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二）

　　离塘城门下，旗号交杂，剑混乱，只看得一片刀光剑影，只听得一片厮杀呐喊。

　　离塘城门上，林暄和一干侍卫守在城头，不时用刀剑拨开城外飞来的箭支，或是狠狠一刀结果不知何时偷偷攀上城墙面露凶光的暴民。

　　他就站在侍卫身后，目光凝重，唇色青白，原先肩胛上的白纱都已被他身上的铠甲遮盖。

　　城下黄烟狂沙迷眼，却仍是可见血光四溅，不断有士兵重重扑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

　　他面上的怒气越来越明显，忽然便伸手从身后取下长弓，搭箭、弯弓、瞄准……

　　可他受伤的左肩猛地抽搐，弓未拉满便瑟缩了回来，长箭无力地垂在弓侧。

　　“砰！”林暄挥剑挡掉城外袭来的一箭，匆匆回头道：“公子，我来吧？！”

　　“不要，你昨日已经受伤，先顾好自己。”

　　他冷冷回道，又重新搭箭拉弓。这一次，弓身绷得紧了些，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林暄只好回头继续挡开愈见频繁的箭袭，内心却是紧张无比。

　　随着弓身越拉越满，他青白的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抿得极紧，紧得仿佛一开口便会泄了气。

　　弓越张越大，他拉弓的手慢慢移动，箭头瞄准城门的正下方。

　　只是肩头忽然裂开般的痛，他痛得手下抽劲，箭便歪歪松松地射出城门，然后轻轻落下。

　　他眉头紧紧蹙起，却是一声不吭地重新取箭、搭弓、拉弦、瞄准。

　　忽然弓箭均被一双却有力的手轻轻松松夺去，待他回过神来，她已经利落地引箭上弓，弓开饱满如圆月，箭尖在昏黄的日下闪着冷洌的寒光。

　　一箭笔直射出，烟土弥漫的城下顿时声声惊呼，许多暴民微怔后继续作战，但气势已较之前弱了许多。

　　“我八岁学射箭，九岁时，除了力气不够拉不满弓外，我射中的几率比镖局里的任何一个镖头都高。九岁后就着重练臂力和手劲，虽然还不能与男子相比，但在镖局已是一等一的好手。”

　　她朝他轻松一笑，然后继续上箭拉弓射出，白色箭翎“噗噗”没入城下涌起的沙尘里，却不断有哀号传出，隐约可以看到着土黄衣裳的暴民相继扑倒。

　　终于暴民们停止了攻城，无数土黄衣裳的人开始往回退，但又退得不远，只是在距离离塘城门约十里处扎据。

　　林暄大大松了口气：“三三，真是幸亏有你，我还担心今天这城门便要守不住了呢！你不知道我们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他们从离塘城里赶出去的！”

　　三三笑道：“怎么这么说？我也应该出力的！”

　　说话时，她偷偷瞅他，他却是沉了脸，望着十里外虎视耽耽的营地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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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重新布置好城门防守，回到营地已经快天黑了。

　　她凑到最近的一堆篝火爆使劲地搓手取暖，边搓边哈气，好象冷得受不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怎么？你很冷？”

　　“不是……”她抬头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我只是……只是想看你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说话。”

　　他又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脸上波澜不惊，却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

　　“我不是不肯跟你说话。”良久，他才淡淡道，“你下午几乎救了整个离塘城，我为什么不肯跟你说话。”

　　她嗫嚅道：“可是……我知道你不希望看到我上战场。”

　　他侧头道：“那就是说你是知道的，明知我不喜欢，明知我要担心，为什么还要来？”

　　“那你呢？”她突然反问，“你也明知我会担心你，你为什么也要来？！”

　　篝火轻轻爆响，溅开了几点微弱的火星。

　　他看着她不说，她也看着他不说话。

　　末了，她才开口道：“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早知此行会是有去无回，可是，还是来了。”

　　他眼睛亮了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你……跟我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她稍稍拔高了声音道，“就因为你是小王爷我只是镖师么？！国家有难了，王爷和镖师还不都一样？！”

　　这时林暄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堆了好些棉纱之类的包扎用品。

　　“公子，伤口要重新上药包扎了。”

　　他还未开口，她已经站起来接过托盘道：“这里我来好了，林大哥你也去休息。”

　　林暄见这样情形，笑笑点头便下去了，这一处还是只留了他们两人。

　　她端着托盘蹲到他身爆理直气壮道：“脱铠甲！”

　　他倒是微微笑了：“明知我是伤员还让我自己脱？还是让林暄来吧。”

　　“你早说啊，我不会么？！”她瞪他一眼，放下托盘在地上，伸手便要卸铠甲。

　　她语气很冲，说得硬邦邦的，下手却很轻很柔。

　　他微微一怔后，便由着她卸下铠甲，只是心下觉得好笑，适才明明是在训她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是她训他了？！

　　忽然听到她轻轻吸气，肩胛受伤的地方便又开始痛起，低头去看，里衣上已经染了大片的血红。

　　解下里衣，包扎的棉纱早已浸满了血，红得刺目狰狞。

　　“没关系的，只是小伤口而已。”他赶紧很轻松地笑，顺便拿过托盘上的棉纱遮掩。

　　她“啪”的一声打落了他的手，凶凶道：“当然是小伤口了，你以为我没见过啊！”

　　“想当初，我阿爹被一伙很强悍的山匪伤得几乎只剩半条命了，身上到处都是‘哗哗’流血的伤口，可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边熟练地换下染血的棉纱清理伤口，边絮絮叨叨道，“还有我上次去救夕颜姑娘的时候，手臂上被扎了那么深的一个大口子也不说什么，你要是觉得痛得受不了的话，我可要看不起你了……”

　　“我没有痛得受不了，我也不怕这个……”他轻轻道，“我只怕……只怕你会像我这样受伤。”

　　她正包扎的手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继续。

　　“傻瓜，叶三三可不是这么没用的人。”她说话时，语气便轻了许多。

　　整理好后，她帮他穿上干净的里衣，外面又加了一件稍厚的外衣。

　　“三三……”他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指尖，轻轻拉她坐了下来，“我真的很怕你出事。”

　　她笑：“你忘了吗？在雪顶山上你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说三三，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搭档吗？那个时候，我让你走的，可你偏偏不赚还要这样反问我。所以现在，我问你，李悠然，你忘了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搭档了么？”

　　“三三……”他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她靠头在他膝上，轻轻道：“我们都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