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往事（三）

　　这男孩是用来做替死鬼的，长成什么模样，根本不重要。

　　在虞国本是女尊国体，女子招侍郎，不是什么稀罕事。

　　后来虞姬知得给素心招夫照顾她的事，也并没认为有什么不妥。

　　素心在两个月大时，就有了一个丈夫。

　　于是老妪便抱着她，领着那个没有名份牌的男童前往青岗山。

　　不料路上遇上匪人，将她们身上财物抢劫一空。

　　老妪不敢带素心回虞国，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青岗山。

　　于是老妪带着素心和小丈夫，在青岗山南山的一个只得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寻了间无人居住的茅草屋落脚下来。

　　在那象是一推就能倒掉的茅草小屋里，布置了喜堂，小男孩抱着她拜过天地，拜过高堂。

　　没有人知道素心是楚王和虞姬的女儿，甚至连她的小丈夫也不知道。

　　虞姬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还活在世上。

　　但自从他们离开，虞姬不敢与他们有任何联系。

　　只道她们有足够的钱财在身，浑然不知，他们身无分文，素心此时连一口奶都没得喝。

　　为了生存和抚养她，已年过七旬的老妪领着七岁的小男孩，在山里砍柴换米，熬成米汤来喂她，而老妪和男孩只能掘野山芋和野菜来充饥。

　　可是到了冬天，连野山芋和野菜都没有得掘，日子就越加的难过。

　　老妪年纪太大，受不得山里的湿气，很快病倒，再不能起身。

　　六岁的男孩只能一个人负担起老老小小一家三口的生计。

　　他每天背着她在山里砍柴，挖野菜，他每天在山里砍柴挖野菜时，总会挖上一些草药，回去熬给老妪喝。

　　到了太阳落山，又再背着她挨家地换米粮。

　　村里人见他们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实在可怜，给他米粮时，总会多抓上一两把。

　　他熬米汤喂了她，便把多的米和着野山芋和野菜煮给老妪吃，而他自己从来不舍得吃一口，能省的就省出来，存着过冬。

　　夜里冷，老妪年纪大，又有病，经不得冷，他便将唯一的被子给了老妪，又用他自己的衣裳将她裹着，然后抱在怀里，用身体暖着她，而他自己却冷得直哆嗦。

　　村里有两户人家见他们实在可怜，送了床褥过来，他们才算挺过了那个冬天。

　　那两户人家一家姓申屠，听说他们是外乡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那家男人脾气虽然暴燥，但为人耿直，功夫又好，不时会进山打些野味分给村里人。

　　如果遇上强盗，他永远站在最前面，村里人对他极为尊重。

　　另一家人姓柳，家中只得婆媳俩带着个男孩过活，说是男人战死沙场，只剩下她寐儿寡母流落到此间。

　　在他们落脚下来后，将小郎领来交给老妪的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带来了许多的书。

　　后来几年，他不时地会出现，每次来，都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书籍，而且都会与小郎单独呆上很长时间。

　　小郎很喜欢看书，从来不和村里的孩子们玩耍，就连进山砍柴都会带上一本书，休息的时候，就拿了书出来看。

　　每晚喂完她，服侍好老妪，便会抱着她在灯下看书，等她睡下，又会去屋后练武，无论刮风下雨，从来没有一日偷懒。

　　他喜欢两样兵器，和剑。

　　在他十岁那年，他的可以把碗口粗的树捅一个对穿的窟窿，他的剑可以把眨眼间，把小树上的树叶削个干净。

　　她那时小，不懂这是很厉害的功能夫，只觉得好看。

　　后来想起，总忍不住叹口气。

　　如果他活着，以他的本事，真能有一番大作为。

　　她就这样被小丈夫一天天带大，老妪的身子也渐渐好转。

　　小丈夫每天都戴着一个木雕的面粳直到晚上熄了灯，才会取下。

　　她也只借着月光和烛光，看过他的模样。

　　村里的人问他为什么总戴着面具时，他却总是说，因为相貌太丑，怕吓着小妻子，所以才不敢取具。

　　那时她虽然小，却也觉得村里没有人有他长得好看，甚至后来离开了村庄，也没见过比他好看的男孩。

　　她六岁那年，他一个人进了山就没再回来，那是他唯一没带上她的一次。

　　老妪带着她进山去找他，结果在山坳里找到了他的尸体，已经被野狼吃得只剩下残骨。

　　她们是拾到附近跌落的木雕面粳才知道那是他的尸骨。

　　老妪含着泪捡起面粳放到她手中，痛心道：“不要忘了他，他叫小郎。”

　　素心那时不知道，就在小郎死去的前半个月，虞燕结束了多年的战争，和好结盟。

　　虞姬与楚王联姻成亲。

　　就在小郎死后，老妪终于带她走出村庄，上了前来迎接她们的马车。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不叫素素，而是叫素心。

　　还有母亲和父亲。

　　这些年，老太太对她们的不理不顾，老妪半字不提。

　　虞国虽然是女子为尊的国家，但丈夫必须是有地位的人家男儿。

　　而小郎是个没身份牌的弃儿，是在这年代地位最低下的人。

　　因而素心招夫的事，绝对不能让人家知道，以免有损以后的声誉和地位。

　　在前往京都的路上，吃好穿好，再没有以前的苦日子，但她却再没有开心过，她忘不了她死去的小丈夫。

　　有一天，她乘着打尘夜宿，悄悄地溜出客栈，凭着记忆，回到小村庄。

　　哪知在她们离开后不久，村里发生了瘟椰村里的人全被染上了，死得一个人也不剩，官家怕瘟疫外传，一把火把小村庄烧了。

　　她们所住的小屋也成了一片灰烬，什么也没剩下。

　　她抱着那个面粳站在小屋前哭了很久，最后趴在烧得什么也没有的小屋前睡去。

　　老妪找到她，将她带回别苑，告诉她。

　　这六年只是一个梦。

　　她现在是大户人家高贵的嫡，以后是要许给候门世家的。

　　并絮絮叨叨地告诉了她所有的事，只是避忌直呼楚王和母亲的名字，只是以王爷和王妃代替。

　　老妪告诉她这些，是让她知道，小郎已经死了，从此后只能记在心里，再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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