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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忍无可忍

大男人 | 作者:潮吧先生 | 更新时间:2017-05-13 09:4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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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12月23日是灶王节,我们这边叫过小年。灶王画像贴在锅灶上方的墙上,两旁写着“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的对联。在张贴新灶王画像时,应该先用刀子裁下旧画像上的那匹小马,以便灶王爷骑着它上天,然后在原来的地方刷上浆糊,贴好新灶王画像,再用笤帚将新灶王像扫平。晚上,男人们放鞭炮,女人们煮饺子。祭灶时念叨:“灶王爷爷本姓张,一年一回换衣裳,灶王爷爷上天堂,抛米抛面你都承当……”我念叨的是:“灶王爷爷本姓李,今年没换新衣裳,灶王爷爷上天堂,我在家里拉饥荒……”

  上午,我带着多多去了我妈那里,吃了中午饭,我对我妈说,晚上我就不回来了,跟小潘一起过,她挺孤单的。

  我妈说,既然你没有打算跟人家拉倒,就好好对待人家,赶等明年开春,就给人家一个名分。

  我没敢接这个茬儿,嗯嗯着走了出来……顾不上了,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我要找舒梅,警察没准儿也在找我。

  刘朝九来了好几遍电话,嘱咐我,他跟王莲芝的婚礼我一定要去参加,地点定在好日子大酒店,时间是11点16分。我在嘴里应承着,心想,我是不会去的,你们两个贱人过家家,我凭什么要去当这个电灯泡?其实,内心深处是害怕想起自己的那段婚姻,害怕在那种场合喝多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办出一些不该办的事情来。再说,今天我有多少事情要办呀,时间不允许。

  昨天晚上,甄七给我打电话,说他跟老钱联系,得知老钱被警察控制起来了,具体原因不清楚。他很害怕,觉得老钱这是豁出去了,想玩鱼死网破的,他在老钱身上做的那事儿,绝对算是抢劫。我问他当初是怎么跟老钱要的那一万块钱?甄七说,你就别打听了,知道得多了对你也没啥好处。我的心悬得老高,无论怎么说,这事儿我也有“股份”在里面,真要追究的话,恐怕这个年要过不利索了。

  我说,反正这事儿牵扯不到我,过程你是知道的,钱我也没拿。

  甄七说,我绝对没有牵连你的意思,这事儿一旦出了,就是我跟郝传家的事儿。

  我问,你怎么不跟郝传家联络联络?

  甄七哼道,我那是没长脑子!你想,我要是跟他一联络,他就有准备了,万一我俩进去,他直接就把自己“摘巴”干净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笑笑说,我不管,这方面你是油子。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过来找我了,反正这事儿牵扯不到我。

  甄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咱们必须见个面儿,“口子”要提前调整活了,不然还真能牵连上你。

  我总觉得这小子前言不搭后语,没准儿他还真想让这事儿牵连上我呢,于是说:“你说个时间吧,我去见你。”

  放下电话,我想,这事儿弄不好真的要牵扯到我,老钱是个老狐狸,出事儿了他不会放过我,还有胡铁锚,他也在“掂对”我。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时常偷看我妈一眼,预感到自己就要跟她分开,心像针扎一般难受。

  刘朝九发来了一个短信:你真不够哥们儿。

  我知道这事儿没法跟他解释,只好不回应。

  过了几分钟,刘朝九又来了短信: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谁也不是圣人,你这样浑浑噩噩过日子就好?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日子你玩了个李大“柱”怒捣张小“缝”,满世界谁不知道?

  我笑笑,索性给他发去了一个贺电:热烈祝贺刘朝九王莲芝二位极品贱人复婚成功!一对新夫妻,两部老机器!

  刚吃完饭,甄七又来了电话,让我下午三点去见他,随口说了一个地址,不远,就在建材市场附近。

  回家闷坐了一阵,我拿出给潘彩玲买的一部新手机去找甄月光,让她去给潘彩玲送去。甄月光纳闷地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送?我说,我不想去主动接触她,怕哪句话说不好,我们俩又要吵吵。甄月光说,既然走不到一块儿去了,还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我说,做人要讲点儿人情,人家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要过年了,管怎么说我也应该表示表示吧。甄月光撇着嘴哼唧:“这跟卖yin**一个味儿。”

  跟甄月光闲聊了几句生活的艰难,甄月光叹口气说:“咱们还好一点儿,那些撇家舍业出来打工的乡下人更不好过。”

  甄月光说,前天她出门买菜,看见几个民工站在一个塔吊上要往下跳,好歹才被警察给劝下来。

  “我听郝传家说,那几个民工是他的老乡,”甄月光边掏出**哄着哇哇大哭的儿子边絮叨,“郝传家说,那几个人还是他介绍过去的呢,干了大半年,临到过年了,一分钱也要不回来……大柱你不知道,昨天还有几个民工过来找郝传家呢,好像要赖上他。”

  我笑笑说:“他们也太不讲道理了,人家郝传家好心好意介绍他们干活儿,又不是要骗他们。”

  甄月光矜着一面鼻孔说:“谁知道他是不是骗人?这年头的人,谁了解谁呀。就像你跟李晶晶,还有现在这位……”

  我怕她再说出舒梅来,连忙起身:“我先回去了,很多事儿等着我呢。”

  话音刚落,院子里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女人样的声音高喊:“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有犯罪!”

  我吃了一惊,这个声音是郝传家!警察抓他?莫不是因为老钱那事儿吧?来不及多想,我嗖地闪到甄月光的身后,指着门口说:“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甄月光也有些发懵,丢下哇哇大哭的孩子,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我蔽在门后张眼望去,只见脸色蜡黄的郝传家被几个警察拧着胳膊,急促地往外走。郝传家的“内人”披头散发地冲上去,发疯一般撕扯那几个警察,嘴里发出母狮子一样的吼声。

  郝传家奋力仰回脑袋,京剧小生叫板似的大喊:“我没有犯罪,我没有犯罪!我不过是帮乡亲们去要自己的血汗钱!”

  甄月光猛地关紧了门,倚住门框,捂着胸口念叨:“应验了,应验了……那天他就说,他要去绑架那个工头……”

  胡同里传来一阵杀猪般的警笛声,警笛声很快就被郝传家“内人”的嚎哭声淹没了。

  这下子可利索了……机械地出门,我晕着脑袋想,郝传家去了公安局,绑架的事儿交代完了就该交代敲诈老钱那事儿了。

  院子里已经没了看热闹的人,几个孩子在院儿中间的那棵梧桐树下点插在雪地里的几颗爆竹,清脆的响声很童年。

  我抬头看了看天,天空瓦蓝,万里无云,几只麻雀箭一般掠过半空中的那些白光。

  建材市场西边是一幢幢新建的楼房。我按照甄七提供的门牌号进了一个楼道。

  在一楼的平台站了一会儿,我给甄七打电话,甄七说话的声音很轻快:“二哥,快上来吧,我正在家喝着酒等你。”

  这小子没心没肺,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喝酒……嘴里嘟囔着“喝死拉**倒”,上二楼,抬手拍门。

  几乎同时,我的后背被人猛地推了一把,门也打开了,我一个趔趄撞了进去。

  里面烟雾缭绕,我看不清楚里面究竟坐了几个人,只看见甄七蹲在对面的墙角,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怎么回事儿?我怎么感觉这是进了渣滓洞?摇晃一下脑袋,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倒头一看,一个脸上顶着一道蚯蚓一般又粗又亮的刀疤的家伙冷冷地站在那儿:“你叫李大柱?”没等我回答,旁边站起了一个人:“没错,这就是李大柱。”这个声音好生熟悉,我仔细一看,此人竟然是上次拿枪指过我脑袋的那个家伙,心一下子凉了……甄七,你这个杂碎啊。

  “李大柱,我很佩服你的胆量,”那家伙走到我的跟前,猛地一拳掏在我的小腹上,“你胆敢还去骚扰龙二!”

  “大哥,我……”小腹剧痛,我佝偻在地上,龇牙咧嘴地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骚扰龙二……”

  “妈的,龙二是你叫的?”那家伙一脚踹翻了我,“叫龙爷!”

  “对,对对……龙爷。”我仰躺在地上,心中万分凄凉,妈的,现在的我真不是个男人了。

  “我不是龙爷!我是……***,说了你也不知道!叫强哥!”

  “强哥,”我不敢站起来,害怕自己的肚子再挨上那么一下子,战战兢兢地偎到了墙角,嗫嚅道,“我……我是来找甄七的。”

  “那就对了,我们也不想直接去你家抓你。”强哥冲门口站着的那个刀疤脸勾了勾手指,刀疤脸摸出一根烟给他点上:“强哥,跟一个臭‘迷汉’(草包)罗嗦什么?直接‘做’了他拉倒。”强哥抽一口烟,慢慢吹在他的脸上:“素质,要注意你的素质。”用一只脚勾了勾我的屁股,“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我摇了摇头。强哥哦了一声,走到甄七的跟前,弯下腰,猛地将手里的烟头戳在他的脸上:“因为你们糟蹋了龙哥的名声!”甄七捂着脸,表情痛苦地望着我:“二哥,别怨我,没有办法……我,我他妈不是玩意儿啊我!”

  对于甄七,我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了,我不知道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像是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强哥又点上了一根烟,烟头在我的眼前慢悠悠地晃:“你安排大伟和甄七去砍过傻彬是吧?”

  我知道这一定是甄七对他们说的,干脆点了点头:“是我。”

  强哥抬起一只脚踩在了我的肩膀上:“嗯,敢作敢当是条汉子,比甄七强。可是我要告诉你,傻彬不是龙二的人,你白费心思了。”

  我不想说什么,也不敢说,干脆闭上了眼睛。

  “可是错就错在,你们砍了傻彬,竟然在外面扬言这是针对龙二的!”强哥的脚上用了用力,被侮辱的羞愤让我感觉自己即将散架。强哥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当然,这话不是你传出来的,”声音猛然提高,“是他!是这个叫甄七的‘迷汉’!来,李大柱,你把眼睁开,看看你兄弟的模样。”我刚把眼睛睁开,甄七就在那边把一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二哥,我的手残废了……”

  我定睛一看,甄七蜷缩在那里,浑身乱颤,就像一条正在发情的蚯蚓。他举起来的那只手被一块破布包裹着,跟手腕几乎呈了直角,我的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人家这是按照傻彬的“工程”“加工”甄七的,身上冷不丁冒出了一阵冷汗。

  强哥抽回脚,退到沙发上坐下,对那个刀疤脸笑了笑:“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刀疤脸不说话,箭步过来,一把抓起了我的手:“先要他的一只手再说!”

  这家伙的力气很大,我抽不回手来,只好任凭他攥着:“二位,你们能不能听我解释解释?”偷眼瞥一下房门,我的心凉了大半截,门被别得死死的,想要逃出去,没有孙悟空的本事,恐怕只有做梦。怎么办?我不想让他们把我的手砍掉……“大哥,我承认打傻彬那事儿是我策划的,可是我只是跟甄七随便说了一下,打人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在场,甚至连知道都不知道……”没等我把话说完,强哥猛地摔了我一烟头:“你以为老子傻?这些事情还用你来汇报?实话告诉你,这事儿是不是你捣鼓的,我、龙哥,还有很多兄弟都知道!今天逮你,这不过是一个引子!我问你,那天你是不是给龙二打电话,跟他要人了?算了算了……我跟你说不着这个!老疤,你跟他说。”

  刀疤脸倒拖着我的胳膊,走到茶几前,猛地将我的手拍在茶几上:“我跟他说个**!剁了他的手再说!”

  我死命地往后抽手,可是我抽不动,五指大张的手掌像是被钉子钉在茶几上一般瓷实。

  强哥从刀疤脸的手里接过一把带着血渍的菜刀,用大拇指一下一下地试探刀刃:“我曾经嘱咐过你,不要再去骚扰龙二了,可是你不听我的,你非要去装那个大头,所以,你不要怪我今天手黑,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来,在跟这只手告别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可以给龙爷打个电话吗?”心中抱有一丝希望,我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对强哥说。

  “不可以。”强哥把菜刀递给了刀疤脸,“动手吧。”

  “慢着!我得弄明白,我丢了一只手,是谁想要的。”

  “再这么嘴硬,你丢的就不是一只手了。明白?”强哥退回沙发,悠然翘起了二郎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快说。”

  “我有钱!”我灵机一动,“二位大哥,我用钱买这只手行不?”

  刀疤脸将举起来的菜刀放下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强哥。强哥捏着下巴端相了我一阵,打个响指,悠然嘬了一下牙花子:“钱对我们来说就是个王八蛋。不过,你有钱这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好吧,你写个欠条,上面写,因为业务往来,你欠龙二三十万人民币。”

  “行,行,我这就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啊,先保住手就好,后面的事情有警察,我就不信单凭一张欠条就能证明我欠了龙二的钱,或许这张欠条正好能够证明你们敲诈我这个事实呢。妈的,要不你们总是混在黑道上没有出息嘛,就这点儿智商……

  “强哥,让这位大哥松开我,我腾出手来给你们写。”

  “老疤,松开他。”强哥冲刀疤脸挥了挥手。

  “用不用给龙哥打个电话?”

  “不用。这儿我说了算,”强哥过来推开刀疤脸,摸着我的肩膀说,“其实我对你还算不错,不然那天我就要了你的手。知道因为什么吗?我以前见过你,你是李晶晶的前夫。李晶晶跟龙二好的时候,对我们哥儿几个不错。唉,说这些干吗?来吧,写,让我有个交代。”

  我在写欠条的时候,强哥在跟刀疤脸说话,好像在说李晶晶和大伟什么什么的,断断续续。

  甄七的呼吸一下比一下粗重,他好像坚持不住了,垂死的老狗一样压抑着呻吟。

  写完了欠条,我签上李大柱三个艺术体大字,依然有龙飞凤舞的韵味。

  强哥将欠条折叠好,微笑着捏了捏我的肩膀:“好了兄弟,这事儿就算过去了。钱呢,不用着急,年前凑齐交给我就成。”

  我问了他的手机号码,心想,我凑齐几副手铐你们要不要啊?

  强哥走到甄七身边,抬腿踹了他一脚:“一会儿自己去医院看看,别他妈死在这儿!”说完,转身就走。

  刀疤脸走到门口,横着指头来回扫:“你们听着,这事儿就这么着了,惊动警察的话,过年那天都死!”

  我这里刚想表白几句,强哥的手机响了。强哥接起手机,毕恭毕敬地哦哦两声,走回来,重新拿起了那把菜刀:“对不起了兄弟,你还是得遭点儿罪。”说着,扬手将菜刀丢给了刀疤脸,站回门口,定定地瞅着我。刀疤脸一手攥着菜刀,一手从我的背后拽出了我的一只手,猛地按在茶几上。完了……我的心刹那间变得冰凉。刀疤脸按紧我的手,将手里的菜刀翻过去,刀背朝下,挥起来,猛地一落!

  一股钻心地疼疼让我的全身抽搐起来,我紧紧地闭着双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龙二,只要我不死,你必须付出代价!

  那把菜刀又一次举了起来……

  房门发出咣的一声响,屋里霎时没了一丝动静。

  我慢慢把眼睁开,艰难地抬起了手,我的两根手指被刀背砸断了,鲜血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地面发出啪啪的声音。

  甄七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双腿:“二哥,我对不起你……”

  我踢开他,进里屋找出一只床单,用牙撕开,缠住快速肿胀的手指,冲甄七大吼:“赶紧去医院!”

  坐在出租车里,甄七边倒气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解释前面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听,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个想要杀了龙二的念头死死地占据着脑海那处最显要的地方。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龙二安排的,龙二不想亲自出面,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通过甄七抓到了我,他跟我新帐旧账一起算……那么,舒梅到底是不是在他那儿呢?甄七还在絮叨,我打断了他:“刚才你说,前几天你去见过龙二?”

  “是啊二哥,”甄七的嘴巴扭曲得就像一领棉裤腰,“本来我想去投奔他,跟他借点儿钱应急,谁知道……”

  “你在他那儿见没见过舒梅?”

  “舒梅?”甄七茫然,“舒梅是谁?哦……舒梅,我知道了。好像没有吧?没有,绝对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甄七疼得咧了一下嘴,“我明白这是咋回事儿了。龙二的老婆长得像舒梅,你是不是……”

  “我也明白了……”我颓然吐了一口气,我真的神经了,那天我看到的那个女人不是舒梅。

  “二哥,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哪事儿?”我不动声色。

  “就这事儿!我的手,你的手这事儿。”

  “你的打算呢?”

  “二哥,我听你的,你能忍,我也忍,你不能忍,我甄毓珉豁出去跟着你‘造’一把!我也是个爷们儿!”

  “可是我以后不想跟你一起办任何事情了。”胸口一堵,我摇下车窗,哇地吐了一口,嘴里腥臭不堪。

  “这次你会的,因为你离不开我,”甄七神情诡秘地瞥了我一眼,“我有办事儿用的真家伙。”

  “师傅,直接开进急诊室,”我不理他了,边吩咐司机边哼哼,“也不知道我这样的能不能参加残奥会。”

  我伤得较轻,在急诊室包扎了一下,去了骨伤科,处理好,开了一些药,大夫说我可以回家养伤,两三个月就没有什么问题了。甄七伤得很严重,需要在医院里手术。送他去手术室的路上,甄七将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边,悄声说:“我手里有一把枪,是当初偷大伟的,需要的话,你随时过来找我。”我表示不感兴趣,随口问,你真的打算在这里住院?甄七左右看了看,矜着鼻子冷笑:“我不想在这里等死。”

  “那你准备去哪里?”说着,我的脑子开始翻腾,甄七有一把枪,甄七有一把枪……

  “你别问了,”甄七的声音冷森森的,“我要做一个纯爷们儿。”

  “去监狱里做?”我边说边递给他一沓钱,“先凑合着把手术做了。”

  “嗯,我想去监狱,做完了纯爷们儿就去。”甄七木然接过了钱。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我转身就走,“抽时间过去找我,也许我会改变主意。”

  “二哥你先别着急走,”甄七横着身子挡住了我的去路,“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你讲明白了,不然将来咱俩就是仇敌。”

  我看了看他的手:“你还是赶紧过去把手接上吧。”“不急,已经麻了……”甄七用另一只手使劲勒了勒那只手腕子上的绷带,“兄弟我从小没少挨‘磕打’,这点小景儿我还能扛得过去。二哥,我的枪藏在我姐家的床底下,是有一次我偷偷潜回去藏的。那是一把老式雷明登猎枪,枪管被大伟给锯短了,一尺半来长,正好可以夹在腋窝里。当初大伟对我说,这把枪是当年龙二用过的,这次他要用这把枪干死龙二。我们俩‘躲事儿’的时候,大伟曾经带着这把枪去找过龙二,可惜被龙二的手下发现了,差点儿没回来。我问大伟,你怎么不早去找龙二报仇?大伟说,当初一是因为面子,二是因为龙二觉察到了,很防备他。后来我见他有去投案的意思,就偷了枪,自己跑了……”

  “你忍着疼不去做手术,就是想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嗯。二哥,我太了解你了,你决不会就这么跟龙二罢休的,所以,我必须把这些事情对你说说。”

  “你怎么知道我会用大伟的这把枪?”

  “你没有别的选择,”甄七的腮帮子咬出筷子样的一条条棱,“没有真家伙,想报仇的话,就一个字,死。”

  “****,”我伸了一个懒腰,“报个**仇啊,不过年了我?”心想,老子不能跟你说实话,你的嘴比大粪坑还臭。

  “行,装吧你就……”甄七贴着墙根往手术室走,猛一回头,“该出手时就出手,大河向东流!”

  回家的路上,我用剩下的钱给多多买了一个影碟机。我发现多多很有唱歌的天赋,我要培养她当歌星,当了歌星会赚很多钱,长大以后不用像她妈妈那样穷困。多多她爸爸的抚恤金还是没有着落,厂里向民政局提交了一份材料,证明多多她爸爸当初没有跟厂里签订劳动合同。我打电话咨询一个律师,律师说,那份材料说明不了问题,事情是在厂里出的,厂里就应该负责。让我来年开春再跟他联系。我想,这个官司一定要打,不为别的,就为了伸张正义。多多这些天又开始半夜起来抹眼泪,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看见她妈妈在冲她笑。

  明年一定要送她去上学,这孩子太寂寞了,性格有些孤僻,兴许上学以后接触同学多了,会好起来的。

  拆开影碟机的包装,按照说明书安装好,我插上顺路买来的一个碟片,打开,蹲在地上静静地听。

  一个鸟啼般清脆的童声在屋子里摇荡: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汗水流在地主火热的田野里妈妈切却吃着野菜和谷糠冬天的风雪狼一样嚎叫妈妈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

  听着听着,我就感觉自己飘起来了……我站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悬崖上,鸟瞰着脚下的一切,心惊胆颤。一些重重叠叠的镜头反复在我的眼前跳跃,我跟李晶晶在一间昏暗的房子里争吵,我跟舒梅走在夕阳映照下的街道上,我跟潘彩玲赤身**地滚在床上……场景突然变了,无数看不清模样的人混战在一起,震天响的厮杀声滚滚而来。警察、歹徒、路人、无辜的伤者,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动,冷汗一阵阵沁出我的额头、脊背、前胸、手心……我的四肢被横飞而来的利刃砍伤了,我沿着无际的旷野奔跑,什么也看不见,大鸟一般穿越云层。我的身体在飞翔,心却渐渐冷却,微弱的呼吸消失在茫茫太空……荒原,万木枯萎,虎狼穿行,咫尺处,阳光灿烂,花草葱茏。

  这好像就是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伊甸园。

  我振奋精神冲过去,却一脚踩空……

  冷汗湿透了我的全身,手指上传来的疼痛像一根沿着骨头游弋的针,迅速接近我的大脑。

  我发现自己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窗帘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一方巴掌大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沾满灰尘的蜘蛛网。

  我翻身下床,迎着这张蜘蛛网走了过去,这张网逐渐变大、变亮了,亮得如同一池湖水。

  湖水一开始是碧绿的,随着阳光的变化逐渐变成了橙黄的颜色,这种颜色是那样的宁静。

  我迎着湖水的方向阔步前行,胸口就像打足了气的皮球……

  一辆金光灿灿的轿车嚓地在我的跟前停下了,一个鬼头鬼脑的家伙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不想活了是不?”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走到街上来了?狼狈地躲到一边,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呵,这阵子我的脑子可能真的出了问题……贴着墙根刚走了几步,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我木然摸出手机,按了接听键:“谁?”手机那头传来甄七的声音:“我出院了。”

  对他,我的感觉已经麻木了,冷冷地说:“出就出吧。”

  甄七说:“你在哪里,我要过去找你。”

  我问:“有什么事情吗?”

  甄七说:“有。很重要的事情。”

  甄七有一把枪,甄七有一把枪……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我在家!你马上过来。”

  瑟缩着回到家,我找出昨天喝剩下的半瓶白酒,仰起脖子一饮而进。嗓子眼火辣辣的,感觉很痛快。影碟机还在开着,一个小女孩在里面唱歌:“我家有几口?让我扳指头,爸爸,妈妈,还有我,再加一个布娃娃……”我边去墙根拿啤酒边跟着唱:“我家有四口,李大柱,潘金莲,小柱子,还有一个小多多……”“二哥,我来了。”甄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后面,“别担心,没人看见我。”

  我不看他,用牙齿咬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打一个酒嗝坐到了床上:“枪呢?”

  甄七砰地将用一块破布抱着的一只伞模样的东西丢到床上:“带来了。”

  我拆开破布的一头,里面露出一支乌黑的枪管,我的心不由得咚咚地跳了起来。

  甄七的一条胳膊吊在胸前,看上去像个被八路军俘虏的日本兵:“二哥有什么打算?”

  我说不出话来,眼睛也不敢再去看那只枪管,哆嗦着手,一口一口地灌啤酒。

  “不用担心我的伤,没事儿……”甄七坐到我的旁边,说话的声音就像从水底往上放泡儿,“我刚打完一个吊瓶。大夫让我住院,我不敢,我不想在那里等死。我偷偷跑出来了……二哥,咱们不能就这么忍了,咱们必须做一个真正的爷们儿!先不说我,就说你吧,你被龙二欺负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李晶晶开始,到舒梅……”“闭嘴!”我猛地将酒瓶子墩在桌子上,“说说你的打算!”

  “很简单,血债血偿!”甄七一把抓起了那把枪,恶狠狠地拆破布,“咱们不敢明着跟他干,暗着总可以吧……”

  “他的身边缺不了人。”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甄七将枪管夹在腋窝里,用一只手猛地扳开枪身,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拇指粗的子弹,狠狠地戳了进去,将枪身卡直,冷冷地瞪着我,“过来的路上,我设计好了。听我慢慢对你说……我听鸡头告诉我,龙二经常晚上去一个叫道法的茶楼喝茶,一般会十点左右出来,然后开车回家。跟着他的一般有三四个兄弟,他们直接一起去龙二的家……这样,咱们今天晚上就去道法茶楼,不需要你出面,前面的事情由我来做。我有绝对的把握让龙二跟着我去后门那儿。提前我观察过那个茶楼,那个地方很僻静,有个后门,后门旁边有一个楼梯,顺着楼梯上楼,是一个网吧,进了网吧可以从网吧的一个通道下楼,下楼以后就是一条胡同,那条胡同直通前海……”

  “你想把龙二引到后门那里?”

  “对!”

  “我开枪?”

  “如果你不愿意开枪,我来开!不过那样很有可能露馅儿……”

  “为什么?”

  “我要是过去接触龙二的话,很有可能被搜身。那样就前功尽弃了。”

  “你用什么办法让龙二跟着你去后门?”说着,我接过了甄七递过来的枪,手上沉甸甸的。

  “这个办法绝对巧妙!别人用,不好使,只有我,”甄七阴恻恻地观察着我的脸色,“龙二知道我跟大伟的关系。前几天我去见龙二的时候,龙二打听大伟的事情,他好像耐不住性子了,想要尽快处置大伟。我没有跟他说实话,只是说,大伟丢下我,一个人跑了。龙二打我,说我糊弄他,我咬住了牙……我不敢得罪大伟,他发起怒来,比龙二还可怕。后来龙二让我滚蛋,鸡头跟出来对我说,你赶紧想办法打听打听大伟的下落,不然龙哥哪天想不开,会连你一遭收拾的。我跟鸡头说,请龙哥放心,我是属吕布的,谁有本事我投靠谁,一旦有大伟的消息,我一准儿报告给龙哥。现在机会来了,我可以利用这个,钓龙二出来。到时候我就说,当着人面儿这事儿不好说,请他出来说话。”

  我摩挲着冰冷的枪身,心也跟着渐渐变冷:“你教教我怎么用枪。”

  甄七拿过枪,打开保险,用一根指头轻触扳机:“对准他的脑袋,指头用力。”

  我抽过枪,关上保险,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想让我当杀人犯?”

  甄七的脸一下子慌了:“别,别……二哥,我没那么说呀。打他哪儿呢?二哥,你看着办。”

  我伸手推了他的脑袋一把:“我还就想当个杀人犯!”

  甄七看我的目光有些躲闪,扭动屁股,离我远了一些,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说不出来,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我打开一瓶啤酒,从桌子边推给甄七,抓起床上的那块破布,重新将枪包裹起来,心中有一股寒气慢慢上升。

  甄七喝了一口酒,捏着嗓子咳嗽。

  我等他咳嗽完了,轻声问:“完事儿以后你准备去哪里?”

  甄七的嗓子好像被一口浓痰堵着,咕噜咕噜响:“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你呢?”

  我没有说话,别转脸去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寒风舞动残雪一忽一忽地往窗玻璃上扑。

  我摸起手机给我大哥打电话,告诉他好好照顾我妈和多多,我要出一趟远门,公司安排的,年前去外地要账。我大哥不相信,嘟嘟囔囔地说我疯惯了,快四十岁的人了,一点儿定性都没有。我不敢跟他罗嗦,说声“拜托”,挂了电话。犹豫片刻,我拨通了潘彩玲的手机,对她说,我要去坐牢了,因为你表哥陷害我,说我贪污盗窃,行为不端,玩弄女性。没等潘彩玲反应过来,我直接把手机关了。

  我喝完最后一瓶酒,把屋子好好打扫了一遍,将枪夹在腋下,披上大衣走了出去。

  外面很热闹,很多孩子在胡同里放鞭炮,不时像听到枪响的兔子一般四处乱跑。

  站在道法茶楼后门的那处阴影里,甄七抖着手捏了一把我的胳膊:“二哥,千万不要杀人。”

  我没有回答,李晶晶、舒梅的影子风吹落叶一般掠过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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