已垂涎于寿娥的,一来是惧怕梁冀,二来寿娥有了庆、雪两儿,谁也不肯乱去勾搭了。他虽然每每在她跟前献了不少殷勤,无奈寿娥正眼也不去看他一下子,只好害了一个单相思罢了。如今见她这个样子,便对她说道“夫人,此刻还不赶紧逃难么?马上御林军打进来,玉石俱碎了。”

  她忙向他问道“你可知道庆、雪两儿现在逃到哪里去了?”他听这话,便撒谎答道“太太还问呢,我躲在大厅后面,看得清清楚楚的,他两个被那一班御林军一刀两段,两刀四段,早已了帐,我倒很替他们可惜呢!”

  她听说这话,止不住伤心落泪,那个侍尉却假意安慰道“夫人,人死不得复生,哭也无益。如今火烧眉毛,顾眼前罢,赶紧去逃命要紧。”她听说雪、庆两儿死了,心早冷了,再也不愿去逃命了。便对那个侍尉说道“多谢你的好心,可是奴家心已灰了,决定一死了事,如今家破人亡,我一个人活着也没趣味了,你却快去逃命吧!不要因为我,连累你的性命都送掉了。”

  那侍尉还不识她的心事,仍然劝她动身,她也不答话,顺手将领口上两个金钮子摘了下来,便往嘴里一送。那侍尉见她吞金,连忙过来抱住她的臂膊,说道“夫人,你也太不明世理了,我在这里这样的劝你,你还不省悟,一定要寻死,岂不是可惜么?”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里说着,寿娥也不去答他,只将星眼紧闭,低头等死。他此刻什么大事都不管了,偎着寿娥还要劝她,随自己逃走呢。这时房门帘一揭,闯进四个御林军。他听脚步声音,忙回头一看,不禁失口叫道“啊呀!

  ??被盎姑怀隹冢?豆庖涣粒??耐吩绾途鄙贤牙肓斯叵盗恕?

  寿娥的金钮子也在肚里,同时作起怪来,不等他们来动手,就一命呜呼,到九泉下陪伴梁冀去了。

  众御林军在梁冀的府中,一直搜杀到天亮,才算肃清。事后调查,共得男尸二百五十四口,女尸一百三十七口,活捉八十四人,共抄得黄金三千斤,白银一万二千七百余斤,金章玉印八十四件,大将军印绶一颗,刀枪三千四百三十一件,马八百匹,牛一千四百头,田五百八十六顷,绢三千匹,粮食一万二千八百余合,尚有奇珍异宝五十匣,零星物件八十箱。当由张恽按件呈报桓帝。

  次日下旨将河南尹梁胤,屯骑校尉梁让,亲从侍尉梁淑、越骑校尉梁忠,长水校尉梁志等,一齐拘到,斩首市曹。还有寿娥内外宗亲,及现有官爵者,一并诛于市曹,就连寿娥的母亲童老夫人也未能免。复又将太尉胡广,司徒韩缤,司空孙朗等,一班阿附梁冀之徒一并枭首示众。四府故吏宾客,黜免至三百余人。

  可是这层事起得忒仓猝了,不独满朝文武,人人自危,就是长安的众百姓见了这样的大变动,免不得也个个惴惴不安。

  街头巷尾,沸沸扬扬,不可终日。邴尊恐闹出别样的事故来,忙上表请下诏安民。桓帝准奏,忙下诏晓谕天下,诏曰梁冀奸暴,浊乱王室。孝质皇帝聪明早茂,冀心怀忌畏,私行弑毒。永乐太后(即匽皇后)亲尊莫二。冀又遏绝,禁还京师,使朕永离母子之爱,永隔顾复之恩。祸深害大,罪孽日滋。

  赖宗庙之灵,及中常侍贝瑷、徐璜、左琯、唐衡,尚书令尹勋,动军马司张恽等,激愤建策,内外协同,漏刻之间,桀逆枭夷,斯诚社稷祐,臣下之力,宜班庆赏,以酬忠勋。其封超等六人为县侯,恽另加一阶,并赐黄金三十斤,良马五匹,其有余功足录。尚未邀赏者,令有司核实以闻。

  这诏下后,天下人心始为安定。单超复奏小黄门刘普、赵忠等,亦拼力诛奸,应加封赏。桓帝准奏,即封刘、赵以下八阉人为卿侯。从此宦官权力日盛一日了。

  梁皇后见乃兄九族全诛,不由得又悲又恨,加之桓帝因为梁冀谋为不轨,对于梁皇后便不十分宠幸,连足迹也罕至淑德宫了。梁皇后气郁伤肝,一病奄奄,竟无起色了,未上两月,一命呜呼。

  桓帝本来是个见新忘旧的人,见她死,毫不伤悼,只得照后妃葬礼,将她草草地入殡之后,急将邓贵人册立为六宫之主,邓贵人格外逢迎,桓帝自然是恩宠有加,不必细说。

  再表一班权阉将梁冀诛了之后,顿时癞狗得了一身毛,狂放到十二分,卖官鬻爵,任所欲为。桓帝向来是个懦弱成性的人,再加上耳朵又软,经不起他们的花言巧语,将他哄得团团乱转,要怎么便怎么,百依百顺。满朝文武见桓帝和他们亲密得厉害,谁不会趋炎附势呢,你也奉承,我也逢迎,没有一个敢去和他们走顶风的。

  这一来,这班权阉,格外自高自大,目无法纪了。

  这时却恼动了一位大臣,你道是谁?却原来就是大司马吴欣,他本是个不肯阿私的人,见他们这样的扰乱治安,害民误国,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切切实实地修了一道本章,奏与桓帝。桓帝看罢,倒也触目惊心,便要治他们的应得之罪。

  他正在迟疑的当儿,徐璜、唐衡俯伏金阶奏道“我主万岁,臣等访得洛阳有女,名田圣,年才及笄,德言工容,四者俱备。臣等思我主御内,不过邓娘娘、窦贵人为陛下所契重,然而宫闱广大,究属乏才料理,臣等筹思再四,敢请陛下选入掖庭,补助坤政。”桓帝正在要究办他们,听说这番话,不禁满心欢喜,忙道“此女卿家可曾带上朝没有?”二人忙奏道“现在午门以外,候旨定夺。”桓帝忙道“宜进来。”

  黄门官忙出去,不多一会,引进一个绝色的美人来,婷婷袅袅地走到殿下,折柳腰便拜,樱口一张,吐出一种娇娇滴滴的声音来,说道“贱妾愿我主万寿无疆。”

  桓帝仔细一看,那女子从容举止,果然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不禁龙颜大悦,忙道“免礼平身。”随在殿上封为贵人。她三呼谢恩。

  这时拥出许多宫女,将她拥簇着进宫去了。桓帝向二人笑道“两位爱卿荐贤之功,真正不小,孤王也没有什么酬谢,只送黄金五十斤,绢彩八十匹,聊作谢媒之仪罢。”二人俯伏谢恩。

  这时可不将一个吴欣气倒,正要复奏,哪知桓帝得了田圣,急不能待,龙袖一展,百官退朝。

  吴欣忍气回府,坐在百客厅上,唉声叹气地道“权阉扰乱政治,万岁昏庸,国将危亡,恐无多日了。”

  他正在这里愤慨的当儿,仆从进厅报道“太尉黄世英来了。”他忙命请了进来,不多时,走进一个白发皤皤的老者来,进了厅,吴欣赶着让坐,说道“黄老丈!今天是什么风儿吹到这里来的?”

  黄世英将胡须一抹,说道“这两天贱体微有不爽,所以连朝都没有上,今天觉得稍好一点了,可是在家闷得厉害,所以特地来和你谈叙谈叙的。”

  吴欣道“下官连日碌碌,未曾到府去问安,反累老丈的玉趾,惶恐惶恐。”

  黄世英见他双眉紧蹙,面带愁容,不由问道“司马怏怏不乐,有什么事这样的呢?”

  他叹气答道“老丈还问什么?我们这班人,不久就要做无头之鬼了。”

  他听这话,不禁吃惊不小,忙问道“你这是什么话呢?”

  他道“佞臣弄权,天怒人怨,国亡恐无久日了。试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黄世英忙道“这真奇了,那粱冀不是除掉了么,现在又是谁人弄权呢?”吴欣冷笑道“老丈还在梦里呢,如今的一班贼子,其凶暴行为比梁冀恐怕还要狠十分呢。”

  他忙问是何人?吴欣便将徐璜、唐衡等一班人的行为,细细地说了一遍。将一个黄世英只气得胡子倒竖,怒不可遏,便向他道“你既然晓得他们这样的胡行,为何一道本竟不上呢?”

  他叹了一口气道“老丈休提起奏本,说来伤心,下官今天上了一道奏章,万岁起首倒有几分怒容,后来那班贼子进了一个洛阳的美女,名叫田圣,生得妖娆出色,万岁见了,连魂都险些儿被她摄去,将我的本章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连提也不提了。”

  他说罢,黄世英气冲牛斗,便道“好好好,万不承望我朝又出了这班佞贼呢,老夫此番和他们总要见个高下的。”他说罢,便告辞回去了,在灯下修一封奏章,将一班权阉的厉害,切切实实地写上一大篇,次日五鼓上朝,呈于桓帝。

  桓帝见他的本章,料想定是弹劾权阉,他也好,连看都不看,往龙案下面一只金篓里一塞,黄世英还当他见过本章呢。

  退朝之后,一班权阉,将他的本章从金篓里内查了出来,大家仔细一看,互相怒道“颇耐这个老贼,竟和我们作起对来,好好好,包管将这老贼结果了,才见我们的本领呢!”徐璜对众人说道“他固然是我们的对头了,你们还不知道,还有一个仇人呢!”众人忙问“是谁?”他道“便是大司马吴欣。

  昨天我们进田圣之前,他也有本章弹劾我们的,不过万岁见我们进了田圣才把这事不提的,否则万岁要寻根究底了。“众人一齐发恨道”怪不道那贼子平时看见我们总是乌眼鸡似的,我们以为河水不犯井水,不与他去较量,不想他竟不知死活,竟敢到太岁头上来动土,岂不是自己讨死么?“唐衡便向众人说道”这两个狗头在万岁的面前,早就有些威信,我们如果在名义上去和他们作对,料想万岁一定不会就将他们治罪的,不如在暗地想出一个方法来,将两个狗头结果,那才是一干二净的呢。“众人却道”你这话未尝不是,我们要出什么法子来结果他们呢?

  “唐衡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诸位请到我的家里再议罢。“众人道好,便一齐到了唐衡的府内。

  宾主坐下。唐衡便向众人说道“如今万岁不是待邓后渐渐地宠衰了吗?”众人都道“不错。”他道“我这条计真是三面俱到,十全十美。”众人便问他“是个什么计划?”

  他便向众人附耳说道“只消如此如此,还怕他们不送命么?”

  众人听了,一开赞美道“亏你想得出这条计,果然是风雨不透。”左琯道“我明天就进宫去,安排一切就是了。”他们畅谈了一会,才各自散去。

  到了第二天,左琯便托故进宫,暗中与田圣商议,教她见机行事。未到三天,桓帝早朝,突然对众大臣说道“内宫遭了窃,失去夜明珠两粒,这珠乃是无价之宝,哪位卿家可能替孤搜查回来,加官三阶。”左琯、徐璜一齐出班奏道“我主万岁,微臣等愿去,但是有一层,依臣等的愚见,如今珠子既然失去,料想不是禁城外的人偷的,这一定是禁城里的人偷的,臣等搜查起来,当然是不分尊卑,一概都要搜查的。万一有一两位大臣,抗旨不受检查,微臣等官卑职小,难以执行。”

  桓帝不等他们说完道“无论何人不得抗旨,如有抗旨的,孤家先赐你们一支上方宝剑,先斩后奏。”左琯、徐璜领旨谢恩。

  这时满朝文官,惊异非常,自汉家有天下以来,宫闱以内,从来没有差少一些东西的,谁不知道是他们的诡谋呢。再说徐璜、左琯得着圣旨,手到擒来,将黄世英抓上。他们献上明珠,又献上一双宫鞋,声称是在大司马吴欣的府中查出来的。

  他两个奏罢,把个桓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连声喊道“快将吴欣抓来,一并处死。”左琯等不待下旨,便飞也似地走去,将吴欣拿到,不由分说,和黄世英推出午门斩首。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来保奏。独有邴尊怒气填胸,越班出众,前来保奏,刚刚俯伏下去,还未开口,说时迟,那时快,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经捧上来,邴尊见了,不由得一阵心酸,退身下来,暗自道“黄老伯,不承望今天和你永诀了。”他也无心去辩白了。

  桓帝将他两个杀了才稍稍的泄怒,从此任用奸佞,政治紊乱得不可收拾,苛征重税,民不聊生。桓帝成日价和田圣等寻欢取乐,不理朝政。

  这田圣为顾全自己的宠幸起见,又托人到外边去买了十个绝色的女子进宫。桓帝得了这十个绝世的玉人,越发纵淫无度,不到三月竟染了痨瘵,骨瘦似柴,无药可救了。好端端的一个三十六岁的皇帝,竟在德阳前殿奄卧不起,瞑目归天了。

  桓帝崩后,窦娘娘便差刘倏持节到河间,将解渎亭侯刘宏迎入京都继承大统,统国号建宁,称为灵帝,尊窦娘娘为太后。

  窦太后大权在手,先将田圣等一班尤物处死,除去夙怨,授窦武为大将军,并征用司隶李赝、太守荀昱等辅政事。

  起初倒还十分勤谨,谁知到后来,渐渐地不对了,任用赵娆、王甫、曹节一班佞臣了。这赵娆尤为**中最刁恶的一个舌剑唇枪,哄得窦太后百依百顺,他们又联络内阉,互通一气,卖官鬻爵,为所欲为,扰乱得不分皂白,天怒人怨,浑浑噩噩的数年,政治愈来愈乱,盗贼蜂起。

  钜鹿、张角等纷纷起事,自号为天公将军,又号张宝为地公将军,张梁为人公将军,啸聚四方民众,群起谋叛,所到之处抢劫烧杀,无所不为。灵帝派兵遣将,前去征战,无奈贼势浩大,此方剿灭,彼方又起,绝不能务绝根株的。

  在这黄巾搅乱的当儿,凭空跳出三个出色惊人的大英雄来,便是涿县中山靖王的后裔刘备,和同县的张翼德,河东解县的关云长,他三个领着义兵,辅助天师,将一班黄巾贼杀得五零四落,余党逃向关外而去。朝廷下旨,便封刘备等三人为安喜县。他们奉旨上任,不提。

  再表许昌城外高头村,有一个异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丹朱,相貌魁伟,膂力过人,慷慨好义,每每遇到什么不平的事情,马上就得排难解纷,扶弱除暴。所以一村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尤其是那葛大户家的大小姐葛巧苏,对于他十分心折。自古道佳人豪杰,本是一连,这话的确不错。她由慕生爱,便暗中派她的一个心腹小丫头,名字叫流儿的,前去喊他到后圃里一晤。

  流儿得着她的命令,狗颠屁股似地去到异丐平日常住的那个土地庙里面,向他说道“我们家小姐慕你的英名,特地叫我来请你去,和她去会面呢。”异丐好不惊讶,身不由主地随她走了。这正是潦到风尘人不识,谁知竟得丽姝怜。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堕勾栏佳人嗟命薄当县尉豪杰叹途穷

  话说异丐随着流儿转过一个大玫瑰花簇子,瞥见一个绝代的佳人,亭亭地立在一株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一枝银红色菡萏花,真个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雪貌冰肌,柳眉杏眼,描不出千般旖旎,说不尽万种风流,把个异丐看得眼花缭乱口难言,身子儿酥了半截。

  但见她穿一件月白湖绉的小衣,下垂八幅湘裙,一双瘦尖尖的莲瓣,只多不过三寸吧。她见了异丐,便也出了神,暗道“不料这乞丐里面,竟有这样的人材,果然名不虚传。她偷眼细细地打量他,生得猿臂熊腰,伏犀贯顶,面如傅粉,唇若丹朱,身上着一件土织的衣褂,下面穿着一条犊鼻裤,赤着脚,虽然衣破衫歪,那一股英俊的气概,兀地埋掩不了。她暗暗地自己对自己说道”葛巧苏,葛巧苏,你年已二八,还待字深闺,虽经多少人来说合,至今何曾有一个如意郎君的?要是能托身于他,真不枉为人一世了。“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红晕双颊,娇羞欲绝。

  异丐见了她,却也在一边暗暗地喝采道怪不道人家成日价地说着,美女生在葛家,今日一见,果然世间无二。若能将她娶为妻室,这艳福倒不浅哩。他想到这里,忽然又自己暗笑道我可呆极了,人家是金枝玉叶,我是个怎么样子的一个人,就妄生这个念头,岂不是癞狗想吃天鹅肉么?

  他正自胡思乱想的当儿,猛可听得鼓角震天,喊声动地。

  他大吃一惊,急忙顺着大喊的声音望去,只见东边烟尘大起,不多会,只见无数的黄巾贼,漫天盖地地奔来。这异丐分毫不怯,勃然大怒道“不料这班害民贼,竟撞到这里来了。”

  他正要回身去喊那女子叫她回去。谁知再等他转过身来,哪里还见那女子一些踪迹呢。他此刻也不暇去追究,便拔步飞也似地直向村东而来。这时高头村的一班居民,扶老携幼,哭声震野,四处觅路逃生。

  葛时正在府中查点完税,瞥见一个家丁飞也似地跑进来,神色仓皇,气急败坏,见了葛时大声喊道“员外爷!不好了,不好了,黄巾贼现在已经打到东村了。再不多时,马上就要进我们的村口了。”

  葛时忙到后面,对他的母亲说道“太太,你老人家晓得么,现在黄巾贼已经打到东村了,再不逃走,就有性命之忧了。”

  葛母听说这话,勃然大怒,开口骂道“你这畜生,无风三尺浪,又是从哪里听得来这些鬼话,便马上就来乌乱得一天星斗了,赶快给我滚出去,休要惹得我性起,一顿拐杖,打得你个走投无路。”

  原来这荀时是葛巧苏的父亲,平时对于他的老娘,十分孝顺,随便什么事情都要先来禀告她一声,经她许可,然后才敢实行。今天不料碰了一个大钉子,站在旁边,一声也不敢多响,满口只是唯唯称是。

  葛母又道“我一个人,活了六十多岁,托天保佑,从来未曾经过什么刀兵的灾难,我平日但诵这《高王经》,不知诵了多少了,佛祖爷说,读了十遍《高王经》,能免一家灾难星;读了百遍《高王经》,可免一村灾难星。我们的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他老人家一生就敬重《高王经》,那时赤马强盗,差不多各州各县都被他们扰遍了,独有我们高头村纹风未动。要不是菩萨保佑,就能这样了吗?我数着我读的《高王经》,差不多有三千遍了,任他是黄巾贼黑巾贼,断不会来的。”

  他刚刚说到这里,又见一个家丁,一路滚瓜似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祸事到了,祸事到了,贼兵已进东村口,将李大户的房屋全点火烧了,我眼见杀得十几个人了。”

  葛母听得,吃惊不小,忙起身问道“你这话当真么?”

  那家丁忙答道“谁敢在太太面前撒谎呢?”

  葛时这会子也由不得葛母做主了,连呼备马。众家将一齐备马伺候。葛时又命收拾出几辆土车来,给葛母与内眷等坐。

  大家正在忙乱之际,瞥见流儿飞也似地奔进来,气喘汗急,放声哭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被众贼兵抢去了。”葛时夫妇陡听这话,好似半天里起了一个焦雷,连忙问道“你和小姐到什么地方去的。”流儿哭道“小姐吃过饭,因为在楼上闷得慌,她教我和她一同到后园里去乘风凉,不想就被那起头扎黄巾的强盗硬抢了去了。”

  葛夫人听得,便儿天儿地的哭将起来。

  葛时忙道“你可昏了,这会是什么时候,还有闲工夫哭么?赶紧先去逃命要紧!”葛夫人无可奈何,只得拭着眼泪上了车子。葛母闭目合掌,念道“南无佛,南无僧,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她颠来倒去地不住口念着。

  葛时和众家将四面围护着车仗出得门来,瞥见村东火光烛天,哭声震地,吵得一团糟似的。葛时忙命人转道直向许昌而去。

  再表那个异丐跑到东村口,自己对自己说道“我在这里,承人家何等的厚待我,现在人家眼看着要遭劫难了,我非草木,岂得无心,难道就袖手旁观不成吗?”

  他自言自语的一会子,便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拼着我一条性命去和这班贼子拼一下子罢。

  他在四下里一打量,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兵器用,只有一根新桥桩,竖在濠河里,半截露出水面。他便蹲下身子,伸手一拔,用力往上一提,不料他用力过猛,那根桩被他拔起,他身子向后一倾,险些儿跌下桥去。

  他赶紧立定了脚,将桥桩拿起来,仔细一看,足数有一丈二尺多长,碗来粗细,原是一根枣树的直干。他笑道“这家伙又重又结实,倒很合手呢。”

  这时候那头队的黄巾贼,已经离吊桥只有一箭之路了。那异丐横着桥桩,在桥头立定等候。霎时那头队贼兵,闯到濠河边,刚要过桥,瞥见一个人握着碗来粗细的一条大木杠子,雄赳赳的站在桥头,预备寻人厮斗的样子。众贼兵哪里将他放在心上。有两个先上桥来,大声喝道“该死的囚徒,胆敢挡住咱们的去路,可不怕咱们的厉害么?”

  他冷笑一声道“好狗头,胆敢在老子面前夸口,识风头,趁早给我滚去,不要怄得你老子性起,教你们这班狗头,一个个做了无头之鬼。”

  那两个贼兵听他这话,勃然大怒,飞身过桥,就要来和他厮杀了。他见他们上了桥,便舞动木杠迎了上来,未得还手,就将那两个贼兵打下水去,冒了两冒,做了淹死的鬼了。后面大队贼兵见了,一齐大怒拥来。他却分毫不怯,舞起木杠,只听得扑通扑通的声音,霎时将贼兵足数打落有数十个下水。还有些贼兵,见他这样的厉害,谁也不敢再来送死了。只得扎在濠河外,大喊鼓噪,不敢再送死。

  停了一会,贼兵愈聚愈多,只是没一个敢来送死。

  后队贼将见前队不行,便知出了什么阻碍,便飞马赶来,向贼兵问道“为什么停着不走呢?”众贼一齐答道“桥上那个牛子,十分厉害,前队的兄弟们被他打落数十个下水了。”

  那员贼将听得这话,不由得哇呀呀直嚷起来,催动坐骑,舞动四窍八环牛耳泼风刀,直冲上桥,乞丐立了一个势子等候。

  等他的马到桥中间,他飞身抢上来劈头一杠,那贼将挥刀将迎。

  猛听得啷的一声,那贼将手中的刀早被他打下水去了。他趁势横杠一箍,早将那贼将连人带马全打下水去。众贼兵吓得拨头向南就跑。说也奇怪,头队不利,后队再也没有一个贼兵来罗嗦了。他仍旧守着不肯动身,一直等到酉牌时候,贼队去远,听不见呐喊声音,才将杠子丢下,入村而来。到了村里,静悄悄的鸡犬不闻。

  他暗自疑惑道难道村上的人全走了吗?他此刻肚中已经饿了,便挨次到各家门口去探听,不独人影子不见,连鬼影子也没有了,他饿得肚皮里面辘辘地乱响个不祝他暗道这些人家,准是去逃难了,但是人家去逃难,我却怎能到人家去寻饭吃的。

  万一被人家晓得了,还说我趁火打劫呢,宁可我挨饿,不做这些非礼举动。

  他想罢,复行走出村来,迎着月光,只见五谷场旁边,种着许多香瓜,已经成熟。他便蹲下身子,摘了几个又大又熟的香瓜,放在身边,张口便咬。连吃了六只香瓜,饥火顿消,凉沁心脾,他不禁说了一声快活。他便走到那日里睡的所在去寻好梦了。

  到了第二天,众村民打听着众贼兵已经去得远了,便扶老携幼地复又转回村来。

  大家进了村口,只见屋舍俨然,分毫未动,个个好生欢喜,及到了自己家里一查检,不禁说了一声惭愧,连一粒芝麻也不少。

  葛时也跟着众人回来了,到自己家里,见一草一木,未曾动过。他半悲半喜,喜的是未遭横劫,悲的是女儿不知下落。

  葛母对众人说道“巧儿命该如此,她是一个讨债鬼,你们趁早不要去想她。

  她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教她多少次数《高王经》,她只顾顽皮,一些儿也不理我。

  一个女孩子家,除了《孝经》,这《高王经》,一定是要读的。如今差不多菩萨嗔怒她,也未可知。”

  她说着,合掌对着佛像说道“阿弥陀佛,要不是老身替众人念佛消灾,这次的横劫怕免得了么?”

  葛时夫妇命人到四处察访她的踪迹,访了多时,连一些影子都没有访到。葛时无可奈何,只好自叹命苦罢了。

  再表那个异丐听得众人说起葛大户的女儿被贼兵劫去,他将那一腔无名忿火高举三千丈,按捺不下,遂不辞而别地走了。

  在他的意思,预备追踪下去,将她寻了回来。

  这暂且不表,单讲葛巧苏究竟是被谁劫去的呢?原来这高头村有两个无赖;一个名字叫芩禄,一个名字叫罗古。他两个本是黄巾贼的党羽,久已垂涎于巧苏了,只苦一些空子也捞不着,而且葛家门深似海,无隙可乘。他两个使尽了千方百计,结果的效力等于零。年深日久,他两个不免有鱼儿挂臭,猫儿叫瘦之感。

  却巧黄巾贼下了一个密令,教他两个在六月十三这天候着。他们接到这个密令,便暗暗地商量道“如今我们的机会到了,明日大队一到,还不是我们的天下么?

  那时直接到她家,带了就走,还怕谁呢?”他两个打定了主意,到了第二天午牌时候,裹扎停当,头带黄巾,腰悬利刀,预先埋伏在葛家的花园里,等了多时,瞥见她一个人出来,婷婷袅袅地走到梧桐树下,岑禄便要上前动手。罗古忙拦住他道“你且不要急死鬼似的,现在大队还未到,万一惊动了人,便怎么了呢?”岑禄道“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这时再不下手,等待何时呢?”

  罗古顿足道“你又来乱动了,你心急,你一个人去罢,我却不管。”

  岑禄只得耐着性子守候了多时,瞥见流儿和异丐有说有笑的一路径向这里走来,两个人不由的暗自纳罕道“难道她和这异丐有什么嗳昧的事么?”正在疑虑间,只见东北上烟尘大起,喊杀连天。他两个料定大队已到,便要出去,无奈又惧异丐来干涉,只得耐着性子看他们的动静。只见巧苏吓得玉容失色,粉黛无光,拉着流儿一头走进一个蔷薇架子的下面,动也不动,那异丐却飞也似地向村东去了。

  他们俩从芍药丛中跃了出来,把巧苏从蔷薇架下拖了出去。巧苏见他们凶神似的,正待要喊,岑禄用刀在她的粉颊上面晃了一晃,悄悄地道“你喊出一声来,马上就请你到外婆家里去。”巧苏吓得噤口难言,只紧闭星眸任他们背走。

  流儿却早已吓得僵了,软瘫在地,半晌不敢动弹一下子。

  等他们走了之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奔回去报信了。

  他们一面走,一面商量道“如今我们得了手,万不能入大队了,如果一入大队,这心肝儿一定要被首领夺去的。”岑禄道“可不是么?我们费了多少心血,好容易才将这宝贝弄到手,与其替他们做一回开路神,不如我们自己去受用吧。”

  他两个说的话,巧苏句句听见,料知也难活,她却一点不怕,心中也在那里盘算着怎样的应付他们。他两个足不点地的一直跑到日落西山,差不多离开高头村五十多里了。看着天色已晚,岑禄便对罗古道“现在天色渐渐的晚了,我们也该去寻个住处,先为住下,再作计较罢。”罗古点头称是。

  正是说话间,只见前面灯光明亮。他们走近一看,恰巧就是一个野店。他们便下了店,便喊堂倌教他收拾一个房间出来,让他们住下。一面又叫了许多牛脯鸡鸭之类,买了十几斤好酒。

  二人对面坐下,一齐向巧苏说道“你也一同来吧,既然跟了我们,就要老实些,我们向来不相信装腔作势的。”

  巧苏听了这些话,真个似万箭钻心,但又不敢露于表面,可惜眼泪往肚里淌,恨不得立刻寻死,死了倒觉得干净。她见了他们招呼自己,又不敢不应,只得含羞带愧地走近来坐下。

  岑禄便倒了一大杯酒,双手捧到她的面前笑道“亲人!

  你却不要拂了我的好意,快些儿将这杯酒吃了。“

  她见了酒,柳眉一横,计上心来,顿时换出轻颦浅笑的颜色来,将酒杯接了过来,一仰粉脖吃了,便对岑禄说道“奴家久闻两位将军的英名,无缘相见,深为憾事。妾身家教极严,平日不能越雷池半步,今日有幸与两位将军得图良晤,贱妾不胜荣幸。但是良宵不再,我们今天须要痛饮一场,以酬素悃。”

  她说罢,捋起纱袖,伸出一双纤纤玉手,便替他们满斟了两大觥,笑吟吟地说道“这一杯是贱妾的微敬,蒙二位垂爱,妾感激不胜,请用了罢。”

  罗古、岑禄听她这一番又香又软的话,不禁魂飞魄散身子早酥了半截,各人将杯中的酒,直着嗓子喝了。她又斟上两觥,说道“这两觥酒,是妾身还敬的。”

  他们不等她说完,便抢到手中吃了。她又斟上两觥,说了两句,他们又吃了。两杯复两杯,一直吃到夜阑人静,将两个人灌得烂醉如泥,即时从桌上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她便在罗古的腰中将刀拔出,照定他咽喉,就是一送,哧的一声,早已了帐。

  顺手又是一刀,将岑禄结果了。她放了刀,将身上血迹揩抹干净,悄悄地出了后门,也不知东西南北,撒开金莲,拼命价地乱走。一直走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实在不能再走,坐在道旁,呻吟着足痛。

  列位,凭她这样的姿首,又是独身单影,坐在这大道之旁,岂有不动人歹意的道理。停了一会,果然碰上一位魔头,你道是谁?却就是洛阳城有名的大骗潘同,他见了她一个人坐在道旁,便起了歹意,拢近来搭讪着,问长问短了一回,便满口应承送她回去。她本是一个未经世路的人,哪知就里,满口感激不荆潘同忙雇了一乘小轿与她坐,自己雇了一头牲口,在路行了好几天。

  那日到了洛阳,她见三街六市十分热闹,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所在?”潘同谎言道“这是许昌,离你们家不远了。”

  她满心欢喜,随他走进一个人家,这潘同一去杳不复来。这时鸨母**,才将卖与他们的一番话告诉于她。她方知身堕火坑了,但是寻死不得,求生未能,只得暂行挨着不提。

  如今再表刘备领着关、张二人,到了安喜县。谁知这安喜县令是个百姓的魔头,强敲硬索,无所不用其极。这安喜县的面积又小,众百姓的出产又甚少,哪里经得起他来搜刮呢,真是欲哭无泪,天怨人愁。刘备见他的行为不正,屡屡想去告诫于他,奈因自己是个县尉,未便去驳斥上司。未到三月,朝中就有圣旨下来,凡有军功,得为长吏的人,一律撤销。不上二天,督邮到了,安喜县令一路滚去迎接了。

  刘备当下带着关、张也去谒见。谁知这督邮本是势利之徒,见他是个小小的县尉,哪里有眼看得起他,便回绝不见。恼得张飞性起,霍地跳起来,要去和他厮拼。这正是人情冷暖原非假,世态炎凉实可嗟。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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